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鹿丢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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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卿九!”我又喊了他一声,然后自己绝望地哭了起来。

    “唔。”他终于出声儿,却呛了一大口水,于是又咕咚咕咚冒了半天的泡泡儿。

    他这一声人声儿深深鼓励了我,我们家云峥自小就说过,救人这回事,讲究的就是舍己为人,不惧生死,更何况我还是始作俑者。

    “你等着,我把你捞起来!”我大义凛然,对他拍胸脯作保。

    “唔。”水里那个含着泡泡又闷哼了一声。

    我使着吃奶的劲儿往沿着杠壁爬,略有些头重脚轻,好几次差点栽下去。我想着,如果我能够到他,然后提着他拽到边上,没准摇摇晃晃他就清醒了,然后自己就能爬上了......

    我天,我是多么天真单纯的一个孩子。

    我果然够到他了,也成功把他往边上引渡,然后,他却突然睁了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啊——”

    “扑通——!”

    “圆圆妹妹——!”

    “小九!”

    很好,很好!八岁的孟卿九,好好站起来,莲花缸子里的水只齐他的肚子,完美地露出上半身。

    清水淋湿的模样显得他异常狼狈,可此刻他中午暴露了他的本质——狡黠。

    他把我两手拎了起来,嘴角坏笑连连,外人听来却诚恳无比:“都是我的错,没站稳,被妹妹一推就摔倒在了莲花缸里。摔得难受了,妹妹爬上来也没留意,害得妹妹也跌了......”

    阿、嚏——!

    胡说八道!我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张牙舞爪扑到他身上一顿好打。

    “连庄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门外一个凌厉的女声想起来,我和孟卿九同时猛地怵了一怵,然后听他喊了一声:“娘?!”

    娘?!你姥姥来了我也要揍你!

    我扑在他身上继续打,大舅却把我毫不客气地拎了出来,然后皱着眉瞅了我一眼,我瞬间不甘地偃旗息鼓了。他又变出一条硕大的毛巾把我裹住,单手搂着挂在肩头,又瞧了一眼自己爬上来的孟卿九,眼里不知怎么,仿佛烧起了深深的厌恶。

    “我把圆圆带回我的院子,孙叔,”他的声音阴沉地可怕,随即一扫湿哒哒立在一旁,已然低了头的孟卿九单,又掺了一些柔和:“找个大夫给小九看看。”

    我这一生见过的美人委实不少,明媚的,妖艳的,可是孟夫人那般被仇恨和冷漠包裹得刀枪不入,至今想来,都不寒而栗。

    可她实在好看,而且笑起来,和孟小九一样明艳,和彩色糖丸一样毒毒的。

    我抱着大舅的肩膀,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迎风而立,漆黑的眼眸里闪着空洞的寒光。

    “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她眼绽桃花,鬼魅地一笑,幽暗森然。

    我以为她是威胁的我,当下吓得不能动弹,可大舅却连头都不回,嗤笑一声:“请便。”

    怪不得我爹没回被我娘整得不能动弹,必要抱着我仰天长啸:“蛇蝎美人啊!”

    孟卿九她令堂,实在是太考验我的心肝儿了。

    大舅越过那个遍身绯红,绝色沉凉的美人儿,把我用硕大的毛巾好好裹着,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我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脑子全是孟小九方才那痞痞的笑。

    我等着我大舅的狂风暴雨。被那死小子一形容,我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太坏了,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大舅,阿瑶知错了.....”

    “小九聪明得过了,你却傻得让我没脸。”

    被侍女伺候着洗了热水澡,丢到大舅那张硕大的床上,他把我盖上大被子小被子藏在床里头,坏笑着叹气。

    我似懂非懂,滚了一圈儿,弱弱地问道: “大舅,那我给你丢人了么?”

    云峥每次打架打输了,爹爹必要吓唬他一顿,都要说他丢了老傅家人的。

    大舅认真地点了点头,复又满脸疑惑:“你怎么没学着你爹一点儿‘好’?”

    我:……

    我爹的好嘛,当然是要慢慢学的。

    孟卿九自那晚后,匿了踪迹一般,我虽然火他,不过睡了一觉,也没剩下什么怨气了。

    没人陪着玩,我就隔三差五赖在我大舅的房间里。他总是有几天不在府中,一旦回来,几乎只是坐在这件房中谈事。我来缠着他,他也不恼我,还特地在他的大书房里给我安了一张儿童榻。

    那是大舅的“军机处”,一直到就寝之前都有形形□□的人从这里出没,他不让我回避,我于是渐渐学会了看人脸色。

    求人的眼色,恨人的眼色,以及拿捏了一丁点儿把柄,就威胁人的眼色。我觉得假以时日,我回去孝敬我爹的时候,必能青出于蓝。

    “刚才出去的那个胖子,他不想把货卖给你。”我唏嘘道。

    “哦?”大舅搁下手中的活儿,笑眯眯地看着我:“咱们姑娘又有何高见呐?”

    “他上次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眼皮还耷拉着呢,对你各种请求。这会儿昂首阔步,眉毛都会跳舞,一准儿脱困了。他还只给我带了面人儿做礼物,这么小气,小气的人,最怕承别人的情啦,你们的合作,没戏咯。”

    我逗着两个面人儿跳舞,玩了一会儿,我大舅终于没憋住笑岔了气。

    “哈哈哈,孙叔,傅邝的女儿,果然‘悟性高’。”

    他笑,站在一边的孙爷爷也笑,笑了几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小姐有几天没瞧见孟小公子了?他那天落水,就病下了呢。”

    大舅的笑容一下子僵掉了,冷眼瞧了孙爷爷一眼,板了板脸道:“病了就去找大夫。”

    孙爷爷也是头一个‘老奸巨猾’的,依旧只是笑,低了身子递上一杯热茶:“湿着身子站了后半夜,也可怜见儿的。孩子还小,那位,又是最不喜欢看见大夫的。”

    大舅一锁眉,登时怒摔茶盏:“胡闹!”

    “哪有生病了不看大夫的,自己的儿子,她如何那般狠心!”

    孙爷爷也只顾笑道:“她的脾气您知道。”

    我提着面人儿看大舅发火,只要他不凶我,我都是不会怕的。所以我看得认真,也觉得孟小九那作死的,真是作不逢时,遇上了一个狠心的娘亲,大抵也是嫌弃他丢了人,把自己给坑大了。

    大舅二话不说,乘着火,把我提溜到肩头上,风风火火就往孟家母子住的西苑去了。

    我从京都一路奔波到秣陵,被人吊也吊过了,肉味也好久不知了,果然像是泄了气的球,不难么圆鼓鼓了,却剩下一双大眼愈发水灵。隔了老远,我那水灵的大眼一眼就戳到了跪在门外可怜兮兮的孟小九。

    “舅舅,那里!”

    好几日没见他,我居然有些想他,虽然我用一堆玩具强行替代了想他的时间,不过这一眼戳到了,我立马涌起了莫名的兴奋。

    眼前的西苑就像是一片盛大的玫瑰海,火烧一般的艳红灼得我先是眼前一亮,复又有些慎得慌。

    这种花儿娇贵得很,我娘院儿里也并蒂开了一株,据说是我还是一颗蛋那么大的时候,我爹就开始献宝种下的了。可我娘却不买账,反倒是墙角一片浅粉色的蔷薇得了宠。

    我娘不是闺秀,她在出阁之前,我大舅也没这么个拉风的大院子给她消遣。我娘喜欢自然纯粹一些的东西,就和孟夫人喜欢这么高贵冷艳的东西一样,大抵都是天性使然。

    我被那一大堆花儿熏的连打喷嚏,不停地打着,差点从大舅的肩头跌了下来。我喷嚏打得欢,欢得十几步开外的孟小九身子一怵,软趴趴晕了下去。

    由此可见,我往后的岁月里之所以那么爱晕倒的德行,一看就不是天生的,而是童年的阴影。

    孟小九晕了过去,大舅也一手扣着我冲了过去。大舅刚冲到他身边,一身火焰红裙的孟大娘就吱呀开了门。

    大红裙扫了她儿子一万,冷言冷语道:“没用的东西。”

    我终于没稳住,从大舅的肩头滚了下来,被他一个手掌托着,连喊都懒得喊了,深深感觉到来自后妈的恶意。

    我想,这大红裙,一定是孟小九的后妈。

    果然,孟小九拧着眉毛不露声色地抽搐了一下。

    孙爷爷赶在后头带了一个大夫过来,十来岁的小模样儿,粉嫩水灵的,那大夫刚想跨进西苑,就跟什么东西上了身一般,很是别扭为难和害怕。

    大舅的目光在那女子身子来回扫了好几圈,终于沉声吩咐道:“徐大夫,烦劳你把小九带到医官去。”

    那女子甩了个冷眼,一声不吭,背过身回了屋。

    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那个徐大夫走了,孟小九人“昏”着,可手却不安分,一把拉住了我肉嘟嘟的爪子,哼哼唧唧:“疼……”

    于是我对他的鄙视又上了一层,疼,疼毛疼啊~!不过介于他实在可怜的模样儿,我决定暂且把爪子借他捏一会儿。

    徐大夫把他搁在了医官儿的床上,噼里啪啦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我嚼着甘草,含糊道:“您别找了,他八成又是装的。”

    那个大夫的脸圆圆的,身上有浅浅的混合草药的味道,笑起来还有酒窝。实在叫我看着欢喜。我捧着下巴,对他眨眼一笑,又一笑。

    我再歪了一下头,抽出被孟小九捂得有些烫了的爪子,吸了吸鼻子,咦?真是奇怪,怎么孟小九身上也有一股药味儿?

    萌萌的徐大夫抓给我一包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小小姐,你去外面院子里和小仓鼠玩儿会儿罢,我要帮他施针。”

    施针?我撇撇嘴,真是太矫情了,这个小骗子,还有这个连真病还是假病都看不出来的庸医。

    我继续据理力争:“我不骗你,他可调皮了,坏点子多,打一顿就好,不要施针的。”

    “喂!大人都不在啦,别装啦!”我推他,我也爱在爹娘跟前装疼的,可是离了他们,立马就嘚瑟了,谁都有这样的岁月,我很是能理解。

    “唔.....疼.......”

    他还装。

    徐大夫无奈摇摇头,只得拉上了一旁的帘子:“那你呆在里面,可不许捣乱。”

    我愉快地亮出两排大牙,猛点头:我不捣乱,我给你守着这些药罐子呢。

    我抱着各种罐子玩儿得欢快,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孟卿九真病了,病得还有些重。

    自娱自乐了一个时辰,当我终于没忍住偷偷掀开帘子的时候,看见小大夫正满头大汗,神色凝重,而孟卿九脸色惨白,身子上扎满了细密的针,嘴里絮絮叨叨哼哼唧唧,很是难受。

    “他要死了么?”我缩在后头,一下子很有些害怕,还有些担心。

    徐大夫回头看了我一眼,满脸严肃,含着一丝担忧:“小小姐,你来陪着他说说话。”

    我很是害怕,半年前我的老祖母寿终正寝前,看护她的老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小郡主,你来陪着老夫人说会儿话吧,说一说她就睁眼了。”

    所以在我眼里,“陪她/他说会儿话”,就是差不多宣布那人快不行了。我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滚了下来,蹬着小短腿儿凑到他跟前,眼泪鼻涕顺势落在他脸上:“孟小九,你要死了么!”

    “你是夜里泡了池子里的冷水么!你不该作弄我,你、你就算作弄我,也该把我拉下去啊!我身子可强壮了,我可冻不坏!”

    我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悲伤。

    我爹总爱半夜的时候躲在后院一边喝酒,一边说一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类酸溜溜的话,我娘总骂他,我也总嫌弃这些有的没的,可是今天,我却有一种误杀伯仁的痛楚感,我觉得孟小九要是死了,我、我以后都不会好过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东西,说道什么话便都是“以后”如何,以后、以后要是没有没有孟小九这个讨厌鬼,可怎么办?

    当大夫的还真是冷血啊,我哭了,他却笑了,还笑得很欢畅。我只得踮着脚揪他的袖子,一面催着:“徐大夫,你救他啊,你快啊!他要死啦!”

    “少亦哥……”

    床上的孟小九突然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

    我更加吓坏了,老嬷嬷又说过,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