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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可责罚的。”寄身在温玉体内的主人道,“姻缘这种东西,原是该你情我愿。”
他所说的话虽然很是淡然,但他的语气却有些怪异。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青衣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听出不对来的岂止青衣,连跪地不起的胡嵇听了主人所言之后,也越发压低了头颅。
一贯高傲的狐族,竟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青衣唏嘘之余,心里对那神秘的主人又多了层畏惧。
没有人敢再度贸然开口,昏暗的房间顿时又如一潭死水一般寂静。
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温玉那双脚看了许久。那是一双苍白又秀气的脚,有着近乎女子般细腻无暇的光洁肌肤,以及修的极为圆润齐整的蔷薇色脚指甲。
虽然房间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大半,但他的肌肤却无光自亮般的散发出一层朦胧又温润的微光来。
青衣初时还道是自己眼花,但转眸看一眼跪在他脚边的胡嵇,却发现往日惊艳绝伦的胡嵇却半隐半藏在阴影之中。
她霎时明白过来,那近乎梦幻的微光绝非是温玉自身所有的东西,哪怕方舟竭尽了全力无微不至的照料温玉的肉身,哪怕他们极尽所能的在这房间里悬满花灯,温玉也绝不会如她现在所见的这个模样。
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她如今所见的只是一双脚而已,但就是那双脚令她蓦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她现在看到的并不是温玉,而是那个主人真实的面貌一般。
他必是如明月极光一般夺目的存在,不管身处何地,他都难掩自己那自内而外的光芒。
哪怕他的内在有可能并不像他显现出来的模样一般赏心悦目。
“对了!你们皆都是客栈的伙计,我也不会厚此薄彼。既然大家都在这里,那我正好可以问问。”静默许久之后,主人突然又笑着道,“胡嵇败在黑三郎手下另当别论,不知青衣是不是愿意归黑三郎所有?”
胡思乱想中的青衣闻言略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这个主人到底是何种性情,也不知道他所想要听得到底是怎样的回答,单看胡嵇瞬间僵直的脊背,便叫她无比踌躇起来。
“我——”她犹豫数息,最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我选黑三郎——”
“她自然是愿意!”原本默然不语的黑三郎也跟着重声道,“除了我,她的心里绝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激动起来手劲便有些重了,青衣只觉自己的手被捏的有些生疼,但除了细微的蹙眉以外,她并不曾表现出其他不适来。
谁知主人却是眼尖,一瞧见青衣隐忍不适,他竟亲自下榻走过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慌,胡嵇更是直接站起来制止道:“主人你的脚——”
“我的脚已经好了。”主人背着手漫步道,“这个身子虽然有些羸弱,但五感和手脚俱全,倒也好使。”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黑三郎跟前。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将青衣挡在身后,只是他忘了自己如今只是少年郎的模样,终究是不够遮挡的。
而暴露出半张面容的青衣更是紧张到无以复加。饶是她努力压低了脑袋,但温玉的身影依然明晃晃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只需要稍微抬头,她便可瞧清对方的全貌,但她不敢。
他自带的微光或许能让温玉的面容更为出彩,但他的眼睛却会令她再度失控。
主人见青衣一味低眉顺眼的垂头不语,便笑着对青衣道:“说起来,你还是这个肉身的胞妹呢!怎的你现在都不抬头看你阿兄一眼呢?你阿兄生的甚是儒雅俊秀,连我都十分倾慕。”
说着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并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
黑三郎戒备的杵在青衣身前,待瞧见主人摸完自己的脸后又要伸手去摸青衣,他便咬牙低吼道:“不许碰她!她是我的!”
他一怒,房间里顿时便窜出了无数明火。
热烈的火焰顺着房梁和床幔飞快蔓延开来,悬在房梁下的所有花灯都噗噗作响的烧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围困在熊熊烈火之内。
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青衣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旦有了危机的紧迫感,沉寂在她体内的季厘国血脉便忍不住骚动起来。尽管她自觉还能忍受和压制,但那隐藏在暗处的囚妖索却还是自发自动的从她脚边飞窜了出来。
黑三郎连忙旋身将青衣抱在怀里,并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别怕,我们一会儿就走。”
青衣轻哼一声,那些囚妖索这才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趴在青衣怀里的浴火似有所觉的动了动,若非青衣及时伸手压紧了衣领,并隔着衣料极尽抚慰地拍了拍他,只怕他就要好奇的爬出来了。
双子书童和东桥慌忙抢救收集已久的药材和得用之物,而方舟迅速抖开件红艳如火的斗篷,并用它将温玉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火鼠皮毛织就的斗篷不惧火,一旦披上了它,便可保温玉无恙。
鸠占鹊巢的主人偏头看方舟,待到方舟似有所觉的抬头之时,他眉眼一动,竟露出个与温玉如出一辙的微笑来。
方舟不为所动的回以严肃的表情。对他来说,他需要保护的,就只有温玉的一具肉身而已。不管这器皿中盛了何种东西,他眼里心里,也只珍视这个容器。
因为他需要这个容器去容纳另一个孤魂。
眼明心亮的主人觉出方舟的冷漠,便毫不犹豫的挪开了视线。
“你同我想的模样不太一样。”主人凝视着黑三郎的眼睛若有所思道,“据说当初你自荐要做三途川客栈的伙计时,看起来不过是略厉害些的大妖怪而已。转眼你就脱胎换骨的变成了三途之主。一直以来,我还道三途之地的主人是我,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三途之主的名号,你要便直接拿去,我绝无任何意见。”黑三郎冷声道,“至于其他的,你休想。”
主人微扬起头哦了一声,一双眼却径直看向了账房先生。
被盯住的账房先生一边将自己累赘的长发团进怀里,一边貌似无辜地辩解道:“那时候他说愿意将自己白卖给客栈!他又勤快又厉害,胡嵇不在时,他还能镇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
主人微恼的啧了一声,但账房先生的吝啬已非今日才有,自初来时,他便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能白得一个与胡嵇比肩的伙计,于他而已,果然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事已至此,他再要责备账房先生,却是迟了。
再看着黑三郎紧张青衣的模样,他料想自己现在定然是没机会跟青衣接触了,便又转身慢慢的走向床榻。
他每走一步,房间里的火势便跟着消减一分,等到他慵懒的躺回到床上时,整个房间里的火便全都熄灭了。
残破的灯笼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坠下。但不等主人抬手示意,素来爱美的胡嵇便已忍不住出面善后了。
他的速度极快,甚是连自己的八条狐尾都派上了用场。不敢抬头的青衣只觉身边来回席卷过几阵飓风,然后不等她回过神来,胡嵇便已抖着尾巴重新单膝跪在了他的主人脚边。
“招伙计的事务,果然还是得交给胡嵇。”主人摸了摸全新的床幔,很是满意地笑道,“千万年来,就只有无名和你最得我心。”
“多谢主人夸赞。”胡嵇恭敬道,“主人对胡嵇恩重如山,胡嵇自当为主人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这等凡间兵将的口吻,你是几时学来的?”主人奇道,“以往你在我跟前倒也算自在,为何今日你这般畏首畏尾的?你可是怕我因为黑三郎的缘故责罚于你?”
胡嵇脊背一直,忙凝声道:“主人让我做客栈的掌柜,但我却暗中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理应接受处罚。”
“哦,聚宝盆的事啊!”主人仿佛早已心知肚明,见胡嵇提及,便顺意道,“既然你自己请罚,那便罚你再去寻一个如青衣一般灵气逼人的尤物来吧!”
“主人!”胡嵇大吃一惊,连忙抬头求饶道,“这世间只一个太阴,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找到一个。”
“方才你自己要求罚,但现在你又拒罚。”主人语气异样地叹息道,“既如此,你又何必请罪呢?”
“主人……”胡嵇闭眼艰难道,“我愿卸下掌柜一职,重新去凡间做那等魅惑凡夫俗子的妖狐——”
“该魅惑的人皇和太子,你都已经魅惑成功了。”主人不悦道,“再说你现在出去,不是自己个儿往轩辕氏手里送吗?我宁愿你花个百年千年的再找个太阴出来,也不愿白白折了你这左膀右臂!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胡嵇貌若羞愧的垂了头,好半天才细如蚊讷地应了一个“是”。
边上的青衣先是惊异于胡嵇不同以往的表现,随后又被他们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所震。但还不等她理出头绪来,就又听得那个主人对黑三郎道:“左右你也是白卖进来的,所以我也不要你的赎身价了,从此时此刻起,你便再不是三途川客栈的伙计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