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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客栈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非常的尖叫声。
栖息在美人灯中的素兮被那尖叫声所引,竟也现身跟着无声的尖叫起来。
她原是个美人,但当她青面蓬发的仰头做失控之态之时,众人便只能瞧见一个阴森可怖的厉鬼。
整个客栈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此起彼伏的锁链撞击声和着那可怕的尖利叫声齐齐扩散开来,令客栈里所有的凡人和妖怪都忍不住抱头鼠窜起来。
隐藏在暗处的胡嵇旋身跳上房梁。
他的八尾早已尽现,连带着一张绝世无双的脸都有了狐狸的痕迹。当原本龟缩在房间里的客人们皆都用了惶恐之姿从他所在的下方蜂拥而出时,他便甩着自己丰盈蓬松的雪色尾巴,就那般慵懒地蹲那里不动。
桌椅跳动的钝木声,杯盘碗盏的碎裂声,以及酒坛跌碎时汨汨的流水声皆都混在了一起,他俯看着账房先生自地面探出头来,每每有东西跌碎在他跟前时,他必要面露痛色地用手挠地。
胡嵇嗤笑一声,复又转头去看二楼。
过道的尽头似有无尽的囚妖索正在争先恐后的飞射而出,椽柱、扶栏、乃至于糊了窗纱和浆纸的门窗皆都被源源不尽的囚妖索洞穿了,季厘国人那混合了可怕和甜美的气息更是如洪潮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看见黑三郎如风驰电掣般的自重重交错的囚妖索之间穿行而过,待到那尖利到令他头疼的尖叫声渐行渐远之时,他这才抖着尾巴站起身来。
“啊……什么时候上去比较好呢?”胡嵇仿若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现在上去怕是要被牵连,但是不上去仿佛又不太恭敬——”
“上去上去,我们都快上去!”账房先生如同被掐了脖子般细声道,“晚了怕要更糟!”
说罢他便率先跳了出来,并拖着自己累赘的长发一溜烟的朝楼上奔去。
胡嵇似乎还在迟疑,直到素兮恢复冷静并施施然的朝他施礼时,他方才叹息道:“你也觉得我该上去了吧……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过去吧。”
话音未落,他便如一道白光,转瞬便消失在房梁之上。
客栈终于又平静了下来,躲藏许久的伙计们瑟瑟发抖的从酒窖里挪了出来,待瞧见神情木然的素兮之后,她们霎时便垮着脸哀道:“楼上的客人仿佛又中邪了!客人们又被吓的全跑光了,若是长此以往,以后我们还留得住吗?”
素兮默然不语的伸手指了指洞开的大门,然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她便如一缕青烟一般飘飘然的飞回到了美人灯之中。
以此同时,青衣正焦急的向黑三郎追问浴火和温玉的情况。
“浴火在这里。”黑三郎腾出一只手在袖子里摸了下,再摊手时,掌心里多了个团成一团红白相间的小肉团。
像是觉察到危险已经过去了一般,小肉团先是抖了抖,随即便舒展开尾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啾啾!”受惊的浴火一见青衣,便眼泪汪汪的朝她伸手。
青衣连忙伸手将小家伙捂在怀里安抚,末了又慌道:“他怎么又变回来了?阿兄呢?阿兄如何了?方才我仿佛看见他——”
“他又犯病了。”黑三郎直接道,“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被附身是迟早的事情,但我们没有料到你也被影响了。”
与此同时,他又隐含忧虑的探了一下青衣的后颈。
青衣只觉被他摸到的地方一片刺痛,便忍不住抬手想要自己摸一下。岂料她才伸出手,便被黑三郎一把捉住道:“不要碰,那里有点蹭破皮了,让我来。”
说着他便用手撩起青衣的长发,并探头认真的将那片伤口舔了一遍。
这般的疗伤方法未免香*艳了些,青衣略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未免自己太过羞窘,她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若有所思道,“我只记得自己看见阿兄的脸后有点害怕,再回神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走前,方舟正在给你阿兄准备退烧药。其中有一味药引,乃是一个妖怪的血。”黑三郎来回端详青衣的后颈,确认受伤的地方无一疏漏的舔过之后,他方才转回青衣跟前道,“那妖怪生来便有一双慧眼,上可窥天机,下可读人心,当真是世间难寻的一双宝贝。她既然有这般非同寻常的好处,那血里自然会跟寻常妖怪不一样。你阿兄本就病体沉疴,大补之后,便叫那有心觊觎的鬼神给趁虚而入了。”
青衣专心致志的听黑三郎解释,他一停,她便忍不住催道:“然后呢?”
“然后?那占了你阿兄身子的鬼神怕是有点来历。”黑三郎一脸凝重道,“你一见他,体内的血脉之力便暴动了。我们赶来时,就见你被自己的囚妖索围困在了屋里,且不管有何人靠近,你身边的囚妖索都会先除之而后快。浴火年幼力微,当场便被震回原型了,而你阿兄又是那个样子。为免事态恶化,我只能强行将你带离那里了。”
闻言青衣甚是心忧,一想起旧时温玉犯病时的情状,她一双秀眉便不自觉皱成了一团。
“也不知现在阿兄如何了……咳咳咳——”
黑三郎见她时不时的干咳几声,便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瓶玉琼浆出来喂她喝下。等她再开口,原本艰涩暗哑的嗓音就又大好了。
“他那病,原就是伤人多于伤己。”黑三郎倒是淡定道,“再者,方舟不知见识过多少回了,定然已是颇有心得,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制住你阿兄了吧。”
其实黑三郎这话也是说的有些满了,但与其叫青衣惶惶不安的一直悬心,他倒宁愿用虚言哄她一哄。
青衣果然信了他的话,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只是跟着黑三郎晃荡了一圈之后,她又忍不住频频转头去看客栈的方向了。
黑三郎掐着时间又晃荡了一圈,这才带着青衣回到了客栈。
原本就清冷非常的三途川客栈如今越发荒凉起来。青衣甫一进门,就敏锐的感知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怪异感。
狼藉的大堂在伙计们略显惊慌的收拾下,已经恢复了大半。但那稍嫌空荡的摆设,以及那堆积在角落里的碎碟破罐,无一不在提醒她之前这里的情况会是多么的糟糕。
素兮早在青衣和黑三郎进门时就现身了,但她并不曾多看那些伙计和依旧混乱的大堂一眼,她只是恭敬的屈身侍立在门边。
不管是那几个伙计,还是素兮,都不曾有任何言语。整个客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凝滞感,无论是大堂,抑或是楼上的客房,皆都死寂的可怕。
青衣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便忍不住吩咐道:“你去找找秀秀,找到后再陪陪她,她该吓坏了。”
素兮略点了下头,然后身形一晃,就径直越过他们飞向了厨房。
黑三郎牵着青衣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木制的台阶在他们的脚下发出短促又沉闷的踏步声。
青衣被这声音弄得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一时连走路都不敢用力。
她蹑手蹑脚的跟着黑三郎穿过昏暗寂静的过道,熄灭的花灯摇摇欲坠的悬在上头,倘若她抬头仔细看一眼,便可发现那些花灯上横七竖八的贴了几张绘了金漆和朱砂的符纸。
温玉的房间门窗紧闭,尽管之前青衣曾失控的弄出无数囚妖索来,但乍一眼看,他的房门竟能如全新的一般丝毫无损。
临到门前,黑三郎忽然一脸凝重道:“要不然我们晚点再来吧。”
“为何?”青衣紧张的手心都在沁冷汗,但不进去她的心里又会如釜上沸腾的粥一般闹腾。
“我怕他又会故意试你。”他沉声道,“如果你真的想进去,切记一定不要看他的眼睛。”
青衣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十分乖顺的躲在黑三郎的身后,并刻意低垂了头。
然而就在黑三郎握紧了青衣的手准备推门而入时,房里的人仿佛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到来,竟主动开门迎客了。
房门洞开时的吱呀声突兀得吓人。透过低垂的眼帘,她看见原本宽敞的房间里站了好些人。
“小娘子……”开门的方舟悄声道,“还请跟阿郎保持距离。”
闻言青衣的心又不自觉的咯噔一下,连带着头也不自觉的抬起了些。
然后她一眼瞧见右前方跪着两个人影。
他们的半身隐没在墙壁的阴影中,脊背笔挺,很是恭敬的单膝跪在床榻前。其中一个身披雪色的狐裘,另一个则拖了一地冗长的头发,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青衣微眯着眼再看两眼,这才猛然发觉那两个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人影,正是胡嵇和账房先生。
他们为何跪地?他们所跪的又是何人?
青衣好奇的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疑惑不解的偏头去看附近的方舟,却发现方舟正一脸严肃的望着床榻。
床榻上只有一人,那人是谁,无需多想她也能知道。但黑三郎进门前曾切切叮嘱不可看温玉的眼睛,所以尽管她满心好奇的快要疯了,她也只能强行忍住。
于是她只能死死的盯着那双从床榻上探出来的脚看。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满室近乎凝固的死寂。
“胡嵇,这小娘子,不就是当初你求去的那个女娃娃吗?怎的她满身都是黑三郎的妖气?”
一听见对方提及自己,青衣便下意识往黑三郎身边靠了靠。待感觉到黑三郎收紧手指,并将自己的手握的更牢之后,她这才定了心。
然后她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胡嵇,只见胡嵇微垂着头,半响才低声答道:“是我技不如人,这才将她输给了对方。还请主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