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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种说不出感觉来的酒香,既像是蒸腾了多日的烈酒,又像是兑了甘冽清水的乳酪,总有种甜丝丝令人发腻的甜味儿在鼻尖挥之不去。
不敢睡觉的王得财不安的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篝火的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忽明忽暗的跳跃着,咋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他自身迸发出来的眸光一般。
林绪言的侧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又黑又长,他略绷紧了脊背,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听到动静,他随时都能从浅眠中醒来。
但王得财并非是在看林绪言,他看的,是那道笼罩在林绪言头顶上的黑影。
“来了……”王得财咬着自己的手指,将惊悚的呢喃声咬碎咽回到了自己的喉咙里,“来了……”
浅眠中的林绪言猛然抽动了一下眼皮,如雾霭流水般的黑影已经将他的头和脖颈都没入了自己体内,尽管他的潜意识还在警惕,但他的身体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宽厚的肩膀之下,是他结实的胸膛和筋肉纠结的大腿,当黑影将林绪言完完全全包裹住之后,那垛原本烧的热烈的篝火噗的一下就熄灭了。
王得财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树林里黑的令人战栗。
他全身都在抖,冷汗就像是爆浆一般刷刷的从他的额头和后背流下来。娇娘给他的护身符一如既往的在他脖子上挂着。用丝绸层层包裹起来的护身符此时就贴在他的心口,他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全身心的相信这个护身符能抱住他的性命。
“妖——怪——”他压着嗓子,几乎是气竭般的吐出那暗哑的两个字,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而他的眼睛则片刻不离前方。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黑暗中传来了汨汨的流水声,他感觉手掌下的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他很有些仓皇退了几步,不曾想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细语声忽然就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我的——那是我的——”
“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好饿——好饿啊——我肚子好饿啊——”
“哈哈哈哈哈——你跑不了的——”
“呼呼——”王得财差点没从地上弹跳起来,他的心跳的几乎快要爆裂开来,那些零散的,近如咫尺的鬼语声让他有着自己已经被鬼怪包围住的恐怖感。
他粗重的喘息着,每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呼吸一般,贪婪的吸入一口混杂了甜味的空气,然后再不舍的慢慢吐出肺腑内的浊气。
但就是这样,他仍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当那些诡异的细语声中夹杂了利齿咬合的声音和吞咽食物的咕咚身后,他更是有了一种快要断气的痛苦感觉,就好像黑暗中已经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而他每一次喘息之时,扼在他喉间的那双手就在慢慢的收紧。
“呃——呃——”他不由自主的仰起头,以一种柔软到极限的后翻姿势死死的抵在地面上。随着他不断后仰的动作,他坚持不住的脊梁骨开始发出咔咔的脆响声。紧贴在他心口上的护身符慢慢从他的衣领口处滑落,并最终掉在了他因为惊恐而大张的嘴巴里。
他下意识闭上嘴,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了那道护身符。
“嚓——”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恍惚中王得财这样想道。与此同时,他反插上去的眼珠子如同无力飞升的石头般突然又落了下来。
他这才感觉到了疼痛,于是他清醒过来了。
他不再感觉到害怕,也没有了那种难以呼吸的紧迫感,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冷静到了极点。
他含着娇娘给他的锦囊,只觉满口都是硬如砂石的碎片,更有一种甜腥的如同铁锈般的味道弥漫在口中。
林绪言不知何时也站起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黑,神情却十分和缓,连那道可怖的伤疤都显得亲和起来了。
“饿了吗?”林绪言抬起手,将一团说不清是何物的东西朝着王得财的方向送了送道,“来,吃吧——”
饿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的王得财忍不住张开嘴,然后卷起舌头,轻轻舔了舔那几颗被护身符咯的阵阵钝痛的后槽牙。铁锈的味道浓重的让人作呕,定是方才牙龈出血了。
几乎是在舔到血的同时,他觉得后脑勺麻了一下,一个挥之不去的猜想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中。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些酒味,带着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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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几日的功夫,酒窖深处的那些珍酿就已经被搬空了。犯了酒瘾的高师傅着实耐不住,便又不死心的跑来翻酒坛子。奈何他找遍了酒窖,愣是没有找到一坛酒。
“呸——”愤愤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得所愿的高师傅颇为暴躁地抓了抓头发,面颊上的横肉更是抖得快弹跳出去了。
平时颇为嚣张的护门草耷拉着叶子不声不响的瘫在那里,好似已经枯萎了一般。
高师傅随脚拨弄了几下护门草的叶子,末了又觉得无趣,便又嘟嘟囔囔的抓着肚子出去了。
原本还准备进酒窖的青衣见状便改了主意,她转头将手里的空酒坛子递给了东桥,同时悄声道:“看来酒窖已经彻底空了,你去将厨房里的那几坛黄酒藏好了,不然转眼就要进高师傅的肚子里去了。”
“是。”东桥一面答应着,一面又轻声道,“其实……我在服侍阿郎之前,跟着我的先生学了不少手艺。因妖肉多难烹制,是以料酒是重中之重,再加上阿郎嘴也刁,平日里的所用必是要精心准备。如今小娘子若是急着用酒,我们也可以自己酿的。”
难得见东桥多言,青衣惊讶之余,还是摇头道,“酿酒又岂是三两日能成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费精力酿酒,还不如防着些高师傅。别看高师傅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他那鼻子可精着呢,略闻见点味儿东西就没了。原先他倒是不喝黄酒,但如今整个客栈就只剩了那几坛黄酒了,等他肚子里的酒虫一闹腾,指不定就想喝了。我可还指着那几坛酒做菜呢!你且将酒藏到你房里去,将门关严实了,他在这点儿还是好的,断不会随意翻找他人的房间。”
东桥低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小娘子莫要担心,酿酒虽然费工夫,但我却是有个秘方儿,可以在短时间内就酿出酒来,味道也是极好的,以往阿郎最是喜欢我的酒。”
一提及温玉,青衣的脸色难免有些异样起来。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温玉的喜好与她着实有些不同,要说温玉喜欢的酒,她怕是消受不了吧?
“酒酿子不消几日就能到,我们只消撑过这几日就行了。”无意识的按了按额角,暗觉无力的青衣叹息道,“不过你若是执意要酿,也就随你酿吧!”
“我听小娘子的。”东桥恭敬的俯下身,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青衣默默的看着俯身也比自己高上一截的东桥,一时间有些头疼。
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瞧出来了,东桥看似恭顺,实则心有成算,如今对她言听计从,不过是冲着温玉的命令而已。并非她多心,有时候东桥实在是周全过头了。
不等她有所决断,那头听见话尾的高师傅已经冲过来了。他摇着东桥的肩膀兴奋的叫起来:“好小子,你会酿酒?来来来,跟我说说,你需要些什么东西?不管你要啥,我都会给你弄来,到时候只消分我几坛子酒就好了!”
东桥不言不语的抬头看着青衣,仿佛是在等她的命令。
高师傅心领神会,也跟着巴巴的看着青衣求道:“好丫头,我两日不曾沾酒了!再喝不到好酒我会受不了的!酒酿子虽说会来送酒,但却并不曾约定好具体的时间。那家伙我比你清楚多了,完全是个沉迷酿酒的疯子!谁知道他是不是又酿酒酿的忘我了!老子要是会酿酒,哪里还需要等那个不守时的家伙啊!现在难得这个伙计懂酿酒之术,你就让他为我们酿一些酒解解燃眉之急啊!”
“高师傅……”青衣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再怎么快,三五日酒是酿不出来的!你确定你等得住吗?”
“等得住等得住!”高师傅连忙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道,“只要能喝道好酒,多久我都等得住!”
“既如此——”青衣再不多言,很是干脆的应允道,“那就酿吧。”
高师傅闻言高兴的脸都开花了,而东桥则认真的开口道:“等酒出窖,还要请小娘子帮忙品鉴一下。”
“有高师傅在就好了。”青衣不以为然道,“他更懂酒些,品鉴什么的,还是交给他吧——”
“到时候还请小娘子帮忙品鉴。”东桥固执的弯腰继续请求道,“我酿酒也只是为了能让小娘子喝而已,倘若不能让小娘子满意,酿出来的酒也不过是废水罢了,还请小娘子帮忙品鉴!”
“……”青衣见东桥坚持,只得松口道,“好吧。”
东桥脊背一顿,马上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放松了身体。待他抬起头来,青衣这才发觉他一脸激动。
“就——就这样吧!”下意识将视线转移的青衣心不在焉的摆手道,“等你酿好了酒再说!”
“是!”东桥颇有斗志的朗声应道,紧跟着他撸起袖子,竟是准备马上就开始了。
高师傅为了能喝上酒,就如同一条大尾巴一般死死的黏在东桥身后。在他不断的询问中,两人一路进了厨房。
“总觉得东桥有些奇怪。”待到东桥走开后,青衣就忍不住跟溜达过来的黑三郎嘀咕道,“不过是酒而已,我喝不喝都没关系吧?”
“他不是说了么,是专门为你才酿的。”总是瞎操心的黑三郎这次却意外的随意道,“既是专门为了你酿的酒,你只管喝就是了。”
“……怎么说都是阿兄的仆从。”青衣心有戚戚道,“阿兄的喜好跟我的喜好从来就没合拍过,别是弄出什么古怪东西来吧?”
“怕什么,再古怪能有酒酿子的酒古怪吗?”黑三郎笑道,“五毒酒、槐鬼陈,他可是连魂魄都能用于酿酒的妖怪,东桥区区一个凡人,再怎么走偏锋,也是难及酒酿子分毫的!倘若你还是不放心,不若到时候让饕餮先试味道好了!”
“饕餮?”青衣讶然道,“要是味道不好的话——”
“要是味道不好的话——”黑三郎露出深深的酒窝,对着青衣笑得十分讨喜,“那不是更好?你就无需遭其荼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