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灵维兰的心灵创伤

乌云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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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次冲动下的叛逆之举。庆祝维兰考上三境岛学院的清凉节派对刚结束,见过了自己未来的大部分同学,预感接下来的日子将与之前没有大的不同——仍无聊到让他想吐,他独自回到城堡,回忆母亲怎样威胁他必须考进三境岛学院,他不敢反抗,但仍然为自己的不敢反抗而愤怒;他吸食了一些药物,瞪着盥洗室的镜子中自己的脸,心想管它呢。

    他径自去取了母亲的魔晶——顺利得如有神助——熟稔地开启气旋,就像母亲多次当着他的面做过的那样,目的地是他所知的唯一一个魔境坐标。他后来才隐隐约约地觉得,她或许是故意的,她或许一直等着他这样做,所以她才那么快就跟了上来。

    但那时他满志踌躇,以为做了一件肯定会让她暴跳如雷的事。不过,当他走出气旋,接触到陌生的、燥热的、恶臭的空气时,他迅速隐藏气息进入潜行状态——这是在与艾罗探险时养成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气旋的出口是一处火坑,确切地说,气旋悬空在一道岩石罅隙中间,下方是缓缓流动的火红熔岩,两旁的岩石都被火焰烤得发烫。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无人看守。他徒手巴着岩石攀了上去,发现自己身处黑暗的地穴之中,周围什么活物也没有。

    在某个方向上,越往前行,空气的温度逐渐降低,但混入一股子血腥气,越发浓厚,他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沼泽。一些赤条条的类人生物——应该是魔人——正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沼泽边上,手持尖锐的骨刀,一言不发地切割着血淋淋的肉类。四下里只有敲碎骨骼和撕裂筋肉的声音。沉默而诡异。

    他们把肌肉从腿骨上剔下,整齐地码在一起;其他部位的完整肉块堆成一摞,内脏也区分开来……如果忽略他们所肢解的也是类人生物这一点。这地方就像是一座原始的肉类加工厂。

    他看见他们时不时捡起眼球之类的零碎东西往嘴里塞。

    极似人骨的白骨随意地堆在沼泽边上;几颗还没有经过处理的头颅滚落在一旁,一张青白色的脸直直朝着维兰的方向。死不瞑目,极似人。

    他想回家了。捂住嘴,忍住呕吐的*,设法无声无息地沿原路返回,但他可能是太魂不守舍,竟迷失了方向,而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强。这片幽暗地域里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洞窟。如尖牙般拔地而起的石笋挡在蜿蜒曲折的隧道中央。

    他撞见了好几拨围坐在沼泽边肢解人体的魔人,一开始他以为是同一拨,后来发现不是,再后来怀疑就是同一拨。只不过他站的位置不同,视角变了,到最后,他已经不关心真相到底如何,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不怕黑。不怕热,不怕血腥气,但在地宫里盘旋多时始终不得其门而出之后,无处不在的寂静、黑暗、燥热,还有血腥气混合着恶臭的味道。犹如恐怖的魅影,沉沉地压在他的头顶和肩背之上。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与来时十分相似的熔岩罅隙,却怎么也无法定位气旋的位置,正沿着罅隙一路尝试,竟遭遇了一股浑浊的洪流。这股洪流很可能来自刚才的沼泽,因为跟它一样污秽、恶臭、熏人欲死;这个气味,维兰后来又闻到了一次,正是在三境岛那晚。

    洪流迅速填满了罅隙,堆积在熔岩上方,像烧开了似的汩汩冒泡,并且“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四周早已没有可以踏脚的地方,地穴里的空间越来越逼仄,他不得不像蜘蛛一样攀到地穴顶上去,强忍着越来越污浊的空气,和令人绝望的黑暗与压迫,借力往洪流奔涌的方向拼命爬行。气旋,不管它在哪里,一定已经被洪流所淹没了。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接触到那污泥会怎样,幸运的是,他在它挤满地穴之前找到了出口,外面是一片露天的苍茫沼泽,被阴暗的茂密丛林所覆盖。头顶上是黑夜,厚重的云层。空气比刚才稍好一点,但仍是污浊不堪的。

    他不知道哪里才有坚实的陆地,只能在丛林上方疾行——慢了不行,灌木的枝叶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会塌陷下去。一边跑,一边想,那些魔人屠夫怎么样了呢?

    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无暇也不愿驻足观察;类似魔人的白花花身影在他眼中一晃而过,反之,他在对方眼中应该也是一样。

    跑着跑着他发现丛林变得稀疏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很可能说明他的方向有误,反而深入了沼泽的腹地。他脚下不停,马上转身往反方向飞奔。药物作用于神经的兴奋感已经消耗殆尽,他开始感觉疲惫像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袭来,但还能撑住。这时脚下的灌木开始蠕动起来。

    其实不是灌木在动,而是沼泽在动;这些生长在污泥中的灌木,根系很浅,差不多是彼此交织悬浮在污泥上层的,所以下层一旦有什么大的动静,灌木也都瑟瑟发抖。

    维兰知道沼泽底下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但他不觉得害怕,当时的感觉,就像被怒火烧开的一锅沸水,躁动不安。刚才,他从魔人身上几乎没有感知到多少魔力;现在沼泽底下的东西,魔力也不过尔尔。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应该低于这些生物,但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像做恶梦似的,明知没有生命危险,却还是摆脱不了惶恐的巨网。

    沼泽底下的东西倏地钻出污泥,看不出脑袋,外形像一条巨大的红蚯蚓,直挺挺地戳在他面前,微微晃了晃,并没有立马攻击他,仿佛在估计形势,同时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他当即抽出短刀横劈过去,“蚯蚓”向后一闪,没能躲开,但也没被劈断。不到一米宽的伤口中噗地喷出一股红白相间的浆汁,他熟练地避开;这浆汁明显是有剧毒的,灌木一经接触马上发出嗤嗤的声音。迅速枯萎下去。“蚯蚓”没有反击,而是犹豫着退缩了;他不甚在意。继续往来时的方向疾行,把那怪物远远地甩在后面。

    他终于跑出沼泽,踏上了石块铺就的地面,显然经过人工修整;眼前是一片类似城墙残垣的废墟,掩映在稀疏的树木中间,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树大多是红褐色;废墟并不十分高大,由一种硬度极高的黑色矿石堆砌而成。每块石头上都仿佛刻有花纹,但难以看清。

    奇怪的是周围一片死寂。沼泽中偶有出现的声音和魅影,不知从何时何地起全都消失了。这让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能隐藏气息,却隐藏不了身形。因此放弃了登上城垛眺望四方的念头,暂且沿着废墟边缘小心地行走,这时从数十米外的拐角处冲出一个小小的血红色身影,直朝他飞奔而来。他感觉到了对方的魔力,比刚才的“蚯蚓”还要高些。但也未到能让他惊慌失措的地步;只是,对方虽然冲得很快,但看上去是个小娃娃,不知是在逃命还是打算袭击他,他一时摸不准该作何反应。

    眼看着血娃娃就要冲到跟前。他脑袋里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避开它!”

    他吓了一跳,虽然并不相信这个看不见的幽灵,但还是本能地跃上了城垛,却目睹血娃娃如履平地般横着跑了上来。他心里一沉,瞬间意识到这小家伙的目标的确是自己,于是果断跳到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城垛上,同时朝它抛出一颗碎石,手上用了劲力。

    直觉让他不想被这种血红色的魔物碰到。

    带着风的碎石准确地射进了血娃娃的脸,它啪地爆炸了,发出一声出乎意料的巨响,像一枚劲头十足的炮仗。这声音在四周荡起空旷的回音,几乎震耳欲聋。他忽然明白了,周围的一切——这沼泽,这丛林,这废墟,仍受困于一个巨大的地穴之中;头顶上的厚重云层,大约不过是水蒸汽吧。

    血娃娃炸成了一滩污血,他未加理会,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个方向上坐落着一群辨不出是房屋还是坟墓的建筑尖顶,另一个方向是沼泽,两边都看不到尽头。

    “你是谁?”他低声道,同时赫然发觉那人刚才说的是通用语。话音未落,更多的血娃娃从建筑群中涌出,喳喳叫着跑过来。

    脑中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做着指示:“跑,你对付不了它们。”

    维兰感觉这幽灵对自己没什么敌意,于是固执地追问对方的身份:“你为什么帮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声音简洁而干脆地说:“闭嘴给我跑。”

    虽然音色上没有任何特征,他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异常熟悉的味道,顿时火冒三丈——当然,潜意识里还带着点向亲妈发泄情绪的感觉——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对方是法米亚,但既然她不肯说出身份,他便不戳破,也不听命,而是叛逆地朝着建筑群的方向跳跃,在尖顶中间兜着圈子,引着血娃娃们哄泱泱地追来追去。

    就像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本来又饿又怕打算回家了,忽然发现老妈追了出来,于是索性再往前跑一段。(婆婆大人,一定很想揍你儿子吧)

    但是血娃娃越来越多,他闪躲得越来越狼狈了。

    法米亚不知隐身在哪里看好戏,终于开了金口,教他念咒驱动魔晶的力量。这回他立刻就照办了,血娃娃们果然惊恐地四散而逃,但还没来得及跑远就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疯狂的冲击波和声波足足震荡了好几分钟,他只能立马蹲下,双手抱头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等能站起来的时候,浑身都被污血所覆盖,当然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体表伤,并且整个人都在晕眩中打着转,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剥了皮又被烹炸过的红乳猪。

    脑中发出一声叹息:“哦,可怜的孩子……”接着,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人还是不肯现身。维兰很生气,其实多半是迁怒,他重重甩开那只无形的手。

    法米亚当然不是吃素的,大约见他身上除了脸已经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在他脑中冷声道:“你当然知道我是谁,别以为我会纵容你耍脾气。你受伤全是咎由自取,所以给我像个男人的样子,别哼哼唧唧的,现在我命令你回家。”

    熊孩子抿住嘴唇,强压下怒火,刻薄地低声道:“这儿可是魔境。你就算跟我那个更年期的妈一模一样,我也不会听你吆三喝四。再碰我一下,试试看我会不会反击。”

    看不见的法米亚没再说话。维兰转身走向建筑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