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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可比方才对三老爷狠多了。
眼见着二老爷嘴里咳儿地一声,撞在了后头的门板上大口吐血,众人竟惊呆了。
饶是二太太如今恨二老爷恨得厉害,见了这样儿,也惊住了,许久,突然惊恐地向着夷安看了一眼,猛地就跪在了大老爷的面前!
大老爷今日就仿佛是要杀人,显然是来者不善。她从前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若是大老爷清算,也给她这一下儿,她命都要没了。
“大哥,大哥,表,表哥!表哥我错了!”二太太吓得什么似的,见二老爷嘴里鼻子里都往出冒血,整个人缩成了虾米在地上翻滚,眼泪都流出来了,趴在大老爷的脚下痛哭道,“从前都是老太太唆使我这么干的!四丫头,四丫头是我错待了!表哥原谅我一次,原谅我一次!”
见大老爷伸手就将腰间的金锏取了下来,缓缓地往看着兄长不停地往角落缩去的二老爷走去,二太太顾不得别的了,转身就扑在眉尖儿都不动的嫂子的面前,哀求道,“嫂子给我说说话儿!”
她素日里在后院儿争风吃醋,就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了,只是见了大老爷如今,才知道那点子小算计算什么呢?真的翻脸,耗光了人家的耐心,大房是不预备跟她讲理的。
从前不过是淡淡的大老爷,发作起来,竟是要人命的!
“从前,弟妹操持家中,真的辛苦了。”大太太细细地给夷安整理头上的金钗,低头对二太太和气地一笑,然而目中的森冷,却叫二太太一颗心冰凉入骨!
这女人眼见大老爷将弟弟们打得吐血,却并不动容,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这样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
“大,大嫂。”三太太见三老爷后槽牙都被扇掉了,爬都爬不起来,顾不得什么清高傲气,只哆哆嗦嗦地哀求道,“嫂子,往外头请个大夫,给三爷瞧瞧吧。”
“咱们妇人家,还是听男人的,对不对?”大太太见夷安面色不动,并不恐惧,也没有对自己父亲暴虐的行为有什么不认同,脸上就越发温柔了起来,见夷柔与宋衍看着二太太的目光复杂不忍,却忍住了只转头不看,不为二太太求情,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若这两个孩子,仗着与夷安交情好,便出来求她,她自然不会为难二太太,可是对这两个孩子的心,只怕就要远了。
做错了,就该受惩罚。
人心都是偏的,她闺女在府里吃苦的时候,二太太有没有想过今日?!
夷柔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却也知道,二太太确实做的不对,若是自己出头,不过是厚颜无耻地仗着情分来为二太太开解,然而二太太到底是她的母亲,她不忍看这些,此时便与宋衍露出了哀求的神色来。
宋衍一叹,与大太太低声道,“大伯娘如何决断?”
“你说呢?”大太太问道。
“母亲有过,前头大伯父大伯娘为家中拼搏,然这些年却叫四妹妹吃委屈了,本不应该。”宋衍顿了顿,在二太太惊慌的目光里,低声道,“闭门,禁足,抄写佛经。”他顿了顿,低声道,“论家法,该在佛前跪着好好儿修心,就……”他敛目,沉声道,“城外庵中清修,静心礼佛罢!”
“衍哥儿!”二太太简直不能相信,儿子竟然会这样对她!
庵中清苦,那是受罪的地方,听说还要自己打柴挑水,苦的很!她儿子,亲儿子!竟然不为自己求情,叫自己离开宋家,去庵里吃糠咽菜,过这样的苦日子。
“四妹妹吃了几年委屈,母亲就呆在庵里几年吧。”宋衍低声道。
二太太跌坐在地上,掩面哭起来,无助极了。
这样的惩罚,从宋衍的口中出来,远远比从自己口里出来有分量,也少了为难,大太太便点头。
“至于侄儿……”宋衍见大太太微微颔首,知道二太太的结果定了,便低头,默默地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就见外头有个浑身哆嗦的小厮提着一根重棍进来,宋衍这才抬头对大太太与夷安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年虽有看顾四妹妹,然而到底叫妹妹委屈,叫伯娘信错了我。”
他方才没有如此请罪,就是恐大太太心疼他,心一软饶恕了母亲。
拿着情分算计伯娘的事儿,他做不出来。
夷安想到什么,霍然站起,惊声道,“三哥哥!”
“有错该罚,才是正道。”宋衍低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那小厮已经闭着眼睛抡起了重棍,用了全力抽在了宋衍的背后!
单薄的少年口中闷哼了一声,往前一扑,却挺直了脊背,闭上眼睛由着那小厮一棍棍地抽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肺腑之间一片的血气,却叫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愧疚都变得缓和了许多。
“衍哥儿!”二太太见宋衍踉跄了一下,哭着扑到了儿子的面前,大声哭道,“你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母亲也该知道些,孩儿被苛待后的心疼,”宋衍只脸色苍白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见着母亲在他的面前哭,却想的是,大伯娘听见夷安受苦,心里也该是多么难过。
“都是该受的。”他低声释然地说道。
二太太正抱着宋衍哭,却见夷柔也跪在了面色动容的大太太的面前,从一旁的丫头手中取过来一个不小的匣子来,恭恭敬敬地奉在了大太太的眼前。
“这是这些年,母亲从四妹妹手里拿走的财物。”夷柔听见母亲尖叫了一声,却还是抬头,目光清明地与大太太说道,“这是大伯娘的东西,不该叫咱们侵占,大伯娘不回来,我恐四妹妹心软因此不敢给她,如今悉数奉还。”
“柔姐儿!”眼见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财物竟然叫夷柔还了回去,二太太几乎生无可恋,抓着夷柔的手尖声道,“你什么时候拿走的?!那是你的……”那是她闺女的嫁妆!
“这些都不是我的!”夷柔断然说道,“那是伯父伯娘拿在关外拼命换来的,如何能安之若素?母亲!错了,就是错了!”她抬头,见大太太伸手将那匣子收下,耳边是母亲的哀嚎,眼里就涌出了泪水,重重地将头磕在大太太的面前,哽咽道,“伯父伯娘信任咱们,将妹妹托付,是我们,我们辜负了!”
夷安闭了闭眼。
夷柔一直对她笑嘻嘻的,宋衍也并无异样,然而看着如今却叫她发现,原来这两个的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决断。
“今日,看在两个孩子真心,你便往庵中与我儿祈福就是。”大太太的手都是抖的,却还是看着宋衍被抽了三十棍,待见这少年对自己磕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二太太,冷冷地说道,“当年,我是怎么求你的?好好儿待我儿,你却叫我看这个!我此生,永不原谅你轻慢我的夷安!日后宋家,有我在的地方,就不想再见到你!”
这就是决绝的意思,虽大房马上就要进京,平日里二太太留在山东竟也不许避讳什么,然而却再也无法与大房修好了。
“你也是!”大太太指着三太太,慢慢地说道,“你倒是聪明,自扫门前雪,嗯?看着夷安受罪!滚出去!再叫我见着你,不然,你只给自己预备棺材!”三太太嫁过来的时候,早就见识过这嫂子的手段,谈笑间要人命的,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她竟三老爷都顾不得了,转头就跌跌撞撞地冲了了出去。
二太太想要再瞧瞧儿子,却见大太太已经俯身将宋衍抢过去抱得死紧,虽心里不安,然而却保住了一条命,见夷柔跪在宋衍的身边默默流泪,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觉得失落无比,这一生竟不知为谁忙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整个人都苍老颓败了许多,踉跄地走了。
“你这孩子!”大太太养育过宋衍,待他如子,今日见他竟然这样不爱惜自己,也觉得难过,用力地拍打了宋衍几下。
前头冷眼看着二老爷在地上哀嚎打滚儿的大老爷,短短时间见了身后的变故,却并不如大太太那样心疼宋衍,只觉得这是侄儿该受的,漠然地看了看,便转头,金锏指在了弟弟的头上,慢慢地说道,“至于你,这段时候,你闹腾的也够了!”
“是她们恶毒!”二老爷倒吸着凉气,感觉浑身疼得直抽抽,此时惊慌地辩解道,“大哥!她们,她们杀了表妹!还害了玉姐儿!您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好恶毒啊!”
“一个贱人,死了也就死了。”大老爷对贾氏这个从小就矫揉造作的表妹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况贾氏竟敢害他闺女,亏了是死了,不然他恨不能活剥了贾氏的皮!此时听到弟弟的嘴里说出了这个,冷笑了一声,一锏就砸在了二老爷的身上。
二老爷本也不是强壮的人,哀嚎了一声,一条血光闪过,身上衣裳破碎,露出了一道几要见骨的血痕,见了这长长的血痕,大老爷便冷冷地说道,“为了一个外头的女人!辜负妻室,刻薄亲子亲女,苛待我的夷安!无情无义的畜生,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哥别打!”被劈头盖脸的金锏打在身上,二老爷满地乱滚,却还是被打得浑身都是鲜血,猛地抱住了大老爷的腿,顾不得体面,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是弟弟错了!”
“不配为人!”大老爷抬脚就将二老爷踹出去,给这弟弟做了最后的一个注解。
听到这个评价,二老爷浑身都在恐惧地哆嗦。
“再叫我从你嘴里听到她一个字,你就下去陪她!”大老爷厉声道。
虽想要做同命鸳鸯,然而二老爷却还想活着呢,此时见着兄长目中的杀意,害怕得缩成了一团。
“把那女人,从宋家的祖地里挖出来!挫骨扬灰,我要叫这母女永世不能超生!”大老爷指着弟弟,冷冷地说道,“心肠歹毒,伤我爱女,竟敢入我宋家!这府中,谁再敢提这贱人一句!”他顿了顿,慢慢地在二老爷惊恐的目光里沉声道,“主子,就受三十板子!奴才,卖到关外去!”
说罢,竟看都不看已经失魂落魄地跪在自己面前的三老爷,越身走到抬眼看着自己的大太太的身前,目中温和地说道,“你连日奔波,先去休息。”
“我想再与夷安说说话儿。”大太太容光绝色,仿佛看不出年纪的娇艳的脸上,露出了些哀求道。
“回屋里,躺着说。”大老爷劝道。
他面对做错了事的弟弟们如同阎王一样,然而却对大太太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一样,夷安只扶着母亲的手求道,“我回屋去陪母亲说话。”见大太太目光流转地落在宋衍的身上,她急忙命丫头扶了宋衍起来,见宋衍对自己微微摇头,显然是在说自己无事,便松了一口气,与夷柔颔首后,便扶着大太太起身,就觉得母亲的身体竟仿佛格外地轻,心中疑惑,还是与大太太往后头去了。
自从有了大房回府的信儿,府里一直在收拾大房的几个院子,如今屋子都烧得暖暖的,开了窗通了风,大太太进了屋儿,看着从前熟悉的屋子,不由轻声叹道,“没想到,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歪在床上,见夷安坐在一旁,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不由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早知如此,从前,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该把你接到关外去。”
当年的夷安,拿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也不肯与自己走,嫌弃自己狠毒,只愿意亲近老太太,那时她的心里,只疼得要死掉一样。
“谁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人呢?”大老爷默不作声地坐在大太太的身边,夷安却也并不迟疑,只将这段时候在信中简短含糊的话与父亲母亲重新分辨,讲到了老太太立逼着要给她主婚,大老爷便霍然站起,往外头笔直地走了,她心中有些不安,却见大太太默默地看着夫君的背影许久,收回了目光,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里,有流转的光在闪动,便低声道,“我只恐父亲,恼我搬弄是非。”
“都是事实,你放心,你父亲总会与你主持公道。”大太太见夷安有些拘束,只她还是有些不安,便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多年不见,你竟也换了性情。”
这话叫夷安心中惊慌不安,有些忐忑地看着母亲,就见大太太看向她的眼神那样慈爱,想到自己厚颜,占据了本属于从前那个孩子的疼爱,夷安却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双温暖的手与怀抱,伏在母亲的膝上,掩住了眼中的愧疚,低声说道,“母亲,对不起!”
对不起,占了你女儿的身体,对不起,叫你疼爱错了对象,也对不起,她贪恋这样的温暖,无法把真相告诉你。
“我以后……以后好好儿孝顺父亲母亲。”夷安有些颤抖地说道,“再也不叫母亲为我伤心了。”
当年,夷安被人撺掇觉得大太太是个恶毒的人,不屑与她在一处,为了留在府里,留在自以为慈爱的老太太的身边,说出了多少伤害母亲的话呢?她不记得了,却只有淡淡的记忆,那一直以来都没有伤心过的女子,坐在车里渐渐远去,却掀开帘子拼命地往回看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的模样。
“是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大太太感觉到温热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手上,竟不想再问女儿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头。
她只望日后在她的羽翼下,女儿能好好儿地,平安欢喜地过日子,再也不要想到从前了。
“就算从前不懂事的那个夷安,您,您也别忘记。”夷安颤抖地抬头,眼里滚下泪来,只低声哀求道,“母亲,从前的夷安,如今的夷安,您都要一直爱着,好不好?”
她的眼神张皇失措,大太太低头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在这一刻突然疼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这孩子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懂,却又有些模糊。
“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从前的你,我却觉得更幸福。”大太太小心地给夷安擦眼泪,自己眼里也滚下泪来,叹道,“就算你从前任性不懂事,可是你是我的女儿,做什么,母亲都爱你,原谅你。瞧着如今的你,”她局促地笑了笑,仿佛有些怅然地说道,“我倒宁愿,你永远都是那个不懂事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得懂事了呢?不过是受到了真正的伤害,于是变得不再那样天真。
若是懂事要用这些来换,大太太宁愿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懂事。
她宁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想叫自己的孩子痛苦。
夷安被这一句撞在心口,张张嘴,疼得厉害。
她的两辈子仿佛重叠在了一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夷安郡主,早逝的母亲。
若是当初母亲活着,是不是她也不会处处算计,疲于挣命?也会像从前的夷安那样,任性闹腾,得到全部的爱,总是被原谅?
“以后这些,都有母亲,你只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好。”大太太怜惜地看着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女儿,柔声说道。
夷安愧疚得不行,低着头含糊地应了。
“这才对。”大太太把闺女抱在自己的身边躺下,这才含笑说道,“你是我与你父亲的珍宝,日后咱们有什么都给你。”她的目光飘远了,仿佛在想些什么,笑道,“日后回京,你就知道这一府之外是何等的壮阔,你是平阳侯家的小姐,你的外祖是宋国公,你的姑祖母是中宫的皇后娘娘,你的舅舅是太子。”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她便温声道,“你的身份尊贵不让宗室,日后不必因旁人折腰。”
“母亲知道了什么?”夷安素日刚强,然而在大太太的怀里,却仿佛自己变得小了,此时扭着身子带着几分撒娇地问道。
“萧家那小子,好大的本事,竟然敢堵在官道上拜见了我。”大太太便淡淡地说道,“不是你三哥哥恐力有未逮生出事端,与我传书叫我警醒,我还只以为这是个有礼的人。”
萧翎容色冠绝京都,大太太自然也是有耳闻的,却不及这青年一身铠甲端坐马上那别样的风姿,若不是这小子心思不纯,奢望她的闺女,她都要赞声好,如今想来,便叹气道,“这人倒是姿容极佳,叫人心生欢喜……”
她一抬头,就见大老爷正默默地探进一颗头来,见她夸赞萧翎,竟目光炯炯。
“可惜了的,”大太太僵硬地在夷安疑惑的目光里话风一转,义正言辞地说道,“太美了,有些柔弱,我竟相不中,实在不如你父亲那样稳重的叫人放心托付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