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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轮弯月悬空高挂,皎洁的月色柔柔轻洒,城东一座青木灰瓦的大宅子在这月影的衬托下更显质朴清雅,这里正是钟家的府邸。
钟宁睁开眼便发觉自己到了钟府,至于怎么回的脑海里还是一片混沌,只觉的脚上轻飘飘的,沉沉浮浮中便站在了府中走廊旁的八角亭里,四周的湖水微微荡漾,如同钟宁现下的思绪,晕晕袅袅。
这时蜿蜒曲静的长廊上急匆匆的走过两个人来,打头是名瘦弱的丫鬟,在前掌灯,身后紧着一名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身上着一件暗红色的金丝绣花祥云锦服,华丽的绸子包裹着丰腴的身样,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精致的瓷碗里褐色的药汤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虽然朦胧,钟宁一眼就认出来,那妇人正是妹妹钟芙的生母——许氏。可在钟宁的眼里许氏和自己生母没有什么区别,钟夫人白氏去世的早,钟宁对白氏没什么印象,听说是在生她的时候动了胎气落下病根,后来愈发虚弱,没熬过那年冬日。下人们说起,都道钟夫人是个好人,气质温婉,与人和善。而白氏与许氏交好,未曾出嫁两人就是闺中密友,许氏常常来钟府走动,更显亲昵。
白氏骤然离去,留下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钟宁后,许氏念及姐妹情谊,对还是婴儿的她多有照顾,钟鸿飞便向钟老爷子恳求,老爷子看在钟宁年幼需要人照顾的份上,便向许家下了聘礼,纳许氏为钟鸿飞妾侍。
从她记事起,许氏待她如同亲生一般,即使后来有了钟芙,也未曾减少半分,年幼的钟芙没少因此吃味儿。
“姨娘……”钟宁心下一定,连忙追了上去。她想许氏一定还不知道自己被害之事,迫切地想要见爹一面,把误会说清楚。
她追赶上去挡住丫鬟前行的步子,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她们竟然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钟宁不可置信的,甚至略有惊慌的去验证一个想法,她再次抬起手臂,想要抓住丫鬟掌灯的胳膊,就像刚才一样抓了个空。而她……根本触碰不了任何的东西。
钟宁蓦的想起那匹失控的马,瞳孔有瞬间的涣散,片刻后思绪回笼,脚下禁不住一个踉跄,身影微晃动,已然想起自己死在了马蹄下。
见许氏进了屋子,钟宁下意识地也跟着进去,许氏在病榻前落座,望着钟鸿飞宽慰他道,“老爷,四喜楼又重新开张了,我去瞧过了,生意啊还和以前一样红火。”
钟鸿飞闻言,眼底浮起一抹亮光,急切地微仰起身子问道,“四喜楼咳咳……又重开张了?”
许氏握住钟鸿飞的手颔首,颇有些感慨道,“咱们钟家总算熬过来了,今儿见着芙儿,很久没见了似的,这不到一月的就瘦了一圈儿,要收拾先前的烂摊子,又要忙酒楼的事儿,唉,我看着都心疼。还有……还有宁儿也不知现在在哪儿,有她在,两姐妹扶持,芙儿也不用这么辛苦。”
“一说起就来气,那些乱子都是她自己惹出来的,连累芙儿善后!”钟鸿飞气的一口鲜血又顶上喉咙,掩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要不是芙儿在我的药里发现端倪,现在恐怕这一家之主就成那不孝女的了,这畜生不仅给外人下毒,连我都想要毒死谋家财。也就你心善,还念着她的安危。”
“白姐姐去世的早,宁儿是我一手带大的,犯了多大的错也都是我的女儿,是我对不起姐姐,把宁儿养成……这个样子,我只求宁儿能平安回来,多大的错我都替她担着。”
提到白氏,钟鸿飞似一时心软下来,愠怒的神色一松。当初要不是他贪杯,让白氏撞见她与许氏*在床,也不至于动了胎气,落下病根后郁郁而亡。所以十几年来他带着愧疚之心对钟宁疼爱有加,更是保留白氏正妻的名份,自问也算是对得起了。
“哎,念在你替她求情的份上,派些下人去找一找那逆女,给她百两银子让她出了宛城自生自灭去。”钟鸿飞有些疲累地躺回了床上,叹息出声道。
许氏看到钟鸿飞眼神里的怀旧神色,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攥着衣裳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了,为他端过来药碗,“大夫说了这病不宜情绪过大,老爷保重身子要紧,把药喝了,我随后就吩咐下人去办。”
钟鸿飞又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辜负了眼前心地善良的续弦妻子,口气转软,“委屈你了,等家中的事安定下来,我便让你成为真正的钟夫人,也好让钟芙名正言顺。”
许氏听了,端药的手一颤,一双眸子顿时红红的,眼底隐含着泪光,语带哽咽道,“老爷……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钟宁站在两人旁边,身子正在不住的发抖,泪水止不住的划过脸颊,刺骨一般的冰凉,她围着钟鸿飞努力解释,“爹爹……不是那样的……我没有给你下药……我没有要害你。”
“我是被冤枉的……是……妹妹……她……陷害我……你要相信我。”
钟宁又对着许氏哭喊,“姨娘……我是你带大的……你最了解我的性子……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帮我向爹爹说清楚……我没有做过那那些事情。”
屋子里只有许氏抽抽搭搭哭声,钟宁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钟宁觉得这家里唯一还信任她,替她求情解释的就只有许氏了,许氏离开,便也跟着出去了,在她身侧自言自语的说着,说近来发生的事,说钟芙如何设计陷害,看着那慈眉善目的面容越发觉得委屈。
许氏对钟鸿飞说去厨房看下给钟芙炖的鸡汤,穿过走廊却没有拐向厨房,反而将丫鬟打发走,自己提着灯笼去了偏院。
钟宁一时疑惑,轻飘飘的跟在身后,到了偏院就见钟芙也提着灯笼正走过来。
“娘,姐姐她死了。”钟芙的口气冷漠异常。
“你杀了她?”许氏挑眉,却没有钟宁以为的震惊愤怒,钟宁站着不远,感觉到了不对劲。
“本来是这么打算,不过没想到让老天早一步收了去,让送菜的车夫撞死了。我让人将她的尸体运回了府里,怎么说也是我姐姐呢。”
许氏将灯笼放低,看到地上那具血肉的身子被张破旧的草席紧紧裹着,血迹斑斑,晦暗不明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起来,随即是一声笑语,“妙极。”
钟宁低垂着眸子将许氏的一切变化看到眼里,和她那狠毒的女儿一样,眼神如出一辙的相似,嫌恶、怨毒、嘲讽、不带一丝怜悯,眼角眉梢尽是绵绵恨意。
终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个像生母般疼爱自己的许氏根本恨透了她,这些年来的母女情谊全是假象,偏生就她深信,傻傻听从。
“啧,这副模样谁能认得出是钟府大小姐呢。”许氏眼神再没有慈爱,那抹怨恨就像是杯毒酒一样蔓延上整个扭曲的面容,冷嗤一声,“凭什么他白家出生女儿就要活着如此风光,白芷是,钟宁也是,而我们如何都及不上,太不公平。”
许氏再次瞥了一眼那草席下的尸体,如同平日里那副慈爱模样说道,“宁儿,别怪姨娘狠心,谁让你偏偏是她的女儿。”
“当日她撞破我与你爹的好事,竟要与我断绝关系,我好不容易才接近鸿飞,怎能让你娘坏了好事。不过你娘也傻,你爹说家丑不外扬,一时糊涂竟也原谅了,只是断了与我的来往,并未同老爷子说。生下你后,损了根基的身子愈发不好,倒给了我机会,我与你爹早已暗中生情,你爹也有意将我纳入府中,你娘拦我,我就叫她拦不了,一剂毒药便早早去了。”
“将你养成这副性子费了我不少心血,却也不是没回报,你看,如今你也早早的上了路去陪你可怜的娘亲作伴,多好。”
钟芙依偎近她身旁,一手挽住她,眨眼俏皮笑道:“要不是娘故意把我这笨姐姐养的这么单纯,我怎么有机会翻身,恐怕在她死前都当我是她最亲,最好的妹妹呢。”
“以后你便是钟家嫡出的大小姐。”
钟芙再次笑了,“相信爹爹很快就会将您扶为正室,娘和我苦尽甘来,这十几年来的用心栽培,芙儿一定不会辜负。”
“这就好。明个儿我去老爷那哭诉一番,再把这小蹄子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对了,顺便向爹探探咱家祖传食谱的事,到底爷爷把食谱藏哪里了?”钟芙忽然想到一事,提醒道。
“娘知道怎么做,我先回去照顾你爹,你安排下也赶紧回去。”
许氏离开后,钟芙霍的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她掀开竹席,蹲在钟宁的尸首前好一阵摆弄,钟宁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脸蛋已经被钟芙划的更是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钟芙笑着托腮,仔仔细细又端详了半天,像是欣赏一幅名画般痴醉,“姐姐,你说贺大哥看到你这般水灵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十分喜爱吧,哈哈哈哈哈!”
仰天的冷漠笑声划破了这僻静偏院的冷清。钻心的痛从四肢蔓延开来,冰冷贯穿全身,跌入冰渊也不过如此。这一十数载,她被瞒骗的好苦,钟宁,你真是太傻了……
漂浮着的身影有黯淡下去的迹象,自脚下开始消散,钟宁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钟芙,若能重来,她一定要叫这人生不如死!满心的仇恨蒙蔽,并未发现在她消逝的最后一刻,一抹白光自钟家祠堂的方向穿透而来,直直没入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