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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寡亲缘
“医生，生了？是男孩儿吗？”
医生摘下口罩，带着职业笑容说：“生了，恭喜各位，是位千金。”
“什么？！赔钱货！检查的时候你们医院不是说是个带棒儿的吗？”
“b超检查并不是百分百的准确，不过还请各位放心，母女均安。”说完医生就抬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根据她多年的接生经验，在出了产房门听到第一句话问是不是男孩，她就知道这时应该少说废话，赶紧跑路，要不然那些重男轻女的家长有的和你闹。
他们不会管你接生是多么辛苦，也不会管孕妇生产是多么痛苦，他们只要两个字：儿子！
现如今都九十年代了，真没法理解那些只要儿子的家长，儿子女儿不是一样要养，一样要教育。
医生麻利的溜了，身后果然传来男男女女的争吵。
“赵家的，你什么意思，生的女孩儿怎么啦，你不也是个女的吗？”
“宋大嘴，今天不管你说什么都要让你女儿给我们家生个儿子，要不然就离婚！”
“嘿，再生？这都第二胎了，再生你家有的钱罚款吗！离婚？好啊，我们家求之不得呢。离就离，看谁还敢嫁到你们家，二婚就算了，家里还没几个子儿。”
“宋大嘴！你家赔钱货必须给我们家生个儿子出来，要不然，要不然看我不打死大丫那个死丫头片子。”
“大丫可是你亲孙女儿啊，赵家的，你的心思真毒！我打不死你这个恶毒的老女人。”
“来呀，我怕你不成。”
两个女人你揪我头发，我挠你脸，嘴里骂骂咧咧不停，路过的护士都会看两眼。
一旁的几个大男人都觉得丢人，拉开她们。
“好啦，够了。这婚不离！孩子送走。”家里穷的叮当响，留下孩子就要罚款，要是个儿子也就算了，偏是个丫头片子，不划算！
“爸，那是我亲生的闺女，你孙女，就这样送走？”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即使嫌弃她不是儿子，即使还没有见她一面，但是自己的亲骨肉，哪能说送就送呢。
“不送能怎么办？离婚还是罚钱？以后还要养她，你们负担得起吗？趁现在感情不深赶紧把孩子送走，以后再生一个儿子。”
他爸说的话他明白，可是送走是不是太无情了点儿？
“就这么说定了，儿子你听妈的，下次一定生的是个儿子！咱们现在把她送走也比跟着咱们过苦日子强。”
“这，总得问问阿兰吧，她是孩子的妈。”赵大一向听她妈的话，此时话说的犹豫，但心里已经偏向了他妈。
“还问什么问，宋大嘴你说是离婚还是送走？我告诉你，离了婚我儿子得不了好，你闺女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看看咱村里离了婚的女人有几个是有人要的。你考虑清楚。”
宋大嘴和她丈夫对视一眼，女人离婚了确实不好过，可这把孩子送走？
虽说村里也有这事儿，可摊到她家女儿身上，感觉总是有那么点儿丢人。闺女也是，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两个赔钱货，跟赵大离了婚，估计也没哪家愿意娶她。
还不如把刚落地的这个没感情的赔钱货送走，免得罚钱，可这话她不能说，免得日后被人戳脊梁骂。
“送不送跟我们宋家没关系，横竖孩子不是跟我们宋家姓。只要他们不离婚就行。”
赵家的怎会不明白她这个亲家母的精明性子，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她扯了把儿子，“你说，送不送吧。”
“妈，我去问问阿兰吧。”他心里还有两分愧疚，送走两个字说不出口。
“行，你进去问问，反正你记得无论怎么样我们赵家不能从你这儿断了香火。”
赵大心思复杂的走进产房，里面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走到妻子面前，见她睁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在外面说的话。
“阿兰，孩子、是个女儿。爸妈的意思是、送走，咱再生个儿子。”他支吾着说，没说是哪个“爸妈”。
“我知道了，你是一家之主，我都听你的。”她婆婆是个狠心人，今天要是不把小女儿送走，两个女儿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为了大丫，为了自己，她只能狠狠心，做最有利的打算。
但她的想法跟她妈一样，话不能由她说出口，做决定的人不是她，以后出了什么事被埋怨的人也不能是她。
“行，我知道了。你好好歇一会儿。”赵大心里松了口气，媳妇不闹腾最好。
产房里的血腥味围绕着他，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心里憋得慌，嫌恶的快步走出去。
阿兰看着丈夫仓促的走出产房，心底悲凉，这就是她的家，她的丈夫。
为了女儿和自己，她一定要生个儿子，在这个家里彻彻底底的立起来！
***三天后***
赵家的自从儿子做了决定起，就四处打听哪里有人要孩子的，没听着谁要孩子，倒是在几个护士闲聊时偷听到医院附近有家孤儿院。
她不识字，便叫护士给她指了路，忙不迭的把赔钱货送走。
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看见她，把襁褓放到门口，拔腿赶紧跑，生怕被人逮住似的。
回去后两家人都知道她把孩子送走了，却都保持沉默，什么也没问。当天下午他们就离开了医院回到乡下，继续过他们穷苦劳作的日子，跟那个孩子再没有关系。
慈心孤儿院的院长，一边登记新来的成员，一边跟旁边给婴儿喂奶粉的护工唠叨。
“这都什么人啊，孩子就直接放门口，也不知道吱个声，要是咱们一天不出去，她不是被饿死了，就是被猫猫狗狗的叼走了。”
刚硬的笔尖一一滑过日期，性别，姓名？
“今天是重阳节，你就叫朱萸吧，牛八朱，茱萸花的萸。”
做好登记，院长跟护工阿美说：“阿美，孩子给我吧，你去准备晚饭。”
“好的，院长。她吃饱了，应该不用再喂晚饭，睡觉前再给她冲一瓶奶粉就行了。”
“恩，我知道，你去吧。”
吴院长将孩子抱在臂弯里，轻轻地摇晃，嘴里哼着软软的调子。带了那么多孩子，凭经验她就能看出这个孩子的五官长得极好，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毛病，估计是养不起才送掉的吧。
哎，这些人养不起何必生呢，生而不养还不如畜生呢。
“你呀，这么快就睡着啦，没心没肺的也好。至少自己活得快活啊。”
将熟睡的婴儿放进婴儿床里，盖上由棉袄改成的小棉被。
孤儿院好几年没来这么小的婴儿了，婴儿床还是从仓库刚找出来的。阿美洗了两遍才拿来给她。
摸了摸婴儿的胎发，长长地叹息一声。
不知道十几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
你是否会跟那些哥哥姐姐一样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几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几年呢？
呵，算了，你还是个小不点呢，十几年啊，长着呢。
大半辈子走过来了，学小姑娘伤风悲秋个什么劲儿。
走回木质办公桌，坐下来将填写好的档案一一放进对应的信封里。那些曾也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如今的距离只剩下这一纸信封了。之后再也不会有联系了吧。
***今夕何夕***
茱萸养足精神已是几日后了，她刚投胎（出生）的那几天日子不好过，亲生母亲没有奶水不说，还被亲生奶奶扔在育婴堂（孤儿院）门口大半天。
饿了几天，她根本没力气没精神哭喊吸引人来救她，就那样在外面躺了大半天，还好被这里的院长发现的及时。不然说不定真就再死一回了。
唉，她的命果然不好。两辈子都没有父母缘，前世被父母卖入两江总督府当丫鬟，孝敬讨好了调、教嬷嬷，又费劲心思和别的丫头斗，终于从三等粗使丫鬟奋斗成了总督府嫡出大小姐的身边当二等丫鬟。
再又是费了两年功夫才爬上大小姐身边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这时候倒是不用和同行斗了，却要费更多心思效忠小姐，不比爬上大丫鬟轻松多少。
转眼小姐十六出门，面临被小姐随便配个小厮和跟随小姐继续效忠，她选择了后者。怎么说小姐也是嫁入亲王府，她跟着也能沾光不是，跟小厮有什么前途，一样是一辈子侍奉主子，她宁愿侍奉大小姐，总归有几分主仆情分在。
后来便是一直帮着已经成为礼亲王妃的大小姐在后院站稳脚跟。那时候她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兵不血刃，什么是奴才的命不值钱。
最艰难的时候礼亲王妃要提一个自己的丫鬟当通房，给她们四个大丫鬟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那晚她睡得很香，压根没有左思右想，因为她早就明白主子不会允许下人爬到她头上，就是爬到脚趾头上也不行。
奴才就得站在奴才该站的地儿。
第二天，她早早的起床，该干嘛干嘛，坚决的回绝主子的提议，而同为大丫鬟的紫苏则成为了礼亲王的新任通房。没到两年人就去了，孩子都没留下。而那时主子已经成为礼亲王府名副其实的唯一的女主人，紫苏死的时候她没去送行，不是和她有怨不愿去，而是不敢。
永远别小看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尤其这个女人还拥有生杀她的权力。
后来主子的嫡长子五岁，被立为世子，再也不能待在后院里，主子要给世子配一个贴身嬷嬷。
她去了，不是因为她最出色，而是因为只有她没去看望紫苏。
跟着世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得防着四面八方的女人来害他。十年来，她说不清替世子挡下多少灾难，但都值得。
因为世子对她很好，甚至比对他的亲生母亲礼亲王妃还要好。尤其珍贵的是，他懂得不将对她的好放在表面上，只在暗里，用他们才懂的默契。
平时他顶多会从外面带些小玩意给她，不值钱，值钱的是那份心意。
转眼一手带大的世子就要成家了，她心里满足的很，就像自己儿子要娶妻生子一样。可不就是吗，他不是她生的，确是她养的，以后还要给他带他生的孩子呢。
她这样想的，但事实却是残酷的。
她曾经的主子礼亲王妃是个嫉妒心极强且多疑的人，她忘了，注定要付出代价。
呵，最后她死了，死在她曾经效忠的主子手里。
不知道她死后会不会有人来看她，就像当年去看紫苏一样。
唉，礼亲王妃的手段还是那么狠，毒、药太烈性，都没等到世子回来她就闭眼了。
死都死了，没想到还能投胎重生，她一辈子手里没少害过人，没少沾过血。就说礼亲王后院里那些暴病的姨娘通房，前期都是她们四大丫鬟料理的。
有时候睡着的时候她也想，做了这么些坏事，老天爷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到那时她说不定还能见到紫苏，要跟她道个歉，她走的时候没敢去看她。
谁能想到老天爷把她放过了，她既然还能投胎转世，只不过，这辈子命依然不好。
亲人没一个有良心，刚出生就张罗着把她送走，她那时开不了口，眼睛也睁不开，还翻不了身，就那样直直地躺在襁褓里，等待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那种感觉真憋屈，像前世被调、教嬷嬷挑选丫头一样，也像小姐挑选心腹时一样，看不到未来，一生一死，他人一念之间。
好在她还有些运道，这家育婴堂的什么院长是个不错的人。从门口捡了她。
也许她的命就如前世那道士所说的那样，寡亲缘，有运道，一生坎坷，命里一劫，劫后重生，福禄安康。
前面的几句话都应了，后面呢，是不是真的会福禄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