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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的成绩出来的很快。
当沈少卿的名字出现在榜首时,考试才过去三天而已。
虽然要想取得秀才的资格,还要经过随后的府试与院试,但一出场,便能拔得头筹,这在安乐镇上,是绝无仅有的。
一鸣惊人的他,使得那些专一盯着季宣怀的媒人,像是突然又挖出了个宝贝一般,一时间,将他们家的门槛踩得又低了不少。
实在难以招架她们的热情,原本还打算再休息几日,顺便也能节省些盘缠的沈少卿,也不得不催着季宣怀赶紧收拾东西,恨不得立刻从镇子上消失。
“都收拾妥当了,这一来一去,就是近一个月的时日,穷家富路,可千万别拉下些什么。”
二月中旬的天气,虽然白天的温度日渐升高,可到了晚上,坐的稍微久些,仍然会觉得膝盖生寒。
先生看着收拾行李的两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出言提点道。
“嗯,都收拾好了。”
沈少卿闻言侧开身子,以便靠过来的先生看得更清楚些,
“您就别为我们操心了,一去这么久,您一个人在家,才该多加小心才是。”
由于天气寒冷,路途又远,一把年纪的先生便主动留了下来,既能守家,也省得一路给他们添麻烦。
“有张丫头在,又没有这个混小子在跟前惹我生气,我不知道会过得多快活!”
先生努力消去眼角腾起的雾气,嫌弃地瞪了季宣怀一眼,故意提高声调反驳道,
“永安府虽然离这里远了些,好在有其他考生相伴,只要老天保佑,一路放晴,倒也顺畅。”
见包袱都收拾得很妥帖,先生略微安了安心,想着毕竟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不由出言劝慰道。
原来朝廷有规定,秀才的选定,要经过县试,即由一县之主——知县主持的考试,榜上有名者,还要进行府试,即所在州或者府的知州、知府主持的考试,过了这一层的筛选,还有最后一关,就是由所在府的学政主持的院试。
所以一通试考下来,不仅要交纳数目不算少的考试费,还要长途奔波,其间住店吃饭、喂马赶车,所消耗的盘缠,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更何况一路上,也许还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和意外。
所有这些,即便少年郎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家中亲人的关心与牵挂,却是免不了的。
“知县大人给你的拜帖,要仔细收好了,到了府城,一定要亲自前去拜访。”
“别做幼稚孤傲之想,不提府城下辖的二十八州县,单只是咱们县,除你之外,尚有十七人赴考,多一份助力,总是好事。”
“再者说了,这近二十人中,知县大人独独只给了你一个人,也是你凭本事挣来的,做人不可投机取巧,更不可妄自菲薄,放心的去吧。”
见自己一提起知县私下给他的拜帖,沈少卿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先生再次耐心劝诫道。
所谓的拜帖,是知县私下里交给沈少卿的,据说此届院试的主考官,当年曾与知县同榜中举,有着同年之谊,且往来颇为亲厚,故而写了帖子,意在推举他,让他到了府城之后,借机亲自登门拜访一番。
可年轻人总是年少气盛,于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先生尽管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县尊的一片好意。”
尽管知道先生误会自己了,沈少卿却不想多做解释,顺从地应承道。
其实他之所以皱眉,并不会反感这种私下的结交,而是觉得连一向只重才学,不屑俗务的先生,此刻都耐着性子提点他,可见对自己所抱的期望有多高,无形之中,既让他感动,又不由有些压力。
从他与季宣怀两人相依为命,到师徒三人勤教苦学,这三年多来,当真是太不容易了,无论如何,这一回,他是输不起,也绝对不愿输的。
“夜深了,先生快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少不得还要惊动您。”
快烧到尽头的灯芯,炸出了一个不小的火星,忽明忽暗的灯光在沈少卿脸上晃动着,他紧紧地将手握成了拳,又默不作声地松开,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道。
“唉,这就去,你们也早些睡吧,天不亮就要赶路,养不好精神可不成。”
先生依言向外走去,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都是那些个长舌的妇人,不然风风光光的一件事,何至于这般鬼鬼祟祟的?早些走也好,人生地不熟的,多适应些时日,总归不是坏事。”
想着第二天要起一个大早,两人自然也不敢睡得太晚。
之所以要走的那么早,实在是不想到时候被围观,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更别提那些趁机结交讨好的,保媒说亲的,简直让人头疼。
索性悄悄离开,得个清净。
但再怎么想清静,有两户人家还是躲不过的。
一是安乐村的里正家,他们本就与两人亲厚,又兼做了沈少卿的保人,自打沈少卿过了县试之后,便一再嘱咐,走的时候一定要跟他们说一声,怎么也得送上一送。
其二便是镇上的张掌柜家,两家的关系自不必说,自打他们两人介绍的伙计进门之后,张掌柜夫妇完全是苦尽甘来了,那个年轻后生不仅造酒的技术没得说,更为可贵的是,人也老实忠厚。
话说他们家,自打独女张小姐,一因为亲事闹心之后,便往这边跑,在他们两人的开导下,一改往昔自伤自悼的脾性,变得越发豁达开朗起来。
不再一味为亲事苦恼纠结的她,甚至慢慢撑起酒铺的门面来,张掌柜和新来的伙计倒把整个心思放在了酒坊里,一时间酒铺里的生意又生色了不少。
所以不管怎么劝,张小姐杏眼一瞪,他们只好将离开的日期据实以告了。
第二天两人起床时,屋里屋外还是一片漆黑,但刚点好灯,便从院子里传来一阵敲门声。
季宣怀举着油灯开门一看,张掌柜一家,包括伙计在内,全部都来了,每人手上都是提着包袱、挎着篮的,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遭了难的亲戚,连夜投奔过来的呢。
“怎么起的这般早?我们带了不少东西来,早饭就由我们来做吧,要不再去眯一会,省得路上犯困。”
“我本来是想着,在家里做好了拿过来的,就是怕打扰了你们,可丫头怕来不及,又怕吃的凉了,伤了脾胃,索性就过来做了。”
许久没见的张婶,看前来开门的季宣怀穿戴整齐,知道不是被自家人吵醒的,不由松了一口气,边径自往厨房里走,边对随后出来的沈少卿解释道。
“娘,你也不看看他们是不是那爱偷懒耍滑的人。”
紧跟着进来的张小姐,先跟自己的娘娇嗔了一句,随后说道:“我们娘俩的手艺虽然比不得你,可好歹是一片心意,待会你们要是吃的少了,我可是不依的!”
“爹和周家哥哥还带了些天麻糯米酒,是我们自家酿的,活血养神的,路上驱驱寒气也是好的;还有两床新被褥,铺在车上,总是舒服些;每人两件春衫,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天可就回暖了;再有一些吃食、防治伤寒腹泻等的丸药,以防万一。”
“……”
张小姐的一番话,说得两人面面相觑,要不是天还黑着,就能看见彼此脸上的红晕了。准备了这么久,自以为连家都快被搬空了,可张小姐说得那些,他们却连一样都不曾备下。
“怎么?难道这些你们都有准备不成?我可是伤了好大脑筋才想出来的!”
见他们连点表示都没有,张小姐有些不甘心道,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带上就是,反正有马车,也不用你们手提肩扛。”
说完她便去了厨房给张婶打下手,留下一院子的男人,来回往马车上搬着东西。
这样大的响动,不一会,先生便也出现在院子里。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切终于都准备就绪了。
众人洗净了手,就要在院子里开饭时,忽然门口又多出一群人来。
“哎,都吃上了呀?俺们一路上紧赶慢赶的,还是差点来晚了。”
见了正要端碗举筷的众人,还是里正家里反应的快些,边说着,边从牛车上往下拿东西,催着自家的孩子往院子里送。
“俺们地里刨食的,也没什么稀罕物,都是自己家里产的,就当尝尝鲜吧。”
随手从竹筐里端出一大盘油炸菜盒、糯米糍粑、热腾腾的包子、沾满芝麻的麻团,熟面烙的薄饼,香葱大肉馅的蒸饺,皮薄馅多,隔着皮都能看得出馅料来。
还有二十来个绿壳的咸鸭蛋,三十来个红皮煮鸡蛋,一碟腌的金黄的雪菜,一看就酸脆爽口,外加满满一碟腌炸小鱼干。
不仅是季宣怀师徒三人、张掌柜一家看得眼馋,就连里正自家跟来的三个孩子,都是忍不住直吞口水。
很明显,这样丰盛的早餐,他们是没有资格先尝的。
而这样的饭食,往常也只有过年时,才会全部出现。
“以前家里穷,日子自然过得拮据些,没少为这些吃食数落宣怀。现如今,不说不时从你们这里得的好处,就是那两亩好田,也让俺们能缓过口气来。
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出远门,多吃些,吃饱喝足不想家,路上就不会那么苦了。”
见自家的东西受到关注,里正家里腰板不由挺得更直了,完全忘了半夜便起来忙活,连孩子们都叫起来帮忙的辛苦,爽快地说道。
看着这个满面笑容,头发上还挂着雾气结成的水珠的妇人,连张掌柜一家,都觉得有些眼眶发热。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趁热吃啊!粥不好带,本来想着来了再做,没想到你们已经有了。”
见众人都盯着自家一家人瞧,里正家里忍不住出言催促道。
于是,满院的人,一瞬间,都将感动化作食欲,硬生生将两家的饭菜消灭了个干净。
最后,又把里正家带来的其他东西也装上车,这才由众人目送着离开。
到了县里,又得了知县的一番提点,之后和另外几个事先约好的考生,一起作伴上路了。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计划只有七八日的路程,因为途中几乎风雨不断,结果等他们疲惫不堪的来到府城时,离府试已经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唉,天误我等啊!”
“就是,本来还想着早点来,寻处清静的所在,好好温习一番,这下倒好,差点就可以直接原路返回了!”
“恐怕离得近些的客栈早都住满了,这可如何是好?”
“唉……”
进了府城的大门之后,两眼一抹黑的众位学子,完全没有心思去感叹府城的繁华壮丽,反而都是哀声连连。
“好在也没有耽误,眼看午时将过,还是先寻一处饭馆,充了饥再说吧。”
从马车上下来的沈少卿,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缓开口道。
“沈兄说得有理,我等虽然路上误了些时日,可总算没误了考期,也可谓是万幸了。”
这一群,都是年纪相仿的学子,许多人都如同沈少卿一般,是第一次赶考,所以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好在平素便相交颇深,再加上一路患难与共,尤其是蹭了不少沈少卿的药、饭食,感情更是深厚了不少。
况且沈少卿性子平稳,极有主见,因此见他说话,众人都不由跟着附和起来。
最终商量好,吃过饭后,所有人一起寻住处,以便相互照应。
有了计较,众人的心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在寻饭馆的同时,也终于有兴致观察起四周的景致来。
到底是一方首府,宽大的青石街道,一眼望不到头的各色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错落有致、高低起伏的房舍,眼前的视线一下变得开阔了起来。
左顾右盼中,一群人各自关注着自己的喜好,不由越走越散。
其中最靠谱的,自然要数季宣怀了,眼睛专注地寻找着饭馆的招牌。
当然,除了担心沈少卿被饿坏,这么做也的确附和他的个人喜好。
想着临走的时候,先生嘱咐他的,要他在这段时间,不要怕花钱,仔仔细细地将各家饭馆酒楼的实力摸清楚,以便日后施展手脚,他就觉得万分的兴奋。
“滚!拿老子的钱,还敢不顺老子的意,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赵王孙呐?我呸!”
刚好走到一家小饭馆的门口,还不等他们进门,就被从里面窜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还没等他们站稳,又出来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一脸凶相地破口大骂道。
“嘁,小爷我宁肯饿死,也不帮你造假账,不就是拿几个钱喝花酒么,是个男人就大大方方和你婆娘交待去,怂货!”
被轰出来的年轻人也不示弱,当即扬声顶了回去。
“赵王孙你个龟孙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再血口喷人,我可不轻饶你!”
很明显被年轻人说着了痛处,中年男人卷着衣袖便要来拿他。
“哟,两位是要吃饭吧?让你们受惊了,里边请、里边请!”
追到两人面前时,中年男人才发现季宣怀两人,可见先前真的被气狠了。
这时已经过了饭点,是以酒馆内很是冷清,老板见有食客上门,先前的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再是客气不过的招呼客人道。
见证完刚才那一幕之后,两人虽然饿得厉害,却并不怎么想进去。
“这就是家黑店,两位小兄弟可别被他给骗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走走,我带你们过去,保管你们满意!”
就在他们拔腿欲走时,原本逃跑的年轻人又折了回来,不顾老板喷火的视线,拉着两人就往外跑。
“咳咳,在下冒昧了。看两位的样子,应该是来赶考的吧?”
等彻底摆脱凶神恶煞的老板之后,年轻人打量了两人一眼,寒暄道。
“嗯。”
季宣怀应声道。
“哈哈,想不到兄弟你这般英武的长相,竟也是个读书人,贵地可真是钟灵毓秀啊!”
年轻人闻言特意多看了几眼季宣怀,不由出言感叹道。
“在下是府城人士,前一刻还是那个酒馆的记账先生,这一刻已是自由身了。刚才连累了两位,多有得罪,沿着这条街走,饭馆、客栈应有尽有,我就不多耽误两位了。”
见两人都是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年轻人生怕他们把自己当成歹人了,于是指了个大方向之后,便拱手告别了。
“你说……他真的就叫赵王孙么?”
等人走远后,季宣怀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人叫这么……直白的名字?自己和他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啊!
“沈兄、季兄,可找着你们了!怎么走的这般快,也不喊我们一声。”
就在这时,走散的人终于又聚了起来,沈少卿略一犹豫,便朝着年轻人指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还真让他们找着一家,不仅可以吃饭,还有空着的客房。于是早已精疲力尽的众人,都纷纷安顿了下来。
一路上都习惯了,此时吃饭,自然也是围着一张桌子。
“咦,这菜名倒是新鲜,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菜色?”
迅速点了些东西充饥之后,有些人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名,忍不住好奇道。
“游龙戏凤……青龙卧雪……金榜题名……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季兄,你精通此道,可知晓其中的奥妙?”
“果然是大地方,连菜名都如此脱俗!”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叫来尝尝不就揭晓了么?”
众人边看便议论道,最终凭着谨慎的态度,只点了以上的前四种。
等到这四样名字新奇脱俗的菜端上来时,众人的肚子早就填的差不多,单等着这些菜了。
可仔细一看,不由大失所望!
所谓的游龙戏凤,就是一盆汤,里面躺着一截猪大肠,半只鸡;青龙卧雪是三排黄瓜片上,撒了一层白糖;金榜题名,就是一对完整的油炸鸡翅膀;步步高升,是一盘煎豆腐,豆腐块被叠成台阶状。
或许是大肠没有洗干净,汤盆里飘出一股腥臊味;对于只吃过糖醋黄瓜的众人来说,糖腌黄瓜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油炸鸡翅膀,那么大一整只,怎么分,上手抓么?一盘豆腐,他们真的不稀罕!
“你们这简直就是欺诈!”
“要是事先知道是什么,打死我们也不会要!”
“本想着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这些东西,哪一样值你们开的价!”
“就是,你们不如直接开抢算了!”
“奸商!我们要退房!”
“……”
众人胡乱吃了几口,本想就当着花钱买教训了,哪知道等结账时,才发现自己彻底被当成待宰的肥羊了!
就这样的四道菜,竟然比普通菜名的菜贵上近三倍,把他们彻底地激怒了。
“各位怎么说也是读书人,点菜都是自愿,怎能出尔反尔,与小店争这点微利,就不怕坏了名声么?”
“再者说了,这些个菜色,都是本店大厨花尽心血研制出来的,诸位能凭满腹文章为官做宰,金山银海,我们就靠字词赚个彩头钱,怎么就过分了呢?”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字词文章也是你们这等奸商可乱用的,还花尽心血?真以为我们可以任你哄骗么?”
被一个奸商欺辱,众人怎能咽下这口气!
“既然诸位有大见识,那就应该知道,厨艺高超的厨子可不是随处可寻的,鄙店的厨子可做了三十多年的菜了,就凭着这份资历,你们掏这个钱也不冤了。”
没想到这群穷酸书生如此难缠,掌柜的褪去脸上的笑意,自擂自夸道。
“哼哼,我们镇上有个考了一辈子的童生,照你的说法,按他考试的资历,岂不是早该位极人臣了?”
“太无耻了,居然拿年龄说事!”
“要论名厨,你那位老师傅,恐怕连季兄的脚后跟都撵不上!”
“就是,不服出来见个高低!”
“你们输了,这钱就按该有的价钱算,还要给我们退房!”
众人是都知道季宣怀的厨艺的,此时深信不疑地将他推了出来。
“呦呵,有热闹看啊!”
众人正等着老板应战,不料突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而且边走,边两眼放光地冲门外喊道,
“有热闹瞧嘞,大家快来看呐,有人要砸黑心张的场子啦!走过路过,不可错过啊!”
不用回头,只听那嚣张到欠揍的声音,季宣怀和沈少卿就能肯定,对方就是指引自己过来的年轻人……赵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