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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吃就凉了。”
见几人还是迟迟不肯下筷,季宣怀拿起汤勺,一面催促,一面向那盆呈现太极图形的羹汤里伸去,“先喝点汤,润润肠胃。”
“别动!”
白小少爷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的大吼一声,其他人虽没有他这么夸张,也是神色一紧,见汤盆里的图案没有遭到破坏,才恢复如常。
“这么漂亮的东西,你怎么下得去手!”
把季宣怀从汤盆前推开,白小少爷自己凑到汤盆的盆沿上,仔细观看的同时,仍不忘抱怨一句。
“不动手怎么吃饭,只是看又看不饱。”
自己的菜得到如此称赞,原本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季宣怀此时却有一丝无奈,饭终究是用来吃的,他还指望他们吃过以后,能尽量提出些意见,让他进一步完善这些菜肴,好正式在酒楼里推出。
“一看就是个吃货,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既然他能做出第一个,就肯定还能做出第二个、第三个,如何做出来的才是关键!”
被接来共同庆祝的先生抚了抚发白的胡须,看着白小少爷说道。
“您老不是也没有动手吗?”白小少爷不满他的指责,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错,我和你的确都在看,可看到的东西却大不一样。”先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发脾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在你眼里,这汤盆是装的不是汤,而是白米饭么?”
“能看成白米饭的,那是疯子。”先生瞪了他一眼,“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而我却能看出其制作的整个过程。”
“真的?”
“依你看,这六道菜中,那一道菜最费工夫?”
“唔,这道,不对,应该是那道像绣球的吧,也不对,应该是那些像白月季一样的馒头吧?”白小少爷左顾右盼,似乎很难拿定主意。
“说你不懂你还不服气,这些费的都是些巧心思,唯有那道白菜,才见真功夫。”
“啊?就这个开水煮白菜?”不止是白小少爷,就连沈少卿和赵玉昆,都把齐齐看向先生,期待他说的更加详细一些。
说实话,虽然知道能让季宣怀费心思的菜,一定不会是凡品,可这么一盆小白菜,如果不是被放在饭桌上,他们肯定以为是放在洗菜盆里,还没有来得及洗的。
整个汤盆里,清清亮亮的汤水,不见一丝油星,小白菜也丝毫不像被水煮过的样子,完好无损,既不发蔫,也没有松散。
等了片刻,见先生故意卖关子,不发一言,只顾去夹汤盆里的白菜,几人也忍不住伸出筷子,各自夹起几片白菜叶。
“好香!真想不到白菜也有这么特别的味道,既清淡又浓郁,还特别的鲜。”
吃过一口之后,白小少爷便停不下自己手中的筷子了,瞧他那下手的速度,像是恨不得把整个汤盆都揽到自己面前才好。
“那是因为厨子熬得一手好汤!”不再理会和赵玉昆争抢的白小少爷,先生饱含赞赏的看向季宣怀,“当然,熬煮白菜的火候也是炉火纯青。”
“是先生教得好。”咧嘴笑了笑,自信而恭敬。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你有这个天赋和恒心,即便没有我,也终会出人头地。”罕见的,面对季宣怀,先生竟也能这般不惜赞美之词,而不再是一味地鸡蛋里挑骨头,“忙活了半天,你也赶紧吃吧,顺便把这几道菜好好跟那个没见识的小子讲讲。”
“先生说的没错,这道白菜的确是最费工夫的,盆里的汤是用鸡、鸭骨、猪肘、蹄髈、火腿、瑶柱小火煨煮,再分别用鸡腿肉和鸡脯肉剁成的鸡腻套上两遍而成,多半的功夫都花在制做高汤上面了。”
季宣怀坐了下来,一面解释,一面替先生舀了一勺高汤,见沈少卿正在品尝那道雪花绣球,接着说道:
“白色的雪花是用山药泥做出来的,把压好的山药泥放进雪花形状的模具里压成的,上面点缀的是乌梅酱。”
“难怪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山药比平日里吃的要甜,是加了糖水吗?”沈少卿似乎十分钟爱这道菜。
“没有加糖,只是加了一点点盐而已,要不是时间仓促,再拿去冰窖藏上一段时间,口感可能会更好。”
“盐?”沈少卿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可又觉得这些秘诀即便问了自己也可能不懂,便释然地问起下一道菜:“这馒头也是用模具压的么?”
“算是吧,把几个大小不一的面饼,从大到小叠在一起,卷起来后从中间切开,稍加整理,再放进蒸笼蒸熟,就是这样的两个馒头了。揉面时还加了一点牛奶,吃着会更香甜。”
意识到这些没有下过厨的人可能听不懂,季宣怀连说带比划,可效果依然不佳。
“这汤盆里竟真的没有机关,快说说,你是怎么把它做出来的?”
已经把呈现太极图案的汤喝得只剩下半盆,还是没有发现把黑白两种汤隔开的东西,白小少爷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急切追问道,“还有,汤里黑色的是紫菜,那白色的呢?尝着像豆腐,可哪里会有这种豆腐买,细滑的像一根根头发丝一样。”
“那就是豆腐,原本是一块,我用刀切出来。”季宣怀趁着和他说话的空,替先生和沈少卿各添了一勺,“其实很简单,先把豆腐羹倒进去,再把紫菜汤一点点倒入,只要控制得当就好。”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吃吧。”
照着季宣怀的话想了一遍,还是无法想象出他是怎么做到的,白小少爷识趣地放弃了,转而向冬瓜做成的食器进发,他一个分心,在赵玉昆的挖舀下,冬瓜盅已经矮了一截了。
“我本来还想在瓜身上刻点图案的,怕你们挨饿,就没来得及。”季宣怀也伸勺子挖了一块。
“味道融合的还不够好,有点淡薄了。”他刚把一勺冬瓜放进嘴里,先生率先做出评价道,“冬瓜也不对,肉糙水分大,若是瓜肉再厚实细腻些,于这道菜就事半功倍了。”
“嗯。”咽下嘴里的东西,季宣怀点头表示赞同。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唏嘘不已。他们吃的是同一道菜吗?
“最后一道是花雕鸡,明天少卿和白少爷还要去书院,喝酒容易误事,就用这个代替吧。”季宣怀再向他们多做解释,而是将最后一道菜往中间推了推,催促众人道:“鸡要趁热,酒要趁温,再说下去就只能吃剩的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少了美酒助兴。少喝一点也无妨,即便醉了,一宿也足够清醒了。”先生几天似乎格外高兴。
“那就听先生的,说来多亏先生指点,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碰壁呢。”沈少卿也跟着爽快起来。
“不值什么,年轻时听来的一些皮毛罢了。”一口酒才下肚,先生似乎就有些醉意了,话多了许多,
“我像你们这么大时,也曾这般风光过。我父亲虽然只是个县官,可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且是一脉单传,所以父亲对我格外重视,自幼我便一直跟在他身边,那些话都是他对我说的。
我初次参加县试,就以头名的成绩中了秀才,父亲当时非常高兴,自以为家族振兴有望,对我寄予颇深,送我去了府城里的书院。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我入书院才半年,家里就传来噩耗,父亲遭人陷害,被下了大牢。我原本要赶回去,但父亲坚决不肯,要我静心读书,没有得到功名之前不许回家。
我答应了,继续留在与家百里之隔的书院里,可家里寄来的生活费越来越少,父亲的罪行也在书院里传开,我不看这些生活与流言的压力,选择了逃避,和恶意中伤我父亲的人大打了一架后,离开了书院,自然也没消除了学籍。
就在我潦倒落魄、三餐不济时,她伸手救了我。
她是青楼里的红人,我意气风发时,和她有数面之缘,还写过一首诗给她。她先是让我给她写曲子,以此为借口来周济我,后来见我意兴阑珊,无心仕途,对吃食又颇有见解,就鼓励我好好去做。
也该我命好,又遇到了师兄,在他的店里几年,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我。也许是我有些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渐渐的,也有了一点名声。
我和她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打算只要攒够了钱,就把她赎出来。可恰在这时,家里传来消息,说我爹的罪名已经洗清了,要我回去一聚,顺便把亲事定下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我不敢告诉家里,我已经被书院除名,成了一个厨子,更不敢说,我想娶一个不清白的女子为妻。
见我迟迟不肯回家,父亲放心不下,竟悄悄来了府城,在得知这一切之后,一气之下病倒了,说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如果不跟他回家,安心娶妻生子,让他早日抱上孙子,就与我恩断义绝。
一面是生养之恩,父子亲情,一面是救命之情,倾心所爱,我再三犹豫,最终,看着日渐虚弱的父亲,我和他乘上了回家的客船,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胆量去见。
父亲没能如愿以偿,我还没有定亲,他就过世了。母亲经受不住儿子和丈夫带给他的打击,也相继离开了。我自知罪孽深重,替他们守了六年的孝,然后孤身一人,四处飘零。不敢去打探她的消息,也没有面目再回家乡。
从你们身上,我才算明白,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可悲的是,我已经逃了一辈子了,并且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当厨子惹的祸,如果我继续在书院读书,父亲就不会生气,若是我有一日金榜题名,还能和她有一段风流佳话。
所以我曾发誓,终身再不碰厨具一下。
可还是什么都没能挽回,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有生之年,我若还能见她一面,即便立时万劫不复,此生也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