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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完全没入山头,夜幕降临不小一个小时,特别是山里时光,更显得短暂。晚风徐徐,夹带着冷风,江信北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望着刚才那伙人离去的方向,江信北转过投来看了杨友宁一眼。
杨友宁和江信北都是猎户之子,对山里人家自然不陌生,唯一感到疑惑的是欧阳秀峰等人的身份。从这两天的情形看,欧阳秀峰这伙人十有*和赤匪有牵连,这让两人有些迟疑,不知道和这些人牵扯上关联,到底是福是祸,很难码定。
欧阳秀峰看俩人的神情,大约猜到这俩小伙子的心思,说道:“你俩也是聪明人,我是做什么的,想必你俩也猜到几分。不过,这有什么干联?你们只是做正当的生意,做生意谁会对对方的生世背景刨根问底?我想,就算能办到,那也没有这个必要。
既然你俩知道红军游击队这回事,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我们要对付的是欺压寻常老百姓的恶霸地主,土豪劣绅。我们什么时候都不会对寻常老百姓不利,相反,我们是为寻常老百姓谋求公平正义。
这一次,我们合作很成功,如果我不说,你俩只是给我提供脚力,仅此而已,其他我一概不知。你们所有的疑虑仅仅是疑虑而已,做不得数。我是红色游击队的人不假,不是有句古话说了,“官逼民反”么?你们只要想想你们村寨,那些土豪,那些财主凭什么不劳而获?这倒还罢了,关键是他们拿我们穷苦人家当人看吗?
如果我没参加红军。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家,抛开所有的事情,但就家境这一点,穷帮穷,富帮富。我们也应当可以成为朋友兄弟。一回生,二回熟。你们也知道红军的为人,那就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牵连兄弟……”
如果欧阳秀峰遮遮掩掩,江信北会毫不犹豫地拍马而走,但欧阳秀峰落落坦荡地直承其事,反而让江信北有些抹不下脸面。
跟江敬林跑山这三年。道听途说的东西很多,自然不乏红军呀赤匪呀之类的传说。他们那些人杀自己人一点也不比杀敌手差,不过,当时江信北还是很赞同的,叛徒嘛。起码一点就对不起身边的朋友和兄弟,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丢人现眼。据说,红军会把地主老财的田地分给穷人,会打开地主老财的粮仓救济老百姓,这一点曾让江信北羡慕了一把。
不过,江信北因此被江敬林狠骂了一通,原因是江敬林很怀疑这样做的公平性和可持续性。红军把土地分给勤劳的人家和分给懒散的人家,不出一年。差距立刻显现出来。第二年,勤劳的人家肯定会置办家产,反而会成为地主之类。成为红军打击的对象,倒是那些懒散的人家,永远不用出力,没有吃用的,把分来的田地卖掉,不出一年。又会分到田地,这样做。简直是在鼓励庄户人家破罐子破摔,想过上好日子。一生一世都休想。
江敬林之所以有如此想法,其实是有原因的。这两年三次分土地,分到手的土地还没捂热,转眼又成了别人家的,这让对土地倾注全部热情的庄户人家来说,根本就没地方去讲天理。庄户人家受穷,是命中注定的,嗟来之食,不是那么好吃的,还是靠自己的双手挣的,来得心安理得。
天色将夜确实是现实,欧阳秀峰讲的也确实是个理,江信北和杨友宁应承下来。正如欧阳秀峰说的那样,两人只是为欧阳秀峰提供脚力,其他的一概不知。
第二天清早,吐气成雾,霜满天地。
江信北和杨友宁想想,还是跟主人家打声招呼才离开。
小马冲村距离昨天交割布匹的马坡只有四五里地,四十多户人家。欧阳秀峰带着江信北和杨友宁到村里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每走一边,每眨一下眼,似乎天色都要暗上一分。
那家农户姓姜,欧阳秀峰没跟江信北和杨友宁做过多的介绍。欧阳秀峰没有和江信北杨友宁一同留宿姜家。欧阳秀峰本想一同留宿下来,顺便和这两年轻人说说做生意的事情,但转瞬又想到,好事不在忙中,以后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多接触几次,再提此事,那就顺当得多。如果,在两人还有疑虑的时候提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山林之间不适合奔马,江信北和杨友宁只能骑马一截路,牵马步行一截路。不过没有货物的累赘,加上归心似箭,俩人比来小马冲一路要快上许多。
杨友宁本来胆子不小,这段时间跟江信北做山货,胆子更大。说起来,从杨村出发到小马冲,也不过七八十里路,杨友宁跟杨全能打猎的时间不算短,鸽山那边也常常光顾。头些年,鸽山这一片山区就常有红色游击队活动,对红色游击队,杨村几家猎户比别人了解得更多,杨友宁没有江信北那么多顾忌。欧阳秀峰的意图虽然没有说出来,杨友宁却自觉朝这方面去想了。有杨全能的猎队打底,无论是打猎也好,跟欧阳秀峰生意往来也好,都值得一试。
在杨友宁看来,和欧阳秀峰接触,比跟范勇接触要靠谱,前怕老虎后怕狼,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
不过,江信北没说什么,杨友宁心里还是犯嘀咕。特别是近段时间,江信北什么人都敢接触,什么事情都敢想,而且,还真的闯出一条财路,至少在杨友宁看来,这条财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有成为现实的可能。这一点,单纯用胆大来说,是不靠谱的,如果是个傻大胆,也成不了事。
都说江信北胆子大,这还真没说错,杨友宁越来越佩服江信北,把心里的想法再三琢磨。没发现什么不妥,不知道江信北担心什么。
如果说,跟欧阳秀峰往来,江信北担心以后事情败露,会受到牵连。杨友宁觉得这不是江信北的个性。那家姜姓人家就是一家地道的农户,他们都不怕,杨村西林壁都隔着几十百把里路,怕从何来,杨友宁想不通。即便鸽山有红色游击队活动,那毕竟也是暗中活动。还上不了台面。这地方还是官府的,总不能因为这地方有红色游击队活动,所有和这地方做生意的人都有共党嫌疑吧?
趁下马走路的机会,杨友宁不止一次跟江信北提到跟欧阳秀峰合作的事情,并问江信北是怎么想的。江信北几乎没有正面回答过杨友宁一句。总是一句:“回去再说。”
事实上,一路上江信北的心思有些乱。
杨友宁所说,江信北不是没有考虑,但前提是必须估计到可能的风险,至少要先有规避风险的准备才行。否则,那就真的是傻大胆,有钱挣,却没有命享用还是其次。如果给家里带来致命的麻烦,那才是百死莫赎的罪孽。
比较一下和溶洞滩梁靖范勇的接触,江信北琢磨出一点。官府对土匪有些听之任之的味道。即便进行一些围剿,也没心思真正围剿,否则这地方上谁的实力都没官府大。官府真心剿土匪,哪里容得地方上那么多土匪。从廖家收编溶洞滩一事,可见,官府对土匪是拉拢招降。就好像对待宋江那样。对红军,官军必欲除之而后快。关键是土匪是占山为王,影响局限于几个山头。几个村寨,而红军却是要攻城略地,星火燎原,威胁的是官府衙门的家院。
排除这点,江信北看不出什么不同。如果还有一点觉悟,那就是,从溶洞滩来看,一个山头的土匪,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红色游击队,总是会不断地壮大,最终成军,成为官府的心腹大患。大批官军民团倒是很用心围剿,可结果却是像山野之地,野火过后,来年又是花红叶绿,这中间到底是什么缘故?昨天晚上,江信北和姜姓主人聊了几句,那道理和欧阳秀峰说的颇有相似之处,这让江信北隐隐触摸到了点什么,却又很漂浮。
江信北几乎得出一个结论,和土匪结交,还可以有个路数可以揣摩,只要对了土匪的心思,风险几乎为零,而和欧阳秀峰往来下去,铁定风险不可捉摸。但从杨友宁的说辞中,好处却显而易见。鸽山那边能够纳入自己的货源之地,确实相当不错。在姜家,江信北问过那里的山货,特别是松仁,桐油最多,却没法子出山。如果能把这些货物运送出来,别的不用做,单是做这两样就够自己吃穿一辈子不用愁。至于销路,相信周凡肯定有办法。退一步来说,姚梦兰家也应该能帮得上,自己老婆家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关键是江信北想到,一旦走通鸽山,欧阳秀峰在这一方活动,迟早都会盯上自己,那么肯定免不了要和欧阳秀峰打交道。风险如何规避,江信北还理不出头绪。
这些思虑,倒不是怕欧阳秀峰败露后牵连到自己,江信北对所有把兄弟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人心存敬意,顶礼膜拜。对自己能不能做到像欧阳秀峰那样,江信北没有信心,但不妨碍他对欧阳秀峰的信任。
从听说的有关红军的事情和这几次接触欧阳秀峰的情形来看,欧阳秀峰在瓜坪能躲过灾难是因为他的同伴舍弃自己的性命为欧阳秀峰等人制造了机会,而欧阳秀峰逃脱后,却首先是想法子给山上的弟兄弄冬装所需要的布匹,像他们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掉性命。不思逃逸,欧阳秀峰所图的是什么,江信北不知道,但江信北自动把这归结到为了兄弟情义。这样的人,江信北不相信他会出卖朋友。但却不能不防隔墙有耳,做这件事情终究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
冬天骑马其实没有走路舒服。冷风吹拂之下,两只耳朵放佛不是自己的,走到一处上坡处,路面较窄,江信北率先下马,朝马屁股拍了一巴掌,随马匹自个走,他自己却用两手捂住耳朵轻轻摩挲。
杨友宁如法炮制,跟在后面。
隔山下面有个村庄,不断传来家猪凄厉的叫声,间或有牛羊的嘶叫。
江信北和杨友宁上到山梁,山村一角的一切尽收眼底。
人影绰绰,却是被人驱赶得惊慌失措地,毫无目的地乱串。不久一间房屋浓烟直冲而起,失水了。在阵阵清风的助推下,不久,火势窜上屋顶。火势风势似乎相宜得章,火更旺,风更欢。火星点燃旁边的茅草屋顶,瞬间便蔓延开来,江信北和杨友宁能清楚地看到火星在空中化为黑点在热浪中,在风中,向远处飘飞。
看着眼前的一切,杨友宁脸色阴晴不定,对江信北说道:“是土匪劫村。”
江信北看了一会周围的环境,道:“这里的山路,你应该比我熟悉,我们绕过去,千万别碰着土匪的哨位。”
杨友宁:“山林之间,隔山相望,跑断马腿,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这里是唯一的近路关口,折转,绕道,起码得走上十多里才会回到回家的路上,要不然在山林里绕来绕去,很难说什么时候能走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