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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将至,寒风刺骨,被油纸糊的厚厚实实的窗户,遮风防尘的同时,也挡住了大半光亮,使得屋内一片昏暗,难辨早晚。
由于季宣怀的纠缠,难得早睡了一回的沈少卿,竟然不觉睡过了头。
“醒醒,你再不起,饭都要凉了。”季宣怀站在床前看了半晌,才伸手推了推沈少卿道。虽然昨晚两人有过争执,可明白了沈少卿不会与他生气之后,季宣怀就彻底放下心来,倒头便是一夜好梦,哪知与他同时睡下的沈少卿却一反常态,直到他做好了饭,仍然睡得香甜,想到对方每晚都恨不得读到半夜,却还要起那么早去学堂,季宣怀的确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什么时辰了?”被叫醒的沈少卿闻言,见季宣怀一脸正经,不像是再和他开玩笑,慌忙起身,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只穿着里衣便往门外跑去。
“反正都晚了,慌什么?着了凉看谁难受。”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季宣怀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十分不解地道。村里的孩子家里一有事就不去,也没见谁急成这样,反倒是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睡的早起的却更晚,难道半夜出去夜游了不成?但是知道这些话对方绝对不爱听,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嘀咕罢了。
“娘呢?”天是越来越冷了,才这么一会功夫,沈少卿已经打起寒颤来,但穿衣服的同时,仍不忘问道。就是没有昨晚的事,他也不会去怪季宣怀,只是对去学堂最为上心的娘也没有来喊他,就太过奇怪了。
“今早冷的厉害,婶子的咳嗽又加重了,刚出门就咳的直不起腰来,我就让她回屋躺着去了,我一个人做的饭。”季宣怀看着慌成一团的他道,随后便端着脸盆出去了。沈家母子与他不同,在他到沈家来之前,从来不知道洗脸还要用热水,他可是连带着冰渣的水都能直接往脸上扑,不过看她们身子骨都这么弱,倒也能够理解,于是便先去厨屋里兑水去了。
“有劳你了。”去看过沈母,连饭也顾不上吃的沈少卿,临走之前,犹豫了一下,看着前来帮他开门的季宣怀,低着头说了一句,便匆匆赶路去了,没有发现季宣怀听到他的话之后,一脸愕然地愣在原地。
昨晚的争执,似乎对季宣怀毫无影响,却让他久久难以入眠,以致破天荒地睡了一回懒觉。
他虽不欣赏季宣怀的做法,却也不能完全反驳他,甚至不能否认,当听到那家人被吓跑时,心里也冒出过一阵快意,觉得季宣怀活的洒脱,可娘教他的是与人为善,宽以待人,书上说的是君子要“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自然也是对的,因此他想了半夜,却越想越不明白,只好决定对季宣怀继续敬而远之,互不相干。
可不得不承认,今天一早,他的确帮了很大的忙,让娘可以好好歇歇,让他可以安心去学堂,虽然感谢的话没有说出口,那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小跑至村头,看到别的孩子也刚出村,他才松下一口气来,至少还不算太晚,但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快看!季宣怀又出来啦!”
“又没人追他,他跑这么快做啥?”
“不是中邪了么?咋好的这么快?四叔、四婶还腿软的走不利索呢。”
“你说他干啥往这边跑?”
“就是,我们最近可都没招惹他!”
“快跑啊,季宣怀疯啦,逮着谁谁就要倒霉啦!”
“……”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等沈少卿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哄而散,边兴奋地大喊大叫着,边往前跑去,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欢喜,还是害怕。
“拿着,我用刀切好的,里面有竹签,到了学堂插着吃就成。”跑到他跟前的季宣怀,还没等他开口,便先将一个油纸包放到他的书袋里,这才喘着气说道。随后见他望着书袋不知在想什么,又解释道:“你放心,我把包点心的纸都用上了,不会弄脏你的书。都瘦成这样了还不吃饭,想成仙么!”
“你……刚才怎么不叫住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沈少卿当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看他因为跑的太快,仍然在大口喘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那么着急,我哪里敢叫住你,不就是多跑几步路么,快走吧,我回去了。”季宣怀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说完便要转身往回走,只是在临走之前,又对正远远观望着的众人吼道“看什么看,走你们的路去!以后都给我放老实点,谁再敢没事招惹他,老子打得你连鬼见了都害怕!”见没人敢说什么,这才大步离开了。
沈少卿摸了摸外层温热的纸包,不顾众人探究的目光,也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也许,他所想的,并不全然是对的。
去学堂是沈母对沈少卿唯一的坚持,以往即使她病的再厉害,也不允许沈少卿留在家里照顾,反而会要求的更加严厉,只把读书看的比他们的母子之情,以及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虽然沈少卿可以理解她的做法,可不代表他可以完全接受。有时他甚至会觉得,他对于沈母来说,好好读书甚至比他这个儿子本身还要重要,也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对此他不会抱怨什么,可失落总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他对季宣怀的排斥,也不自觉的掺杂了些许嫉妒。因为沈母会和季宣怀说笑,会夸奖他能干,会任凭他乱来,他虽然很高兴沈母比以前开朗了起来,却怎么也忽视不了内心那一点点的在意。
可这一刻,他突然不那么排斥他了,甚至有些理解沈母为什么喜欢他。
事实证明,季宣怀虽然蛮横了些,但还是很可靠的,等他中午回去之后,沈母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咳嗽也明显减轻了。
心情不错的沈母,不知是害怕他担心,还是急切要与他分享,一见到他,便主动开口说起上午的经历来。原来季宣怀借了里正家的牛车,拉她去镇上看了病,直比以往轻省了许多,回来又忙着熬药、做饭,当真比他这个儿子有用的多了。
“有宣怀在,娘也不用你分心了,只管专心读书便是。”沈母颇为欣慰地说道,“村里人都道我们家吃了亏,却不知是我们捡了天大的便宜,今天要不是有他在,娘估计连门都出不去,别说是看病了,现在家里还是冷锅冷灶的,咱们娘俩又只能拿点心凑合了。”
沈少卿仍如以往一般安静地听着,内心却平静了许多。
也许是心情好的作用,等到吃饭的时候,沈母也坚持起来一起吃,气氛难得的融洽。
“我们这里只吃鸡肉、鱼肉、鸭肉、鹅肉、猪肉,想不到牛肉也可以吃。”等季宣怀将最后一碟酱牛肉切好端上来之后,边坐下边好奇地说道。
“这里要靠它耕地,哪里舍得宰杀,自然就精贵了许多,今天是运气好碰上了,才能买些尝尝鲜,往日里镇上也不是很常见。倒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只如其他肉食一般,随处都有卖的,吃法也不止这么一种。”沈母耐心解释道,说完给他们俩人各夹了一些,接着说道:“快尝尝,若是喜欢,以后就多买些。”
“这么大一块全是瘦肉,虽然看着比别的肉糙,可吃起来都一样香,一点也不像村里人说的那般,说是牛身上皮糙肉老,煮熟了一股腥臊味,不如其他的肉香,所以才没人愿意吃它。”季宣怀尝了一块后,几乎是赞不绝口地说道,“也不知是用什么煮的,家里可做不出这种味道来,怪不得比猪肉还要贵。”
“无非是拿配好的酱料煮出来的。”沈母说完自己尝了一块,然后不太满意地说道:“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好?颜色虽然不差,可太咸了,没有酱香味,肉也选的不对,松散粗糙,没有嚼劲,比我们以前吃的差远了。”
“我尝着就很好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讲究。”季宣怀听了沈母的话,颇为羡慕地说道。自从他开始做饭以后,就发现,沈母虽然不会做饭,可吃起来却能说的头头是道,让他听着就觉得馋,却也只能饱饱耳福罢了,那些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美食,他这一辈子恐怕也难以吃到。
“那是自然,凡事都有个讲究,做菜也不例外,以前少卿他外婆做的时候,从挑选牛肉到切好装盘,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做出来的才叫色香味俱全,再在盘中摆成花形,看着也赏心悦目。”沈母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连以往每次说到时都避而不谈的内容,此时也说的颇有兴致。
“……”季宣怀看了看盘中随意堆叠的牛肉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很是好奇,虽然经过那么多次,明知道沈母连菜都切不匀称,可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婶子你知道怎么做么?”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沈少卿的外婆那么会做菜,而沈母却连最基本的都不会。
“这个我倒是真知道,少卿外婆教我记下的菜谱里有。”沈母正要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回避,而是颇为坦然地说道。
这下不只是季宣怀,连专心吃饭的沈少卿也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沈母,希望她能再说的清楚一些。
“他外婆去世的时候少卿还小,后来我又很少提及,倒是连他也不知道了。”沈母看了沈少卿一眼,略微沉吟了一会,示意他们先吃饭,等都放下碗筷之后,才继续说道:“少卿他外婆在我们那里,是很有名气的厨娘,十几岁便在当地最有名望的贵人家里掌厨,后来和他外公出去开了酒楼,也是颇负盛名的。只是他外婆虽然厨艺精湛,可于操持家务却是一窍不通,穿针引线直比拿刀还要犯难,因此便请人专门教我女红,倒是把家传的厨艺放到一边了。”
见季宣怀一脸的可惜,沈母不由一笑,接着说道:“厨娘做的菜好虽然受推崇,可地位却不高,又十分辛苦,他外婆也不想让我如她一般,加上见我也的确没有什么资质,就只让我将最紧要的菜谱记了下来,能传给后人便好。哪知我不仅没学得一成,现如今连先人的心血都要忘的七七八八了。”
“怎么不用笔记下来呢?”季宣怀不由痛心地道。
“‘做菜用的是心,连菜谱都不能烂熟于心,怎能得心应手的做出好菜?’,我当时也问过,这话是他外婆亲口说的,她也是这样从上一辈那里习得的。”沈母说道这里时,却是一脸的庄重。
“那你记得的都有些什么菜啊?”虽然不太明白沈母的话,可见沈母说的慎重,他也不去追究了,满怀好奇地将心思又转回到菜谱上来。
“能记得特别清楚的,大致有酱牛肉、酱方、焖肘子、清汤鱼丸、芙蓉蟹肉、芙蓉蒸虾、香酥鸡、辣子鸡块、蒜泥白肉。”见他的表情太过直白,沈母不忍心让他失望,便边想边说道,“其余的一时倒真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些真的照着菜谱就能做出来?那我能学么?”对这些听都没有听过的菜名,季宣怀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热切地问道。
“这个,倒是不能外传的。”沈母为难道。
季宣怀闻言也顾不上失望,便扭头去看沈少卿,满脸的羡慕和期盼。
“少卿也是不能学的。”沈母看得好笑,又见沈少卿一脸的迷茫,于是出言解释道。
“他也不能学?那要传给谁?”季宣怀忍不住拔高声音道,显然是有些激动了,有菜谱却没人会做,还不能学,听得见,吃不着,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么!
“先人定下的规矩,传女不传男,哪怕就此失传也不能坏了规矩。”沈母摇了摇头道。
“这算什么规矩?男的凭什么不能学?是人不都得吃饭么。”季宣怀不平地嘀咕道,不知是因为他自己不能学,还是替沈少卿可惜。
“自古厨子便低人一等,无论男女,也都不算是好营生,大概是更希望家里的男子有出息吧。”沈母叹了口气,想起沈家只她一人,却还沦落到这步田地,不由黯然地说道,好在她还有沈少卿可以指望,不然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们那里的人真是势力,邻村的杨老三会做饭,谁家红白喜事都要亲自去请,好吃好喝的,临了还要给酬劳,不知多风光,哪里就低人一等了。”季宣怀犹自气愤道。
“你们还小,哪里懂得这些,这世上的人心,可比你们想的要复杂的多了。”沈母只是笑了笑,说完便起身收拾起桌子来。
“我来收拾就好,你还是回去躺着吧。”季宣怀赶紧抢着收拾道,只是还有些不甘心,终是没能忍住,又小声地问了一句:“我不学,你能说给我听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