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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一方平安（下）
生而为妖
“轰。”又是一声轰鸣。
带着雷霆气势。有躲在屋里哭泣的孩子孩子被这霹雳一声，吓得忘记了哭泣。
可怕的声音还在。艾晴柔觉得魔老此番来不但是来报仇的，而且是来搞新闻发布会的。还顺便带了很给力的音响师。
想到这，艾晴柔竟然被自己逗笑了。掌爷知她心中所想，虚影中，掌爷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个人儿，有胆怯的一面，也有胆大包天的一面。活得不算高雅脱俗，却总有她自己的滋味。
她是性格如此，别人可没这份幽默的“闲情逸致”。事到如今，真正谁都看得出水灵魔老此番来者不善，偏生她还能笑得出来。如今屋子里，面色最为紧张的倒是宝源楼的少东家。这个宝源少东家，明明是妖，却不知在担心什么。他，不仅仅是留下看热闹这么简单吧。
只听他情不自禁地说：“修真子弟众多，定会护一方平安。魔老应该有所顾忌。”
一方平安？
他一只妖怪，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艾晴柔听见自家掌爷在脑海里冷哼了一声。
“生而为妖，就不要对人抱太大希望。既然自己珍视，何不自己去守护。竟把希望寄托在不相干的人的身上？懦夫。愚蠢。”掌爷道。明明是脸色苍白的人，说起话来却总有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掌爷虽在骂，却好像变得不讨厌这个宝源。
“谁？是谁在说话？”宝源猛地抬头。
艾晴柔惊讶地看着掌爷，这才看见掌爷手上有一丝紫光——这个任性张扬的家伙，真是的。怕人听不见，竟然施法！
“我，不对，是我姐姐。她没事爱学各种声音。”贝贝马上指着艾晴柔。
宝源一脸狐疑地看着艾晴柔。艾晴柔咳了两声。刚才那声音真是艾晴柔的？宝源信才是怪事，但是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的眼睛盯着窗外。
艾晴柔跟贝贝相视嘘了一口气。
艾晴柔瞪掌爷，掌爷却一副“老子骂了人又如何，他本来就欠教训”的拽样子。贝贝摇摇头，掌爷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估计就怕他老姐打屁屁。
“喂，你的意思是说，魔老不会顾忌这么多修真子弟？”艾晴柔此时回过神来，又偷偷在脑海里问。
“笨死你算了。”掌爷好听、任性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溪水般在脑海中响起，“莫说魔老，就算换了我，也有一千种方法让这帮不成器的修仙弟子滚。——呆子，你看紧这只笨妖一点。免得待会一伤心，不小心急得跳了墙。”掌爷说。
艾晴柔跟贝贝对视一眼：自家这朵仙人掌，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修仙弟子们真的会离开吗？会置隐仙镇不顾？
看着窗外那么多仙风道骨的人，艾晴柔头次希望掌爷错了。
云层翻滚，整个天空都渐渐染上一种妖异的蓝。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亮蓝色的云雾已经锁住了隐仙镇。云朵慢慢地盖住了天空。这蓝色云雾显然是某种结界法宝。现在的隐仙镇，犹如被扣在一只碗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出口。
众人心里暗叫不好，刚才竟然错失了最佳的逃跑机会——可是就算逃，又要逃向哪里去呢？尽管如此，仍然有人试图偷偷地御剑或者遁地，却发现四周已经变成铜墙铁壁——被困住了！
除了众人头顶天空中的一个空洞，其它地方已经是固若金汤。但是没人敢冒险往唯一的洞口跑。
“这叫‘吸魂扣',千年前，曾经是你们的药师为达同盟送给我们妖族的盟约法器。扣上之后，只要时间一到，扣中的生灵皆会化作一滩血水，灵气为持扣者为用。持扣者不死，吸魂扣不坏。数百年前，这个威力更大。如今，我的徒孙也能撑开区区几里了。”魔老喃喃的说。
尽管说是区区几里，也已经足够骇人。要知道，如今的东土云华，从两百年前东西大战后几乎就看不见什么真正的法器了。盟约法器，这是不是意味着扣中众人今日必死无疑？
太可怕了，徒孙就能撑开方圆几里！那老爷子自己动手呢？
隐仙镇众人心里一片惊悚。
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自己与眼前的千年老妖，差得不仅仅是岁数。千年修为、又是五大妖族、擅长妖术，更有法器相助。水灵魔老，是在太过可怕。
看到众人的反应，蓝云里的水灵魔老眼中有一丝满意。看来他之前的预想已经达到。隐仙镇的修仙众人不知道，魔老藏在心里没说的是：只能张开区区几里的原因不仅仅是徒孙法力不够，更是吸魂扣不认主！而如今，五大妖族里能强行驱动这法器的，已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就是他的弟子方高。方高本领不高，又无药师相助，迟迟卡在第八重无法升越。他此番来到隐仙镇寻事，是经过一番考量的：一则表明立场为妖立威；二则隐仙镇地小，灵虚山又已经没落，可以使用吸魂扣之余又不用担心碰上强力对手；三则，便是要用这里的血魂，为弟子方高完成第八重的飞升。只有如此，才能为妖族日后多一个保障。
“妖就是妖！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会打不过他！”有人已经下了狠心。
此言一出，四处皆有应和。谁都不想死。真是死到头了，兔子也会蹬蹬腿。如果魔老仗着法宝想收了他们这么多人也没那么容易。他们这帮人，从来心高气傲，本来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吓唬住的主儿。怕什么，反正都要死了，索性搏上一搏。
这样一来，倒是激起了修仙弟子们的斗气。
一时之间，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亮蓝色云层中影影幢幢的人影。
听到这些话，看到渐渐出鞘的仙家武器。宝源楼少东家似乎安下了一颗心。掌爷则是冷冷一笑。
艾晴柔看到掌爷的笑声便知不好。
“我为洞仙帮而来。”天空中，魔老的声音缓缓道，“我座下徒孙的爱侣，惨死在洞仙帮手上。至于你们的命，我暂时没有兴趣。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留下陪葬。”
此言一出，众修仙者顿时明白了魔老的意图。——他是找麻烦来了，不过却是找洞仙帮的麻烦。
这下，众人皆明白了天空之中那个洞的含义。
洞，是给他们留的，他们可以离开。魔老要他们出去带话。
“可以走？”适才的锐气被魔老一句话土崩瓦解。
一时间，隐仙镇再次沸腾起来。这次沸腾却是因为逃跑。有那不会御剑的弟子死死求着师兄师姐带自己走；有那年幼弟子眼巴巴地求着自家师尊。
不管是哪一边，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隐仙镇尘埃一般的平头百姓们。
终于有那隐仙镇中的聪慧的人，马上反应了过来，知道大难难逃，苦苦求修仙人离开时带走自己的孩儿。一时之间，人声鼎沸，不亚于闹市。
“上仙，带走我的孩儿吧，他什么都会做能吃苦！”
也有那经商从商之人，立刻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钱箱。
“我有钱，给你钱！带我走吧！”
第一个走的，就是苍梧长老。
都说妖物喜怒无常，他很怕魔老突然改变主意。更何况这魔老说起话来半真半假。不帮洞仙帮这种事并不丢脸，至于隐仙镇，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世人再骂也骂不到他头上，只会说是洞仙帮拖累，说是魔老残忍。
而他，若是能够首先离开，到达常在宫禀告这里发生的事，说不定还有一份头功。
他带着弟子想跨云而出。却被半空之中一个人影挡住。“你弟子可以走，你不行。当日，你见死不救。”那个人说。正是魔老弟子方高。方高胸前用绳子拴着个手钏。
看到这手钏。苍梧变了脸色道：“见死不救？你你你心上人是被洞仙帮带走的那个凡人女子！”
那天，他确实是亲眼看见事情发生，女子甚至还奋力跑到了他身边求救。那是个美貌的凡人女子，玉笋一般的手上正是戴着这么个手钏。唯一与一般女子不同的，就是她怀着妖胎。洞仙帮说是收妖，却对她起了色心。可是苍梧长老只是看玩具似的看了她一眼，甚至还对洞仙帮的人说了一句“眼光不错”。后来，据说那女子被凌辱后跳崖自尽。这种事，原本不足为奇，只是因为那女子生得美丽，苍梧长老才有些印象。
谁知道，让人与妖撕破脸的竟然会是这件小事。偏生此事还发生在天魔复生的日子前。日后，他苍梧定是罪人。苍梧长老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不就是个凡人女子嘛，竟然给自己惹来如此大的麻烦。他苍梧自幼跟随掌教，身份之贵重哪里是一个凡女可比。不就是个凡女吗？哪怕是死上十个又何妨！妖就是妖，根本不知人理！
不知不觉，苍梧长老便动了杀气。
“小小妖精，我为何要逃，我是要替天行道，送你去死！”苍梧长老正气凛然。说话间，便拔出剑。
艾晴柔听见掌爷冷笑一声。
只见电光火石间，方高还没动手，亮蓝色的云就猛然合拢，云层如同利刃一般直接将苍梧长老砍成了两截。苍梧长老的两段身子从半空坠落。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悉心教导的徒儿的喊声：“师尊，你咎由自取，弟子日后再为您收尸！”
真是徒儿如师。
整个东土云华，是不是都已经如此。
苍梧弟子走时，方高果然不加以阻拦。于是，一个个的修真者御剑离开。甩下哭爹喊娘的师弟师妹或者不断磕头的婴孩父母。
只是一瞬间，隐仙镇就乱成了一片。
“洞仙帮的人混进去跟着跑了怎么办？”艾晴柔问。
“不会，”如花道，“洞仙帮最大的弊端就是，不会御剑踏风。对不对啊宝源。——宝源！”
只是一瞬间，宝源竟然不见了。
掌爷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会如此。
“那个‘大舅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艾晴柔不解地问柳如花。
“他心里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柳如花说。
窗外，突然出现了宝源焦急奔跑的身影。“你们停住！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回来！——好！谁愿意帮隐仙镇！带走一个孩子，我出百两银子！”
帮帮隐仙镇。
不要生灵涂炭。
艾晴柔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言不发。
宝源这模样完全不像是妖。
“我跟他不是一族。”柳如花终于说，“很多年前，他的家被一个修真者毁掉。侥幸逃脱的他不知道走了多远后到了这里。也是碰巧，他被这的一个老爷子收留。于是，宝源就以老爷子失而复得的孙子的名义定居在了隐仙镇。老爷子爱做善事，是隐仙镇众望所归的贤老。宝源由此也突然变得让人尊敬。宝源这辈子，最开心最像个孩子的时光应该就是老爷子健在的时候。再后来，老爷子就死了。据说是为了护着宝源——宝源毕竟是妖啊。自此，宝源就落下了心结。”
“到现在，我真的分不清他是不舍，是报恩？还是贪恋繁华。生而为妖，他不该沉迷在不属于他的事物里。”柳如花轻轻地说。
窗外，宝源仍在奔跑着。像许多年前一样。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他帮一个老者跑过了老虎，老者笑着伸出了手叫了他一声“孩子”。于是他有了家，有了一个爷爷。爷爷告诉他，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缘分。
“爷爷，天上有星星，我的爹爹、娘亲，他们都去了那里对不对。”夏天，他舒适地躺在凉榻上听爷爷说话。
“爷爷，这些很容易，我帮你。”秋天，他跟着爷爷一起打算盘做账。
他换了一种安定的生活。这种生活，让他沉醉。直到有一天，爷爷的血点进他的眉心。“好了，不会有人发现你了，我的好孩子，快走吧。”爷爷说。可是宝源到底没走。他在这隐仙镇继续住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做了许多爷爷曾经想做的事，赚钱，修路，建公学，搭桥……
他看着小镇里的人分分合合，每日看着家家户户炊烟在夕阳下缓缓升上天。
有人走了，有人来了，他走在街道上，看着身边的缘起缘灭，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不愿离开这里。
他，不过是一只小妖而已。
“爷爷，你看见了吗？今年的雪特别大。”
“爷爷，花开了，小花嫁人了。”
这隐仙镇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在他眼中，都犹如自家庭院般熟悉。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留下来？
“一千两，请带一个孩子走！”宝源喊着。镇上人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却没有几个修真者停留。“药！我有药丸！谁留下！”宝源继续出价。
他没有什么出众的法术，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赚钱上。从来没有这么一刻，他变得如此想要学法术。面对一个个弃之不顾的“上仙”，宝源只觉得自己心肝一直在发抖。是的，那个古怪的声音说得对，如果想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就该靠自己。
可是他无能为力。
难道真要最后一搏？
“青莲宫？你们是青莲宫的人！你们隶属东土云华一派，东土世代受云华庇佑，你们会留下的吧？”宝源话音刚落。青莲宫的人就飞走了一半，剩下的是不会飞的。
“流云殿！流云殿我们每年都上了不少供奉！”宝源又追着问另一个地方。
又是几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几个流云殿的人物也猛地御剑离开。
众修真者看宝源的脸色怪怪的。大约觉得这个青年公子怕是有几分不正常。
但是这种不正常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有几个人走到了他身边，跟他一起挽留要走的人。她们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女子跟一群孩子，却很坚定的站在了宝源的身侧。有个大斗笠的声音还特别大：“帮帮忙吧！”
“哼，一群傻子。自己不知道跑，倒是知道瞎嚷嚷。”有修真弟子说。
怪异的几个人却相视而笑，是不是所有的友情都有一起做傻事的时候？
因为她们都还有一颗心，因为这群人中没人会轻易放弃。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不到最后一刻，试试又何妨。
“我这有菜丸！有没有愿意留下帮忙的勇士！”
“我有嫁妆！”如花挥手。
两位女子又是相视一笑。
“既然不能走，不如留下斗一斗！”艾晴柔对那些哭哭啼啼的修真子弟们说。
她不算美艳的容颜，在慌乱中有种坚定的美。
一个小客栈里。黄衣裳的姑娘站在一个形如枯骨的老人身边。她道：“爷爷，您看看这世态炎凉。东土云华也不过如此。”
“东西……真的要交给东土云华？”小姑娘抿了嘴。显然，小姑娘对东土云华很失望。
是很失望。如此多的人，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女子，一群小疯子。
“坏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竟然拿着一个弹弓装了铁丸子打向徐徐下落的方高！
“烦人。”方高突然甩了一道蓝光飞刃冲向那孩子。
别人尚来不及反应，宝源忽然跃起，迎着蓝光而上，他是在挡剑！
“宝源！”如花吓了一跳，随即大叫。
“少东家！”众人惊叫。
宝源觉得自己听不见大家的声音了，眼前却浮现出小时候的一幕：
“宝源，你喜欢这里吗？”
“爷爷。我不知道，不过这里有爷爷，这里就是我的家。”
“宝源啊，等你长大了，爷爷不在了，这里仍是你的家。你会保护这里吗？”
“当然。”
当然。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宝源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