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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司意兰睡在车内,宋郁与殇琦在帐篷中同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初露,众人已打点停当,继续出发。
藏凤谷位于淮南境内建德历山附近,宋郁等人一路南下,过芜湖,经南陵,不日便可抵达青阳。
兴许是因为罗刹和弑一苇在侧,几日来司意兰除了开玩笑逗逗宋郁、时不时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之外,举止之间倒恪守君子风范,并未对宋郁毛手毛脚。
这几日众人过得并不太平,司陌的手下沿途对他们骚扰不断,或在饮食中投毒,或在暗处放冷箭,或明晃晃拦路围攻,或布下陷阱意图守株待兔。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有弑一苇和宋郁在,这一路倒也行得有惊无险,只是他二人疲于招架,难免心头有股无名火。
弑一苇本来就寡言,这几日越发沉默少语,他脸色阴沉沉的,青绿色的苇叶在他五指间飞来飞去。
罗刹再也不敢与弑一苇并排骑马,他拉上殇琦,两人远远地跟在后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弑一苇的霉头,遭到无妄之灾。
至于宋郁,他坐在车中,脸色比臭豆腐还臭。
司意兰优哉游哉地摇了摇扇子:“此地距离藏凤谷还有多远?”
宋郁硬邦邦地回了他两个字:“不远。”
司意兰瞄了一眼他的臭脸,用扇子掩住笑容,声音倒是十分关切:“你心情不好?”
宋郁忿忿然:“司陌这老贼,尽找些江湖宵小来胡搅蛮缠,有本事自己现身出来,堂堂正正打一场。”说罢他瞪了司意兰一眼,“他既然与你有仇,为什么不直接杀上你七杀宫,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司意兰微笑:“你会说这种话,就证明你是真的半点都不了解司陌。他想杀我,易如反掌,但他为何迟迟不动,原因很简单,他想要的,并不只是我的命,而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江湖。”
宋郁眉间微蹙:“真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像司陌那样的人。”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师父。”司意兰淡淡地说,“毕竟传授他一身武艺、让他有能力为非作歹的人,是你师父天凤老人。”
宋郁一时哑然,随后分辨道:“我师父定也是后来发觉司陌心术不正,才把他逐出师门。”
司意兰不置可否,掐指算了算日子,换了话题:“今日是十月十三,后天便是十月十五,乃水官旸谷帝君解厄之日。十月十五,我们该到何处了?”
宋郁想了想:“该到青阳了吧。”
“青阳……”司意兰眼中多了几丝兴味,“都说青阳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九华山方圆百里风光旖旎,山水雄奇。”他笑着看向宋郁:“一路旅途劳累,不如在青阳歇息几夜,顺道上九华山参谒地藏菩萨,诵经礼佛,洗却这一身俗世尘埃。”
宋郁冷冷瞅着他:“司宫主好雅兴,莫非你忘了此番出行的目的?”
“既然藏凤谷已相距不远,早一日到或者晚一日到,又有什么区别。”司意兰玉骨扇轻摇,“人生得意须尽欢,前方既有名山胜景,怎能平白错过?”
司意兰说到做到。
十五日傍晚,一行人到了青阳,但见城中屋舍俨然,白墙黑瓦,街市上行人三三两两,宁静祥和。
彼时正值下元节,乃道教水官诞辰,是以青阳城中家家户户门口都竖起天杆,杆顶张挂杏黄色彩旗,旗上写有“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字样。
青阳城虽紧邻佛教圣地九华山,民间百姓却是佛道不忌,菩萨也拜,太上老君也拜。
罗刹找到城中最上档次的客栈,将天字号房全数包下,众人安顿好车马,一人一间,尽数入住。
不多时便已入夜,华灯初上,一盏冰轮悬于天边。
宋郁这几日对付司陌不断派出的手下,一路劳累,连着几晚没睡好觉,眼看天色渐黑,他正准备上床歇息,却听得窗外人声渐响,似乎越来越热闹。
宋郁推窗一看,见楼下街市上不知何时已挤满了人,众人摩肩接踵,兴冲冲地往城东涌去。再看街道旁的屋舍,门口高高竖立的天杆都已被换成了三盏杏黄色纸灯。
这三盏纸灯俗称“天灯”,乃民间下元节风俗,用以祭祀天、地、水三官。此时街道旁家家户户都已换上了天灯,一眼望去,如两排灯火长龙,蜿蜒绵长。
啪啪啪,拍门声响起。宋郁回头:“是谁?”
门外传来殇琦的声音:“师兄,快出来,城里的百姓要去东边河道看彩舟祭祖,热闹得很呢!我们一起去看!”
宋郁犹豫了片刻,殇琦已等不及,一把将门推开,他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兴奋之色,冲进来抓住宋郁衣袖就往外拉,“快走快走!楼下掌柜的说了,青阳城里每年下元节的彩舟游河祭祖最热闹,也最好看。城里的人都往东边去了,咱们去晚了河边可就没地方站了!”
见殇琦如此兴致高昂,宋郁只有跟着他下楼去,走下楼梯时,才发现司意兰、罗刹、弑一苇三人早已在大堂中等候。
宋郁皱眉:“司宫主也有兴致去看游船?”
司意兰笑道:“这几日总闷在车里,闲得发慌,去河边凑凑热闹,舒活舒活筋骨也是好的。”
宋郁斜瞅了他一眼:“既然闲得发慌,那日后再遇上什么宵小之辈,还请司宫主活动贵体,亲自出手料理。”
司意兰但笑不语,众人迈出大堂,汇入人潮之中。
不多时便来到城东河畔,但见河面宽阔,岸边树干上垂灯笼、绑彩带,水中波光粼粼,数十叶轻舟在河中来回游弋,舟上扎着各色彩纸,舟头悬挂杏黄色纸灯,灯光倒映在河水之中,伴着江心那轮圆月,颜色缤纷,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每一叶轻舟舟头都摆设桌案,案上放着祭品、香炉,舟上有器乐手鼓瑟吹笙,敲敲打打。
岸边众人们或站立观舟,或在树根下设一香炉,焚香祷祝,更多的人三三两两蹲在一起,点燃了一盏盏水芙蓉纸灯。
一盏盏灯光透过红色纸花,在河上缓缓漂移,如漫天繁星。
殇琦挤上前去,问一个正在引香点灯的小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童脆生生地回他:“在祭祀亲人的亡灵啊。”
殇琦仔细看小童手里的纸灯,见绿叶红瓣之中放着一只白色的短烛,白烛下方写着三个字——陈小玉。
殇琦问:“陈小玉是谁?”
小童回道:“是我家姐,家姐离世已有三年了。”
殇琦这才明白,原来每一盏纸灯中都写着一个已故之人的名字。
小童将白烛点燃,小心翼翼把纸灯送入水中,口中轻轻吹气,将纸灯送了出去,随水漂流。他眼望纸灯,双手合十,喃喃祷祝:“家姐,你若泉下有知,便早早投胎去吧,不要再流连徘徊,愿来世托生于富贵之家,喜乐终生。”
那盏纸灯随水而下,飘了一阵之后,似是被水流所阻碍,再不能前行,只在水面上打起转来。
小童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眼中莹莹有泪,伤心地看着那盏芙蓉灯。
殇琦奇道:“你怎么了?”
小童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眼眶红红地说:“三年了,每次都这样,家姐总是流连人世,不愿投胎,她……她定是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殇琦不能理解:“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不愿投胎?”
小童抽抽鼻子,伸手朝水面上一指:“你看那些灯,每盏灯都代表一个人,那些顺水而下、飘得远远的灯,说明灯中的亡魂已经安息,顺利投胎去了;而那些被水草缠住、被水流裹住,徘徊不前、或者停靠在岸边的灯,那些灯中的亡魂,都是没有安息的,他们一定在阴间徘徊流连,找不到通向奈何桥的路……”
“……这个,也不一定准罢。”殇琦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胡说!准得狠呢!”小童瞪他一眼,伸手取过一个纸灯,灯芯处白烛已点燃,但白烛下方的纸条仍是空白的,还没来得及写名字。小童将纸灯递给殇琦,又抓过一支毛笔,一并递给他,“不信你也放一盏试试看!”
殇琦忙摇手:“不用不用,我不认识死人。”
蓦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将那盏芙蓉灯从小童手上接过。殇琦回头一看,却是司意兰。
月色下,司意兰容色殊绝,潋滟的眼睛里倒映着河水灯火,越发脉脉动人。
司意兰左手捧灯,右手伸向那小童,唇畔笑意柔和,“借笔一用。”
小童看着司意兰,呆呆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殇琦翻了个白眼,一把从小童手中将笔抓过来,塞到司意兰手里。
司意兰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殇琦正要凑过去看司意兰写的是什么,司意兰却转了个身,手腕一动,将那盏芙蓉灯平抛了出去。
绿叶红瓣的纸灯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缓缓飘落到河中央,不知是恰巧还是司意兰有意为之,纸灯正落在河心那轮满月的倒影上。
众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起向那盏灯看去。
月影托着芙蓉灯,火光忽明忽灭,小小纸灯顺水漂流而下。
小童看着那盏灯,脸上有羡慕的神色,他轻声对司意兰说:“你看那盏灯顺风顺水,你的亲人一定早早地转世投胎去了。”
司意兰没有说话,极美极清的眼睛凝视着芙蓉灯渐行渐远,眼神既温柔,又落寞。
那小童也在凝视着那盏灯,他看着看着,忽然睁大了眼睛,嘴里惊呼出声:“哎呀!”
司意兰瞳孔猛然一缩。
殇琦心头一跳,只见那盏芙蓉灯不知怎么回事,灯芯火光暴亮数次之后,骤然熄灭,随后,也就在顷刻之间,那灯竟整个沉入水中,再不见踪影了。
众人都有些心惊,一时四周悄然无声。
殇琦偷偷去问那小童:“……灯沉了,这又说明了什么?”
小童神色惊惧,面色越发苍白了几分,他颤抖着声音说:“如果……如果灯在蜡烛还没有燃尽之前沉了,那,那就意味着死去的那个人魂灵受缚,会被困在八十一层地狱中遭受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重重一个巴掌。
这一掌力道极大,小童被打得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殇琦大吃一惊,忙上前将那小童抱起来,只见小童面如淡金,眼帘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小童唇角流血,白嫩的脸颊高高肿起,紫红色的掌痕清晰可见。殇琦大怒,抬头看向出掌打人的那一位,骂道:“司意兰,你丧心病狂!竟然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
司意兰白玉一般的脸冷如冰霜,他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殇琦怀中的小童,淡淡道:“小孩子乱说话,也该给点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虐我想虐我想狠狠地虐……
姑娘们,接下来会再给大家一段稍微温馨一点的时光,最后的晚餐,要珍惜。
还有,关于主角的年龄。
为了配合后续情节,我对宋郁和司意兰的年龄做了一定的调整。两人年纪没变,只是一些特定的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有所改变。现注明如下:
文章进展到现在,宋郁20岁,司意兰22岁。
宋郁被小皇帝容翡看中,选入羽林十二骑进宫时,17岁。
宋郁离开藏凤谷时,16岁。
司意兰进入凌凤宫,被司陌收养之时,15岁。
半夜三更想剧情想到睡不着觉,爬起来把27万字的文从头到尾修改了一遍的苦逼作者伤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