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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婉宁身上套着时下少妇喜爱的袒领儒裙,外面罩着长至膝盖的浅紫色大袖衫。大袖衫上,绣娘以红蓝黄的绣线灵活运用“锁绣”法刺出了几朵艳丽形似秋牡丹的花朵图案。明显是靓丽妇人的着装,穿在刘婉宁的身上顿时显得不伦不类,让她尽毁少女的清纯活泼,多了几分艳俗。
刘婉宁纤巧的睫毛低敛着,将眼瞳内包含濒临死亡惶然扩散的眼瞳遮了个干净。她的大脑和思维还停滞在禁锢在猪笼中沉入冰冷湖底的时刻,眼中看到的还是湖水中随着浑浊湖水飘荡的水草和杂物。
王絮絮的温软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层传入刘婉宁呆滞的大脑,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可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刘婉宁神情恍惚的像是木偶一样,任由自己的头发在王絮絮灵活的手中,梳理成盘恒髻的初形……
木梳刮过头皮的感觉,让刘婉宁微微错愕,这种感触倒不像是被鱼虾啃咬,倒像是真的被人梳着头发。
随着头上盘恒髻的渐渐完成,刘婉宁迟钝的脑袋才依稀的回忆起,这是很久以前,马俊驰和苏映儿眼对眼时,王絮絮劝解她的话,她那时听话的去做了,最终换来的是一场心有余悸的羞辱。
王絮絮拿着一把鎏金透雕卷花蛾纹木梳,手指灵活,一翻一转就完成了盘恒髻。
站在母女身后,梳着未嫁少女双垂鬓的是自小被卖入刘家当丫鬟的寻梅,她穿着绿色碎花的杏黄色半臂儒裙,俏丽灵巧。见王絮絮的手悬在敞开的梳妆盒抽屉上犹豫着。立刻眼珠一转,抿出两个酒窝,上前取出一根金镶紫玉步摇递给王絮絮:“夫人这个和小姐的衣裳一个颜色。”
王絮絮赞赏的接过,将步摇插在了刘婉宁发髻上,步摇在刘婉宁的发丝间轻摆。
王絮絮的母亲生长在隋朝,对王絮絮的教育不如大唐对女子宽限,所以王絮絮也恪守着那些过于苛刻的“妇道”。这会她瞧着刘婉宁身上这身露出锁骨的衣裳心里并不喜欢,掩饰性的伸手取了紫色三点花细贴在了刘婉宁的额头上。
王絮絮将头挨着梳妆完毕的刘婉宁的太阳穴,抓起了刘婉宁的右手,示意刘婉宁和自己一起看向铜镜中映出的二人影像,“现今大唐的高门贵妇都爱这打扮。瞧娘的闺女装扮起来也不比她们差。”
手上传来的温热感让刘婉宁微微一震,停留在身体上的湖水冰冷,顺着被王絮絮握着的左手快速退去……
刘婉宁扩散的瞳孔慢慢收拢,恢复了清明的光彩,铜镜中她与娘亲紧挨着的头清晰的落在了眼中,镜子里的是四年前的娘亲和自己?!
刘婉宁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天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天。这是死后的回忆吗?因为这天的记忆最难堪,所以才会这么清楚。可是母亲握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的温暖,看向她的目光又是那么的慈爱,没有分毫方才似云湖畔的责备和痛心。
梨花盛开的四月末五月初,心急的部分人们已经脱下了夹袄换上了单衣,室内的温度并不暖和,室内还燃着炭炉,上面吊着装满水的水壶。
刘婉宁眼珠转动,从铜镜看向隔开梳妆台和卧房的木质屏风,再看向一旁燃着的炭炉……一寸寸的看过房间内的摆设,都是那么的熟悉而陌生。
这的确是她住了多年的卧房,可梳妆台上的铜镜清晰如新,不是前几日照过的模糊,敞着两盒用了小半的红粉胭脂散发出浓郁的蔷薇香味,就好像真的在鼻尖萦绕,这一切就像是真的一样。
等等!真的?!刘婉宁猛然回神,缓慢的带着些怯意,转头看向身边的王絮絮。
弯腰站着的王絮絮这会才三十出头,因为二十多岁就死了相公,为了避嫌总是打扮的老成稳重,这次也不例外,头梳髻前饰着暗绿珠翠的云朵髻。一身褐色窄袖儒裙,肘部和衣襟处用“辫子绣”法绣出了花叶交错的暗红暗绿色图案。浓重的色彩在王絮絮独有的懦弱中加了几分压抑。
虽然母亲眼中带着淡淡哀愁,但仍旧一副养尊处优,和方才刘婉宁在似云湖畔见过的,眼袋垂落一身狼藉,对她伤心失望透顶的母亲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是太好了,还能看到这样完好的母亲,还能见到关心自己的母亲。
这真的是幻觉吗?刘婉宁毫不留情的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真的很疼。她整个人一震,也就是说,这一切难道是……真实的!
刘婉宁瞪大了双眼,在看向王絮絮时,瞬间蓄满泪水,哽咽:“娘亲……”
前一刻在冰冷湖水中死去,下一刻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中,从死亡中复生让刘婉宁扑到了王絮絮怀中,额头贴着的紫色花细被蹭掉,泪水花了脸上精致的酒晕妆,红色的胭脂被冲得顺着下巴蜿蜒流下,在王絮絮的袖子上留下一个个晕开的红点。
“娘在这。娘知道,娘都知道。”王絮絮拍着怀中痛苦的刘婉宁的后背,眼眶也瞬间湿了,“我苦命的闺女,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我们这些妇人又能怎么样呢?相公是你的依靠是你的天,你要顺从他听从他忍耐他,这女子啊,生下来就要忍耐,嫁人了更要忍耐。”
刘婉宁趴在娘亲的怀中,听着王絮絮的温言劝说的声音,上一世的记忆走马观花的不断闪现——
年幼时家道中落父亲病去,店里的管事马文浩带着一大家子入住刘家,年幼的马俊驰仰着一张不可一世的傲慢嘴脸:“我父亲说了,这以后是我们马家,你这个小丫头给我滚!”
十五笄礼,在王絮絮无限期许的目光中点头同意婚事,婚后马俊驰极尽纨绔子弟之能事。
一年不到,马俊驰就要纳妾,虽然被马文浩阻止,可一年后苏映儿还是抱着孩子进了马家的门。更是在王絮絮和马文浩的撮合下,将苏映儿的孩子冠上了“刘”姓。
从此,迎接她的不是王絮絮期待的美好,而是丈夫的一如既往的厌弃,婆婆变本加厉的苛责,苏映儿仗着孩子的讽刺欺辱。
最后是十九岁时,被马俊驰和苏映儿合伙陷害,侵猪笼。被苏映儿推到水坑里的王絮絮;乡里乡亲不堪入耳的唾骂;被禁锢在猪笼里沉浸在冰凉的湖水中;临死前恍惚听到王絮絮伤心的骂她不守妇道的话。
这一切的一切让刘婉宁重获新生的喜悦消散了,抱着她的王絮絮还是那么温柔的安慰,可她听着王絮絮不断让自己任命的话语,心跟着渐渐冷了下去,更是多了几分委屈和怨:
娘亲果然还是和记忆中一般劝自己去妥协,以前她听娘亲的话,那一次的今天她奉献出了女子最珍贵的东西,可迎接她的是日后每每想起都会手脚冰凉的无尽羞辱。如果那次没有听娘亲的,她定然不会被侵猪笼,因为她拿得出震撼乡里的证据。
刘婉宁迷茫而仇恨,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马俊驰和苏映儿这般对自己?!让她最伤心的是,王絮絮竟然让自己任命,这让她想起侵猪笼时王絮絮说什么就是不信她。
刘婉宁带着几分心灰意冷,慢慢退出王絮絮的怀抱,抬眼看向王絮絮,轻声的一字一顿道:“娘!我想要休息一会”
王絮絮对上刘婉宁的眼神,错愕的失了话语。
刘婉宁猛然回神,她怎么可以用怨念的眼神去看娘亲?真是太不孝了,快速的垂眼,手紧紧的抓着膝盖处的裙摆,强忍着各种纷杂情绪,“对不起娘,我现在心里很乱,娘亲能让我静一静吗?”
王絮絮仔细的瞧着哭花了妆容的刘婉宁,知女莫若母,现今刘婉宁这么说就是拒绝去讨好女婿马俊驰了,抬手捻下挂在刘婉宁鼻子上的花细,叹了一口气,“婉宁你再好好想想,娘是为了你好,不要让娘伤心。寻梅照顾好小姐。”
寻梅小心的凑到刘婉宁身边,“小姐……不如寻梅扶你回里屋躺一会?”
“好。”刘婉宁望着王絮絮迈出门槛的背影,带着几分失魂落魄,她刚才怎么能对娘亲发火?
刘婉宁顺着寻梅搀扶的动作绕过屏风,走进了隔间的卧房,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了铺着红色绸缎面软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