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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到了小金帐这边,同廖姑姑一同住。
知道了称呼,贾元春才想起这个人来。上一世她在太孙身边做女史时,廖姑姑就在的。
廖姑姑是太子妃选定的,自皇太孙七岁时就照料其起居的宫女;一晃十三年过去,她也从曾经的大宫女变成了如今的廖姑姑。在贾元春上一世的印象中,廖姑姑是很老实持重的人,管束着太孙殿上上下下的事务,众宫女都很服气她。而廖姑姑本身很守礼质朴,头发总是梳得一丝儿不乱,脸上常带着和气的笑容。
于皇太孙而言,廖姑姑算是半个亲人。
“在外地方狭小,委屈女史同我住在一处营帐里了。”廖姑姑示意两个小太监在她睡处旁边加一叠毯子,又拿了钥匙让小太监去取折扇屏风来,询问贾元春的意思,“屏风放在中间如何?”
贾元春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当夜就这样歇下了。她能感觉到廖姑姑一直在尽量不着痕迹得打量她,想来是对自己一手带大的皇太孙忽然救了这么个陌生女子回来感到好奇;而廖姑姑对她有礼有节的态度里又透出些疏离,大约是对皇太孙为她伤了患处而有些迁怒。她迷迷糊糊得想着,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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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贾元春在太孙身边做女史时,其实很清闲,直到太孙被囚,她与太孙两人一同被困在马厩才朝夕相处了三个月。
那是没有第三个人,无话不谈的三个月。
这一世情况没有多大变化,虽然挂着个女史的名号,然而皇太孙并没有真正需要她做的事情。但是贾元春的心情与上一世已经不同了,内心深处对皇太孙的感愧让她觉得这样清闲着很难受。
她很想、很想、很想为皇太孙做点什么。
来到小金帐的第二天,贾元春将与廖姑姑同住的营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趁着早上太阳还不热的时候出去采了许多花回来,用盛着水的瓷盆装了摆放在廖姑姑毯子边;她虽也有送花到皇太孙处的心,但也深知这样做不仅奇怪,而且不知来历的野物是不太可能落在皇太孙身边的。
她发现皇太孙贴身服侍的人非常少,少到不符合他尊贵的身份。只有一个中年太监苏公公,一个廖姑姑,再加三个小太监:两个是昨日皇太孙治腿伤时在的,还有一个就是领贾元春过来的二喜。
一国的皇太孙,身边只剩了这么几个人。哦,唯一与他身份相符合的,是一队十二人的侍卫,只要他出了小金帐,这一队侍卫定然一步不离得跟随着。然而这种不以皇太孙意志为转移的跟随,是护卫还是监视,实在很难说。
因为皇太孙身边人少,贾元春可以搭手做的事情就很多。
第三天,她帮着两个小太监一起稳固了他们营帐的支架。两个小太监里个高点的就叫小高,个矮点的叫胖娃。
俩人一开始看到贾元春过来搭手时,都说不敢劳动,其实也是怕她一个娇娇女越帮越忙。没想到贾元春却很起到了作用。她竟然比他们还懂得如何利用木头之间的凿隙插嵌,如何让整个支架的着力点降低。
胖娃生了一张娃娃脸,到收工时候,他已经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贾元春了,“女史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贾元春只是一笑。上一世在深宫中,她做了很多打发时间的事情;那时候永沥也时常送来些精致且耐玩的小东西,曾有匠人进呈积木,有可以摇起来走动的小小木头人,也有需要费心摸索才能搭建起来的小型营帐;心里苦闷却无法宣泄的时候,她就会花上整整一日小心翼翼搭一套积木,最后轻轻一指头推倒,让那些苦闷随着“哗啦”一声统统消散。
现在想起来,那些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已经隔世了啊。
胖娃虽然看着一团孩子气,但是心思机敏并不在小高之下,见贾元春面上神色,忙笑着岔开话,“今儿可是多谢您啦!等下我同小高去给您提水去!”
到了第四日,连皇太孙的晚膳都是她去提来的。二喜半路上哭笑不得地接过贾元春手中提篮,“女史您真是……您就歇着吧……”
于是到了第五日,皇太孙终于见了贾元春。
皇太孙的意思是,要贾元春像史官那样将他的日常起居都记载下来,而且要比史官更详尽;就连他何时读了什么书,都要一一记好。
“孤亦要每日三省吾身,自省之时有贾女史的记载为佐,岂不少了许多疏漏?”皇太孙看到她惊讶的样子,是笑着这样说的。
贾元春本就对皇太孙抱愧,昨日连“赴汤蹈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此刻能为他尽一点儿绵薄之力,心里也喜悦。于是拿了纸笔,一整个上午跟着皇太孙在小金帐中,将他一举一动都详实记载下来。
到了下午,蒙古汗王邀请皇太孙。贾元春托小太监二喜寻了一个竹背篓来,将纸墨笔砚妥帖收好,装进背篓;她则换了利落的骑装,将一头长发编好盘起,再戴上草原上遮太阳用的帽子,一时间难辨雌雄。
皇太孙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做清秀男子打扮的贾元春背着竹篓站在屏风外侧巴巴等着,他有些惊奇,眼角像泉水那样温润地微微张开,忍不住又笑了,笑着却道:“这次你就不必随孤同去了。”
“为什么?”贾元春一腔热血登时凉了一半,没忍住冲口问了才觉不妥,咬了咬嘴唇还是望着太孙希望得到答案。
皇太孙温和道:“你在小金帐到处来去倒也无妨。只是外面不同,多为陌生男子,你日后……”
皇太孙殿下露出个含蓄的笑。
贾元春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她是皇太孙女史倒也罢了,若她像昨日太孙所说,想要做个“安稳的当家主母”,那这样跑来跑去混在诸多男子中,可不太妙。然而贾元春昨日的话只是为了护住贾府,她于自己倒是没有想过什么。
“殿下,臣女愿往。”贾元春期盼太孙改变主意。
皇太孙见她明白了其中关窍,却还是执意要去,无伤大雅便也由她。除了一队按照制度要守护皇太孙的侍卫,他并没有再额外带人。
贾元春亦步亦趋跟在皇太孙身后,将大半张脸都藏在帽檐底下,一路上跟在后面的一队侍卫都没察觉她是女子。她走在皇太孙身后,看他挺直的身姿,平稳的步伐,无法想象顶着那样红肿的膝盖,他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而在忍受着这巨大的*上的疼痛之时,他又是怎样做到总是面带笑容的。
到了察花克不尔汗王邀请的地方,却是一处赛马场。
察花克不尔汗王一看到皇太孙,便大笑着迎上来,及到眼前时停下俯身行礼。他身后跟着瓜尔鄂草原的大人、勇士们。
“殿下,为了答谢您的恩情,我请您和诸位共赏瓜尔鄂草原最有名的赛马!”他伸臂示意。
围栏那边站了几个黄带子和跟着他们的侍卫,此刻听到动静,也正走过来,却是七王爷与永沥一行人。
七王爷是大冯氏所出,落地儿就封了王爷,年已十八,尚未议亲;又受皇上旨意,统领三旗。可算是如今京中第一得意人了。炙焰之盛,比之皇太孙犹有过之。他走到近前,只唤了一声“殿下”,并没有行礼;永沥走在七王爷身后,对皇太孙行了半礼。
瓜尔鄂草原骑手的确英武,他们绕着圆形的跑道表演着各种绚烂的技巧:马上翻身射箭、马肚侧跨击球、马头倒立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出一个新表演,察花克不尔汗王一定先鼓掌叫好,跟着就向皇太孙解释这个在他们瓜尔鄂草原叫什么名目,马上的骑手为了做到这样好看要付出怎么的努力……
他如此奉承着皇太孙,别人犹可,七王爷却觉得看不上他这幅样子。等到第二场表演结束,七王爷歪着身子靠到围栏上,斜睨着察花克不尔汗王,连笑容都欠奉,“听闻你是瓜尔鄂草原上第一勇士,想来区区马技亦不在话下。”
察花克不尔汗王咧着嘴露出个野蛮人似的笑容,他看着粗野,其实人精细,感受到了七王爷的不善,盯着他道:“七王爷是想与瓜尔鄂草原上的第一勇士较量较量?”玩笑的口吻。
七王爷漫不经心得搔搔脖子,目光从察花克不尔汗王身上轻轻挪开,似笑非笑中又有些说不出的轻蔑,“本王怎么会和第一勇士较量,”他视线在皇太孙身上一沉,慢慢道:“若是殿下肯出手,本王说不定还能奉承一二。”
七王爷这话不好还击。他说不和第一勇士较量,那可以是他做为天生的皇子不屑与所谓的勇士放在一处;却也可以理解成他自知武力不在勇士级别上,因而不会迎难而上。他说肯对皇太孙“奉承一二”,然而他的神情非但丝毫不恭敬,反而有丝微妙的嘲讽。
察花克不尔汗王听了,默然半响,也只得嘿然冷笑一声。
“殿下可要下场耍一耍?”七王爷环顾左右,炫耀般得笑道:“当着众勇士的面,也展露一下咱们皇太孙的能耐。”
草原是最受敬重的就是勇士。察花克不尔能如此年轻就成为汗王,与他一直以来“第一勇士”的名号是分不开的。七王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皇太孙拒绝,那几乎就是自承马术尔尔,且避难畏缩,会让一众勇士在心底看轻的。
贾元春心中暗自焦急,她是知道皇太孙腿上有伤的,而骑马时不管是控马还是保持身体平衡,很多时候都需要腿上用力。受了腿伤的人,鲜少会骑马的。
自七王爷出声以来,皇太孙依旧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动作,他远望着辽阔的草原,迎着阳光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安静而深沉。
此刻,众人都望着皇太孙。精明些的人都听出了意思,既然这是来势不善的七王爷提出的要求,那多半于皇太孙是不利的。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位天之骄子,要如何拉下脸来拒绝,以免当众输给七王爷出丑。
皇太孙从容得转过身来,笑着朗声说了两个字,“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