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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孙的吆喝没有白费。
不一会,刚刚酒足饭饱的人们,便将还算宽敞的饭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王孙你个挨千刀的小滑头,大晌午的,耍我们玩儿是不!”
“难不成是你小子要发威了?”
“发什么威?你也不瞧瞧他那副小身板,就一猫崽子!”
“再不动手,我可就回去午睡啦!”
闻讯赶来的人,见饭馆内除了一群年纪不大的书生外,压根就没有一个面带凶相的狠人,不由纷纷质疑道。
但是怀疑归怀疑,却没有人真的舍得就此离开,反而是越聚越多。
“去去去,哪里有什么热闹,都回去歇着吧,别堵在门口,耽误我们做生意!”
被几个穷书生纠缠就已经够烦的了,此时饭馆老板不耐烦地赶人道。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更何况咱们乡里乡亲的,真要是这一群人要敲诈你,咱们也能帮你评评理不是?”
不等众人反应,赵王孙便先开口道,一副瞧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说完之后,他便向季宣怀他们走去,等看清楚了两人的面貌时,不由一怔,“哈哈,真是有缘啊,又碰见两位了!啧啧,这条街上的店家多得是,你们却偏偏挑中了最会宰人的,真是……”
季宣怀狠狠地一个眼刀甩过来,他立马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识趣地闭了嘴。
明明知道这家店黑,却在指路的时候提都不提,这会还敢来招惹,搁谁也不会有那么好的脾气啊!
“咳咳,听几位刚才的意思,是要与黑心……张老板比试厨艺,我们本地人向来真诚待人、童叟无欺,我想张老板一定不会拒绝的吧?否则岂不是败坏了我们府城商家的名声么?”
见季宣怀一群不好惹,他眼珠一转,便开始挑拨起饭馆老板来,誓要将热闹围观到底。
“有你什么事,这些人你认识?”
大概知道他不是个善茬,饭馆老板颇为警惕,随即眼神一眯,猜测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周家馆子里记账,却有闲心跑到这里煽风点火,怕是差事又不保了吧?”
“我说你小子能有点出息么?再这般混下来,迟早要改名叫赵乞儿了。”
“这你尽管放心,即便是沿街要饭,我也绝对离这黑店远远的,不会让你落下半点积阴德的机会!”
赵王孙却浑不在意,仍然嬉皮笑脸地说道。
“别废话啦,要比就赶紧比,腿都快站酸了,不是来看你们打嘴仗的!”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顿时赢得一众的响应。
“哼,我看他是不敢比的!”
“就是,不比算主动服输,退钱退钱!”
见饭馆老板迟迟不敢应战,几个书生也跟着叫嚷道。
“瞧瞧,难怪人家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吃饭不付钱,反倒耍起泼来!还读书人呢,要是你们也能考得功名,咱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就冲着几位这少见多怪、吃霸王饭的做派,恐怕你们那里的厨子,一年都做不了几回肉食吧?
唉,算我倒霉,少收百十文钱,你们也不要再欺人太甚,不然闹到官府,怕是连考场都进不去了。”
饭馆老板选择退让,并不是对自家的厨子没有信心,而是有所顾忌他们的身份。
他再是爱财,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要是一般人来闹,他早就把人轰出去了。可这些都是书生,眼前府试在即,谁能打包票,这几人就一定都中不了呢?万一自己点背,得罪了未来的贵人,那可就赔大发了。
本着这一点,又不想颜面上太过不去,于是便说出那番软硬兼施的话来,希望他们能够见好就收。
“简直是无耻之尤!”
“比,一定要比!”
“呸,狗眼看人低,小地方怎么了?今天一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没想到一个饭馆老板,竟然敢这般信口雌黄,几人激愤地指着他吼道。
“比?怎么个比法,谁来裁决?
若是你们到时咬紧了牙,偏说自家厨子做的好,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得你们还要倒打一耙,说我们本地人欺生,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见先前的一番话没用,饭馆老板索性决定陪他们闹一会。
这间饭馆在府城里,虽然只算得中下等,可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店,厨子的手艺再是普通,还能真被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泥腿子给比下去了?
“季兄,你看……”
觉得饭馆老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们几人初来乍到,哪里去找能公正裁决的人呢?到时候对方死不认账,他们也不能真的端着菜,让知府大人来定夺吧?
无可奈何,只好把眼光转向季宣怀,希望他能有什么好主意。毕竟对于厨艺,他们完全是门外汉,只有对季宣怀的厨艺的一腔信任罢了。
“我、我!我愿给诸位做裁判,绝对保证不偏不倚!”
赵王孙主动跳了出来,拍着胸口保证道。
“既然要比,便叫你家的师傅出来吧。做菜既费时费钱,又难有公正的裁决,不如只比刀功,结果如何,大家自然有目共睹。”
完全无视这个搅混水的,季宣怀见沈少卿无异议,略一思索,开口道。
“怎么?小哥不是读书人?”
见季宣怀出来应战,应该便是几个书生看重的厨子,饭馆老板不由惊奇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虽不像另外几人那般文气,却也俊朗挺拔、气度不凡的少年,哪里与粗俗的厨子沾得半点边?
更何况,厨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即便他懂得些厨艺,照他的年纪来看,能耐也是有限。于是不由便起轻视之意,出口提醒道:
“这菜刀虽不十分沉重,可也不是好耍的,即便是行家里手,也有不慎切手的时候,小哥你可要三思啊!”
“若是你家师傅没有异议,那便只要一根黄瓜、一个萝卜即可,切法自选。”
季宣怀无视他的话,制定了比试的具体内容。
“砍瓜切萝卜?这有什么好看的?说好的美食呢?”
被忽视的赵王孙不甘寂寞,极力地反对道,只是完全没有人理会他。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没有两把刷子,谁敢提出这般古怪的比法?所以围观者还是有所期待的。
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拿手好菜呢,原来只是个在厨房里切菜打杂的,连做菜都不敢比,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完全放下心来,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饭馆老板,立即叫出了自家的厨子,按季宣怀的要求,将一切都准备停当。
作为主家,先展示厨艺的自然是饭馆里的大厨。
饭馆老板说他有三十多年的资历,的确也是有些本事的。只见他屏气凝神,一手稳住黄瓜,一手运刀如飞,片刻之后,案板上便是一堆厚薄均匀的黄瓜片。
紧接着,萝卜被切成薄片,然后再细切成丝,照样是粗细一致,根根细如铁针,赢得了人们的一致叫好。
平日里,来吃饭的食客,哪里有机会看到厨子如何切菜,今天这一见,才发现,黑心的张老板家的厨子,的确也是有两手的。
然后轮到季宣怀时,便不由替这个少年郎担心起来,却没看到,他身边的几个人,看了饭馆厨子的表现之后,都是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
轮到他了,季宣怀面无表情地站到案板前,左手稳住瓜身,右手握刀,对着黄瓜比划了两下,却没有切下去,反而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抬头望向门口的人群。
难道这便要认输了?被瞧的直纳闷的众人猜测道,不由为这个英俊的少年感到惋惜。
可就在一瞬间,大概他们的叹气声还没有结束,一阵急促的切菜声过后,季宣怀已经收刀,眼睛却从始至终,都盯着门口的方向,没有低头看过一眼。
没明白怎么回事的众人,立即将视线集中到黄瓜上,急切地想看个究竟。
却不料黄光依然完整如初、纹丝不动地躺在案板上,感情刚才是一顿乱耍呀,竟然一刀也没切中,真是白瞎了那一副好相貌了。
目瞪口呆的众人,都不由戏谑地看着季宣怀。
可季宣怀却不理会他们,放下手中的刀,一手轻轻地拎起黄瓜的一端,缓缓提起,瞬间便令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只有小臂长短的黄瓜,此时怕不有整条手臂那般长,更加奇妙的是,整个瓜身犹如一个旋转的楼梯,每一片都单薄如纸,却连而不断,迎着光亮,晶莹剔透,如直冲云霄的玉龙一般。
究竟是怎么切的,众人都是一脸好奇,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于是在季宣怀切萝卜时,都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深怕又错过了其中的奥妙。
但是很可惜,季宣怀这次似乎没有刚才速战速决的打算。只见他拿起萝卜,选了其中粗细均匀的一段,将外面的皮削去,然后像是削苹果一般,围着萝卜削起片来。
与上次完全相反,这次从动刀到收刀,足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截萝卜,被削成了好大一堆薄片,而且其间从未断开过。
有好奇心重的人,如赵王孙,想知道这些萝卜片,展开之后究竟有多长,便招呼了几个人,要将它们彻底伸展开来。
托到手上时,他们才发现,每一截都比蝉翼还要薄,透过它,手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是完全没有遮掩一般。
他们的惊呼,换来了更多好奇的人。
众人从案板前,走到饭馆门口,再到街上,好一会,才终于把案板上的萝卜片全部展开。
“我的亲娘呀,这怕不得有三四十丈长吧!这手艺,就是不做菜,上街耍把式,都能赚钱了!”
大致估算了一下长度,有人惊叹道,又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怎么样?我看你这回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深知季宣怀底细的几人,见怪不怪地看了众人几眼,便回到正题,和饭馆老板要起结果来。
“这……这……咳咳,鄙人真算是开了眼界了,口服心服,恐怕就是天外天的当家人,也不过如此了。”
饭馆老板收起震惊的目光,连声说道。
“什么天外天,难道还有手艺比得过季兄的人?”几人中有人不服道。
“别理他!他这是自家比不过,便拿别人来凑数,说正事要紧!”有人不屑道,“你再说说,饭钱究竟算多少?还有,赶紧给我们退房!”
“哈哈,诸位小哥好心气!”
饭馆老板眼睛一转,脸上立刻挂上讨好的笑容,和和气气地说道,“所谓不打不相识,鄙人说话算话,那几百文饭钱值什么,便当是我给各位接风洗尘了。诸位今后只管安安心心地住着,小店绝对照顾周到,不敢有一丝怠慢。”
“不知这位厨艺高超的小哥……”
“行了,你还是赶紧把钱算清楚吧,我们也好另找他家。还有,你这样心术不正的奸商,就别想着打季兄的主意了,凭他的手艺,就是自开一家酒楼,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留在这里帮你坑人!”
被他前倨后恭的行为恶心到,众人有些不耐烦起来,话也说的更加直白了。
“万事好……”
“表弟,你们先到外面去等着,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一会咱们便家里去,这么简陋的地方,哪里是人住的!”
就在饭店老板还要纠缠时,赵王孙突然又从外面窜进来,熟络地和季宣怀打着招呼道。
“你这个混小子,又来打什么坏主意?人家怎么就突然变成你家亲戚了?”
饭馆老板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问道。
“我们是不是亲戚,难道还要你说了才算不成?”
赵王孙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我们表兄弟多年没见,一时间认不出来,有什么稀奇?要不然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卖力地帮他们吆喝,你说是吧?”
说到最后,他冲季宣怀笑了笑,显得极为亲热。
“好了,少说废话,我家的亲戚也敢坑,还不赶紧把钱给结了,惹恼了我,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刚冲季宣怀示完好,一转脸,他便气势汹汹地威胁饭馆老板道,并且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了柜台前,催他结账。
“季兄,这人真是你家的亲戚?”
几人半信半疑,小声地向季宣怀打探道。
季宣怀和沈少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要上前干涉。他们实在有些摸不准,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非要逼得我动气不可!”
季宣怀刚走到近前,赵王孙已经拿着退下的房钱,得意洋洋地回过身来,见到季宣怀,将钱往他手中一放,就拉着他往外走:“表弟你也太见外了,好好的家里不去,到这里来受什么罪?若是让姑母知道,定会怪我的。
再说了,咱家离试院多近啊,待为兄去打点一下,便是预先去试院里转一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麻烦了,我们还是就此……”
等众人一起出了饭馆,重新站在街上时,不等季宣怀出言拒绝,沈少卿便先开口了,只是话还没说完,见其余几人都面带恳求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
他知道,其余几人,都是被赵王孙能提前去试院的话打动了。
“哈哈,瞧我,一激动就顾不来旁人了,大家既然都是我表弟的朋友,那自然是都要去啦,这事包在我身上!只是寒舍太小……我会帮诸位找到最合适的住处的。”
见有人被打动,赵王孙再接再厉道。
好在他说到做到,不多久,其余几人便通过他的帮忙,在另一家酒楼安置下来,各个方面的确很是令人满意。
最后,在众人的一致劝说下,他费尽唇舌,生拉硬扯,终于将季宣怀两人带回了自己的家。
“不是为兄见识短,我实在是不明白,表弟你既然有这般好的手艺,为什么还要去考科举呢?即便以后真做了大官,也不如咱们兄弟合开酒楼,赚钱自在啊!”
摸钥匙开门的时候,他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
如他所说的那般,院子的确不算大,和季宣怀他们在镇上的院子差不多,可布置装饰却是天差地别。
季宣怀他们住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可这个院子虽然并没有大上许多,其富丽雅致的程度,却是季宣怀他们完全想象不到的。
刚一开门,便是一块影壁,壁上的图案很是熟悉……松鹤延年,由各种琉璃拼接而成,却又不显呆板,有一种灵动飘逸之感。
转过影壁,院中五色卵石铺就的甬道上,是花团锦簇的图案,雕梁画栋的亭子,朱漆栏杆,还有让先生念叨了几年的竹子。
正屋共有三间,一厅一卧一书房。书房不但并非虚设,反而连沈少卿都入了迷。
房内三面墙都立着红木书橱,装着满满的书籍,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像那莲花型白玉笔洗,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另有一卧榻,榻背上所刻的山水人物图,尤为精致。
“这……真是你家?”
转了一圈,季宣怀满怀疑问道。
第一次相遇,赵王孙便是被雇主给赶出来的,再次相遇,饭馆的张老板也说,他若是再混下去,就要沦为乞丐了。这些不都暗示着,赵王孙应该生活的很困窘么?
还是说,府城里的人已经富裕到,哪怕是无业流民,也能有这般让人羡慕的家业?
或者,这该不会是别人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