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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也不坐轿,沿着小巷一路往长街走去,京北虽比不得长平街那儿一带繁华,但也是商铺林立闾阎扑地的地界,小摊贩一溜儿地摆着,卖什么的都有,热闹得很。顾相檀的脚程自然快不到哪里去,这坊间人流如织,于是赵鸢始终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地随着,毕符和牟飞则一人一边,小心地隔开两旁的擦撞之人。
顾相檀忽地脚步一转走进了一家食肆,安隐和苏息急急跟上,那食肆有些简陋,小厮迎上来时起先被顾相檀一身素服给吓了一跳,又见身后侍卫侍从的随着,还有赵鸢那样气度的人垫后,愣了下后忙露出殷勤地笑脸来招呼人上雅间。
说是雅间,不过就是拿屏风随便隔出来的一方清净地,四面漏风,远远望出去,倒是能把底下的集市看个通透。
顾相檀随意点了些素食和糕点,待上来后捻起一块黄豆酥咬了一口,那豆沙又腻又甜,外头糯米皮子奇厚还沾牙,顾相檀却愣是默默地把它全吃完了,吃了一个不算,还吃了第二个第三个,等要拿第四个时,手却被一把按住了。
赵鸢用另一只手轻轻一推,那盘碗便滑到了桌角,被毕符稳稳一接,直接给端下了桌。
“吃多了闹肚子。” 赵鸢说。
顾相檀蹙起眉:“我又吃不多!”
赵鸢却是不理他了,只让毕符把桌上不好消化的全给收了,只留了一盘萝卜丝和一些鲜果小食让他打打牙祭。
顾相檀瞧着赵鸢,赵鸢也抬眼瞧他,两人便这般无言对视,最后,竟是顾相檀先一步败下阵来,赵鸢这一招眼力功夫显然练得比他好多了,不动声色就能破皮入骨,像是再被他多看几眼,脑中心里的一切都要被全掏空翻出来,半点藏不得私。
顾相檀垂眼拿起水喝了一口,渐渐平复了些不安分的心跳,再开口语气已是若常:“薛大人那儿,还得多加注意。”薛仪阳之前在朝堂上的直道而行,虽听着大快人心,但在官场中却未必人人想见,说不准就会有心里不甘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宁可赔上自己性命也要拉他一起垫背,特别是在赵鸢和神武军离京之后……
赵鸢道:“自是会安排妥当。”
顾相檀又问:“那科举之事,你怎么看?”
大邺每三年一次科举,原本十分规律,但自先帝驾崩之后,宗政帝登基,根基不稳,朝野动荡,边疆危乱,所以科举总是一延再延,前后时间不定,而三年前那次更是曝出通同作弊,买卖官职,篡改会试题卷等诸多恶行,主谋是三王一派,但宗政帝自也逃不掉干系,不过是在暗下博弈中输了对方一头而已,又无本事做个公断,于是索性借口南蛮战事,将科举选拔给停了。
如今复又提起,可见其野心昭昭,只是这科举于宗政帝是一个好机会,于三王同样有可乘之机,正好将自己的人送进朝中,觅得一个重职,然后相互勾结结党*。
赵鸢道:“进廷会去。”
顾相檀点头:“高公子才高八斗,在京中本就负有盛名,他若参试,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赵鸢明白顾相檀问起这个肯定不会是为了只夸奖几句高进廷的,所以也不多言,等他后话。
果然,顾相檀眉眼一动,嘴角又勾起了笑容:“不过……良将用兵,多多益善。”
赵鸢道:“是谁?”又想到顾相檀曾提过的人,“孟粟?”
顾相檀笑着点了点头。
赵鸢不明:“你怎知他有这不世之才?”顾相檀既未看过他的文章,又对他不熟,不过茶楼一面之缘何故对孟粟这样另眼相看?
顾相檀一顿,垂下眼道:“我会看相啊,那孟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清正,一看就是做官的命,而且该是个好官。”
赵鸢哪里会被他这样的敷衍之话骗到,但也没有追问,只盯着顾相檀瞧了一会儿,接着道:“可是他已无入仕之心。”
“有或无不过皆凭本心,本心又易随境而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赵鸢蹙眉,听得顾相檀后一句意思,他这是要自己亲自去游说孟粟?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民不安,国难安。”
顾相檀边说边凭栏而望,赵鸢随着他目光而动,就见眼前不到五六丈的街巷,竟伏卧了三四个叫花子,虽说淹没于茫茫人海不甚起眼,大邺人又信佛,大多愿做这功德,但那些乞丐仍是饿得皮包见骨,有老有小有残有疾。
京城之中尚且如此,更难想边关远境又是何种样貌?这天下太需要可以以民为天的将相良才了。
赵鸢想着顾相檀的话,不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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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裕国公府回来后,一连几日顾相檀都只在殿中闭门念经,也没什么胃口,只把安隐和苏息都急出了一头汗。
这边衍方又拿了午膳来,顾相檀却只看了一眼就没再动了。
衍方想劝,但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
顾相檀忽的停了吟诵,侧头问了他一句:“皇上近日可有传唤六世子入宫?”
衍方竟然道:“有。”
顾相檀眯起眼:“何时?”
“便是刚才。”
“所为何事?”
衍方顿了下:“说是走前有些东西要赏。”
顾相檀心里一跳:“除了他还有谁?”
“该是无了。”
神武军启程,自是有送行酒会喝,何故要把赵鸢给单独挑出来封赏?
顾相檀思忖着,慢慢站起了身。
……
赵鸢进得宫中,皇帝今日所传召他的地方不在紫微宫也不在乾坤殿,竟是在宫中的蓊郁苑内,此处琪花瑶草遍地,春分时节桃花纷飞,远远望去,一片纷红骇绿,正是赏景的绝佳之处。
宗政帝坐在主位,身边还有这两位肱骨老臣,一位是敬国公,一位是慈国公,还有一位下手的,则是关永侯。
赵鸢走近,宗政帝忙给他又是赐座又是赏酒,笑着道:“朕之前同慈国公正说起了往事,不由一番感叹,这才将你唤了过来,现在已是月末,不过没几天鸢儿你就要随大军拔营回陈州,这才回京一年都未满,怎么说朕都是有些不舍。”
赵鸢瞧着赵攸惺惺作态也不拆穿,俯首道:“谢皇上挂怀。”
“朕是挂怀,但再挂怀也没有你外公想得多,儿女都不在身边,不过两个外孙,一个又要走,如何能放心的下。”说罢,便朝慈国公看去。
大王妃怀上赵鸢日晚,慈国公如今已是须发皆白,只一双眼睛却依旧灼灼,背如劲松,听着宗政帝言语,便向赵鸢望来,然后淡淡转开了视线。
“子孙成|人不由管,他自有前程,老夫又哪里干涉得了。”这话说得冷淡,任是谁都能听得出里头的生分。
宗政帝却是哈哈一笑:“大王妃温婉知礼,没想到鸢儿的脾气却仍是随了国公大人。”
他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这茬赵鸢和慈国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特别是慈国公。朝中谁人不知,慈国公府伶舟家同大王爷赵谧势同水火,哪怕当年大王妃身死,慈国公都未回去看女儿最后一眼,对于赵鸢赵则两位外孙更是视如无物,且看赵鸢回京这么些年,之前更是历经生死,慈国公却从来不闻不问便可得见一二,偏偏宗政帝还故意提起,不是要两人难堪又是什么。
慈国公冷哼一声:“只可惜,这分亲缘老夫可当不起。”
宗政帝瞥了眼赵鸢无悲无喜的脸色,仿佛对慈国公所言不痛不痒一样,继续道:“国公大人切莫如此说,养儿养孙皆是防老,儿孙难免顽劣,长辈能容则容,看看敬国公和梅大人不都是教女有方,合家和乐么。”
慈国公老脸一抽,指甲都陷进肉里。
那头敬国公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太子妃有今日还亏得皇后教导得好。”
“小臣也不敢,小女不才,承蒙皇上夸赞。”关永侯忙跟着道。
“两位大人这就是谦虚了,懿陵有多好,本宫可是看在眼里,不过今日得见梅二小姐,却不想也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梅大人藏得可真好啊。”
梅四胜这边话才落,那头皇后已是袅袅而来,而身旁则一左一右随了两个人,左边人一身紫衣,丰姿冶丽,便是才迎进宫的新妇,贡懿陵,而右边人一身浅蓝,虽也算得上眉眼清明,但在贡懿陵身边却实在是被衬得缺了些光彩,正是梅家庶女,梅渐幽。
听得皇后这番夸赞,梅渐幽忙涨红了一张脸,急急摇手道:“小、小女不……不敢,娘娘过誉了……”
“哪里过誉,梅小姐德言容功兰心蕙质,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皇后说罢,拉了贡懿陵在旁坐下,又让梅渐幽坐到另一边,正挨着赵鸢不远。
梅渐幽呐呐着已是不知如何作答,那边梅四胜也有些受宠若惊,这个庶女在他看来本是一无是处,如今突遭召唤,还被夸得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让他一时也有些云里雾里,再看看面前宗政帝脸色,和一旁坐着的赵鸢,他似是隐隐觉出了什么。
果然宗政帝道:“梅二小姐既然如皇后所言有这般的好,自是要找个好归宿才行,只是这京中有何人能配得上呢?”
皇后浅浅一笑:“这眼前不正是有一个么。”
此话一出梅四胜猛然一怔,继而眼中掠过狂喜,而梅渐幽则把头都要埋进领口中了,只拿一双眼悄悄地瞧着赵鸢。
敬国公不动声色,贡懿陵却是微微皱眉,慈国公则是寒了一整张脸。
倒是赵鸢,仍是这般姿态,默默端坐,面冷如水。
见他不应声,宗政帝只有亲自开口问道:“鸢儿,你可是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