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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中一片低低的脚步声,片刻,远去。
阿敏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走到床前,坐下。
“主子,这几个奴才怎么处置?”小培子在门口询问。
胤禛示意她低头附耳,低声说:“堵了嘴,原处候着,看好院子,任何人不许靠近。叫人给福晋传话,不必过来了,爷明日去主屋。”
胤禛轻声说一句,阿敏大声吼一句。
“喳!”
说完,胤禛闭上眼,似乎虚弱让他无力再言。阿敏静静候在床前,耐心等候。
二人各怀心思,一卧一坐,屋内寂静无声。
一个貌若平静脑内混杂无章,一个状似孱弱心中坚毅清明。
阿敏心中虽无数的问题想问,无数的话想说,但,眼前这个虚弱的身体,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心中,除了痛惜,更多的是无力。。。
她能怎么做?该怎么做?是冲到那些恶毒无知的女人面前打上几巴掌踢上几脚解恨,还是豁出去让自己做个没心没肺的古人,狠下心杀几个人报仇?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事做不到。。。
她唯一能想到能做到的,只有从此刻开始,象老母鸡护着小鸡仔那样,将胤禛牢牢护在羽翼之下,锁在自己的身边。除此以外,她还能做些什么?
一整天的经历,让胤禛深深体会到凶主恶奴们不知天高厚的悖逆无知。这一天来,他已细细整理过思绪,想清了其中的关键,定下了处置的法子,还想了极多。。。极多。。。
------------情境转换正在被罚跪的四四想什么------------
福晋素有贤名,有这样一个贤德大度又御下有方的妻子,旁人羡慕,自己也甚为得意。自十四岁赐婚,二十二岁开府,相伴十多年的她,是自己最信任的亲人,府中女人间的心思花招,只要无伤大雅,自己从不过问,女人的事自让女人去管。
福晋一向的处置也极合自己的心思,分寸得当,妥贴周到。便如今日般,对一个致伤阿哥以下犯上的奴婢,所执的家法并不算严厉。犯上的行径,绝不能纵容,不罚不足以服众——没用伤筋动骨的大刑,略作惩处,以敬效尤;七日不许进食的跪罚反省,轻则伤身,重则失命,受罚之人自求天佑。。。然,可进可退。。。一切,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如果现在睡在书房的那个人是自己,胤禛都能想象得到福晋向自己禀报一整天事件时会讲的话语——虽有过错,然,毕竟是无意之举。。。毕竟,小阿哥终无大碍。。。毕竟,她是皇上所赐的格格,是刚刚帮爷挡过煞冲了喜的有福之人。。。一切钮祜禄氏可以被饶恕的理由,她都会帮爷想到,若爷不置可否,她便自有法子帮爷护住那女人的性命。
当然,只一个不能讲出口的理由就够了——因为她是钮祜禄氏,是爷如今正心爱正看重的女人。她身为爷的福晋,自当为爷分忧,虽然为难,也必会为了爷勉力周全一切。
想想刚刚自己面前那张雍容闲雅的面孔,胤禛心内苦笑:爷的福晋,永远都这般大方得体,进退自如,她的良苦用心一向都让爷满足感动。
只是,她不知道,跪在面前的,并不是钮祜禄氏。
李氏一贯便是这样的性子。她天生娇媚窈窕的汉家女儿风姿,哪个见惯豪率满人女子的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唉,爷这般清冷性子的男人也。。。
她的骄横霸道,在爷眼中,曾经是那么难得,是那么耀眼的一道风景。府中的女人,哪个在爷面前不是谨小慎微,唯唯喏喏,有些甚至见到爷后一句话都讲不完整,唯有她,敢在爷面前大大方方的吃醋,毫无顾忌的邀宠!
仗着爷的宠爱,仗着为爷生儿育女的功劳,她并不是第一次如今日般明目张胆的欺辱新人,爷虽然清楚,却一直由她去折腾。爷一直觉得她随意率性,她的心思全写在面上,花样也一眼就能让人看清,失手伤几个奴才,并不打紧。有福晋在上压着,爷便睁一眼闭一眼,谅她也翻不起多大风浪。
却没想到,爷住日的纵容,今日却害苦了自己。
。。。。。。
钮祜禄氏明敏,是皇上合过八字赐入府的女人,是第一个在书房过夜的女人,是寸步不离主子身边两日两夜的女人,她拥有满人高贵的大族姓氏,她拥有正宗镶黄旗的满人身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真是让那女人说中了,爷被自己院里的女人害了。。。也不知道弘昀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
此次,若只是女人间争宠斗气的小伎俩,忍了这口气,到也罢了。哪家王爷贝勒的后院没有这样的事,哪一年不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婢女侍妾?枉死一个替罪的奴才,算不得什么大事。女人们再大胆,也不至于敢出手害了钮祜禄氏这个御赐格格的性命。
但是!把手段用在弘昀身上,利用小阿哥的孺慕纯良来对付一个才受了两天恩宠,份位低卑的奴婢,甚至毫无顾忌损害皇家血脉,施构陷之能!此等行径,何其卑劣!何其恶毒!何其胆大包天!
长兄嫡兄不合,大哥和太子从小便明争暗斗,连累自己这个做弟弟的吃过不少闷亏,处事办差都多了许多顾忌掣肘,就连天纵英明的皇阿玛也左右为难,枉费了多少心力。
自己最终少说也是个亲王郡王爵,无论有无世袭的天恩,将来的麻烦能免则免。自己的儿子们,定要兄友弟恭,将心思都用到正途上!嫡子弘晖的出生原本圆了心愿,没有枉费早些年刻意多亲近淑兰的心思。却没想到。。。聪颖好学的弘晖,竟这般早便去了。。。
如今,弘昀便是府中长子,未来可能的世子,竟然有人胆敢将小小年纪的他卷入这龌龊不堪的闹剧!恶奴胆敢肆意伤害阿哥,向谁借的胆?仗的谁的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使这欺公罔法的手段?
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实不能相信!府里还有多少人是自己无法想象的丑陋恶毒?又有多少事,欺上瞒下,枉负当家主子的信任?
非雷霆手段,不能斩草除根,断了府里女人们的嫉邪之念,吓(he)退奴才们媚主邀上不知轻重的恶行!
只是。。。如今唯一可以依赖的这个女人,肯去做会去做能做到么?少不得。。。爷要用些女人们哀怜求悯的哄骗手段。。。唉。。。爷竟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无人可用,无人敢用。。。
-----------情境再转换寂静的钮祜禄氏屋内-----------
“嗯唔。。。”胤禛试着扭动身体,发出一阵忍疼的低哼。
“怎么了,你到底伤的怎么样啊?我叫人去请御医吧。”阿敏看到胤禛的样子,急的都快哭了,握着他的手问道。
胤禛苦着脸笑道:“没多严重,用不着御医。这个身子太不经事,跪了一天僵着了,有些酸痛,歇息两日就好了。”
“跪了一天???不是说下午才犯事吗?对了,上午春喜就没了?到底怎么回事?被谁害的?弘昀。。。那肯定跟他娘李氏有关了!那个死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非剥了她皮!你身上到底有没受伤啊?挨什么打了?谁打的你?”
“咳咳。。。你别急,一桩桩问。”
“嗯嗯,是我太冲动了。先说你身上的伤!”
“伤没事,推攘的时候挨了几下,没伤到筋骨。面上挨的歇几日也会消肿,不必担心。”
“总要擦点药吧?你应该有那些大内的什么灵药吧?特别有效的那种?”
“书房里有。你叫小培子取来,他知道在哪里。”
“那不如咱们一起回书房得了!你别想还在这待着,你看你才出来一天,遭多大罪!我不看着你我不放心,在这儿待着也不自在。”
“身子太弱,书房里间不能随意进人,奴才们伺候起来不方便。”
“有我在,你担什么心!你又不是动不了!实在不成把外间的坐榻收拾出来给你躺,再说有什么事在书房那边处理起来也方便。刚才来之前我都叫小培子找人来了,你放心,有人背你,我不抱你!”
胤禛想了想,说:“回书房院子也好,那院里的奴才用起来也放心些,叫人把旁边奴才们守夜的小屋收拾一间,我在那儿歇几日。你叫小培子去安排,门口几个奴才捆了扔地牢分别关押,叫他让格根看好了,没爷的手令任何人不许接近不许交谈。”
“嗯嗯。”阿敏忙跑出屋去,唤了小培子到门口,一一交待,回到屋里:“都安排好了,叫人先去收拾屋子了,一会我们过去。”
“要有精神的话,你讲讲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的事吧。”
“昨儿见你睡的香,不想闹着你,便回了这边。早上去福晋处请安,后来去了李氏那里,春喜冲撞了李氏,以下犯上杖毙了。钮祜禄氏身为春喜的主子,御下不严,受罚理所应当。下午弘昀跑来要替他额娘出气,推攘中摔到地上受了伤,还好没什么大碍,再后来就是你来时看到的情形。”胤禛淡淡几句话说完了整天的事情。
“你没事请个什么安?干嘛不一大早直接去书房!”
“晨昏定省是规矩。钮祜禄氏在书房待着,自然不必。但昨儿晚上我回了这边,今天不去,福晋那边不说,也会有人挑出来说事,我不想节外生枝。”
“规矩规矩,迟早你得被你那些破规矩害死!自已找苦吃!有人挑怎么啦?就说我不让你去不就成了!非要上杆子去犯贱啊!”一激动就口不择言是阿敏一贯的坏毛病。
“你不懂。”胤禛冷冷看了阿敏一眼,不想解释,这女人无法理解是正常的。不顾当家主母的体面,有一便会有二,将来叫淑兰如何治府?
“唉,算了,我是不懂,也懒得懂。那后来怎么又扯上李氏了?”
“李氏的事,你不必再理会。无非是嫉妒新妇,想借机立个威。春喜忠心护主,是个好奴才,我会寻她家人,好好安顿。”
“不理会???一条人命,就这么算了?忠心护主。。。那就是为了你才被打死的啦!你一句好奴才就完了?安顿家人你就能心安理得了?你!!!你!!!。。。”阿敏听到胤禛轻描淡写的话,气的在屋子里乱转,又找不到发泄的办法。
“若不然,又如何?你说你想如何处置?如你所言剥了李氏的皮?还是去寻杖毙春喜那几个奴才的晦气,再杀多几个人?”
“我。。。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氏是不是故意找麻烦?她到底干了些什么你跟我说说,找个由头狠狠罚一下她也好!这种女人就该受点教训!就当为你自己出口气也好吧?”
“找不出她的错处。春喜。。。原是钮祜禄氏太过纵容,没教好规矩,虽忠心可嘉,却是咎由自取。”
“我我我。。。靠,要不是看你半死不活,真想抽你!”
“嗯。。。若能让你出气,再挨几下,也要不了我的性命。”
“我。。。气死我了!”阿敏双手抱头,蹲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快被胤禛气疯掉了。
阿敏心里清清楚楚,也想的十分明白,在这个地方,一个奴才的性命的确算不得什么,自己在这里一天,便得习惯一天这个世界的规则。她对春喜原本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见过两三面罢了,也不可能执着于报仇的心。
但从胤禛嘴中听到那些不以为然的话,让她莫名的失望。。。还有胤禛那种无力,认命,似乎准备淡然接受一切遭遇的态度,让她莫名的难受。。。
抹掉眼中的泪,阿敏说道:“算了,你要能忍下这口气,我也不替你争了,总之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吧。咱们先回去,有什么话等你泡完澡,上了药再说。”
小培子很贴心的备好了软椅候在门前,阿敏扶着胤禛坐上软椅,一行人回了书房的院子。
胤禛洗浴完擦完药,有气无力的说道:“一整日没用膳,这会儿才想起来。”
见他可怜的样子,阿敏哭笑不得,忙去吩咐备饭,也不许胤禛下床,饭食取来后便拿着托盘伺候胤禛吃饭。胤禛有些不好意思,说叫奴才们来伺候就行了。
阿敏笑道:“你的奴才早被我赶的远远的了,这里不比书房,说话没那么僻静,赶远点放心。再说朋友之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胤禛瞧了阿敏一眼,不再多说,埋头吃饭,心中体味着刚刚听到的“朋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