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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二夫人徐氏这些日子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以前常犯的头疼脑热都不药而愈了。
先是她自己十分争气的怀上了身子,接着进京候补的娘家长兄又得了朱家七老爷的眼缘,与朱家十六姑娘定了亲。
别看十六姑娘排名不显,那才正经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与郡王府里正牌子的县主比也不差什么。
徐氏活了小半辈子,自认也只就有子嗣和娘家两样不如人而已。现在两样都有了指望,徐氏的心里真比喝了蜜还甜。
等到她生下的儿子成了世子、侯爷,她自然也能过上侯府老夫人应该有的威风日子,外面又有娶了朱家姑娘官运亨通的兄长帮衬,何愁不能把往日里受的窝囊气都找补回来?
自觉腰板硬了不少,徐氏也就愈发看重腹中的骨肉和高娶的兄长。送到朱家为兄长徐茂置办的院落处的中秋节礼那真是左挑右捡,生怕哪一处俭薄了,让朱家的下人挑了理,看低了她。
徐氏把这事儿当作了重中之重,连老夫人的母族肃国公萧家暂且都要靠后,先大夫人娘家清远侯陶家就更不必提了,不过敷衍而已。
可惜徐氏对这份节礼看重的过了头,以至于中秋节眼瞅着就要到了,给徐茂那头的单子还没定下来。
节礼节礼,一旦错过了节,这份礼不就成了笑话?
因此徐氏不得不停止对单子上所列礼品的无尽挑剔,尽量从厚厚的一摞册子里指出几样还看得过眼的让心腹丫头一一记下,预备着添到单子里。
徐氏刚刚吩咐大丫头金荷把一对外族商人献给先侯爷的约三尺高的白银嵌五色宝石美人曲颈瓶儿写下来,去外院传话的张嬷嬷就喜气洋洋的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大喜!”前些日子还嘀咕着要回家养老的张嬷嬷这会儿可谓是健步如飞,一脸的与有荣焉,完全看不出徐氏被禁足时候的畏缩难安:“宫里的李大总管来咱们府上传圣上的旨意!指名要到咱们院子来呢,侯爷已经亲自陪着大总管进了二门了!”
那可是宫里的总管内侍,正四品!等闲旨意都劳动不了的李大公公。
李大公公以前统共就来过靖平侯府两回,一次是乾元帝登基后厚赏先大老爷曾琰夫妻,一次是先大老爷为救圣驾搭上了性命,圣上下旨风光大葬。
后来二老爷袭爵、二夫人得诰命,来宣旨的都不过是二三流的内侍罢了。
张嬷嬷知道自家夫人心里一直为此耿耿于怀,是以她一打听到李公公与侯爷的气色都还算好就一路疾走回来报信,生怕被人抢了功劳去。
徐氏听了果然立刻就喜上眉梢,礼单也不管了,只一迭声的叫丫头们来给她更衣梳妆。
不是嫌弃胭脂色儿太艳不够端庄,就是恼怒口脂颜色太浅不衬她的肤色,直闹到曾珉那儿过来报信的人也到了才勉强收拾妥当,端着侯府当家夫人的仪态仰着脖子迎了出去。
可惜姿态再高雅,接旨意的时候也总是要跪下去。好在徐氏心中觉得能跪的着圣旨也是一种荣耀,倒也十分满足。
谁知李明典宣的第一道旨意却不是给她的。
这道旨意写的明明白白,乾元帝大大夸赞了一番已故靖平侯曾琰的忠君爱国、先夫人陶氏的贤良淑德,然后十分大方的赏赐了二人留下的独女,那一长串布匹摆设等物李明典足足念了一刻钟。
第二道旨意才是给徐氏的。寥寥几句,无非是赞她抚育侄女有功。
两卷旨意都读完了,李明典笑着亲自扶起了一同跪着听旨的老夫人萧氏,又对曾珉抱了抱拳,才别有深意的看向徐氏。
“听说贵府大姑娘去了外家小住,可眼瞅着中秋佳节将至,想来贵府也不会让大姑娘在外赏月,老奴就把圣上的赏赐先送来。”
李明典生的白胖可亲,看人总是带着三分笑影儿,语气也十分和软:“不过老奴有句话还是要说一声。这赏赐侯爷夫人替大姑娘接了也就罢了,过些日子圣上可是要亲自来见大姑娘的,这,那可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徐氏心里猛的一哆嗦,不明就里的曾珉已经开口接下了李明典的话:“还请李公公放心,大姑娘只是去陶侯府上小住几日,中秋节前必是要回来的。那孩子教养的极好,定不会御前失仪。”
暗笑一声糊涂蛋,李明典笑眯眯的与曾珉又客气了几句之后就领着人走了。
那边曾珉客客气气的送李明典等人出去,这边老夫人萧氏抬眼瞥了下面色忽青忽白的徐氏之后,一言不发的由吴嬷嬷扶着走了。
萧氏走的干脆利落,回到上房后也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径自读起了佛经,仿佛就算徐氏把天捅破也不会再去理会。
吴嬷嬷在萧氏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晓得她这是从听说了二夫人徐氏送往各府的礼单之后积攒在胸口的气又顶上来了,便有意劝解一二。
毕竟这已经生儿育女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媳妇是没办法逐出家门的,再为这种不孝之人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您又是何必呢?”
见萧氏手中的经书换了一卷又一卷,知道她是心中挂念静不下来,吴嬷嬷干脆仗着多年的情份把佛经都挪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您是婆母,儿子媳妇不好叫过来骂一顿也就是了,憋坏了自己算怎么回事呢?”
吴嬷嬷也是一份忠心为主的情谊。
萧氏叹了口气,眼中带出一分讥诮:“阿双你也跟我一起看着,徐氏可是个明白事理的?上次老二禁了她的足,二姑娘也不叫她看,我还当她能想通,结果呢?”
“她以为她是为什么能重新当家?因为她肚子里不知道男女的一块肉?因为她们徐家的长子娶了个名声顶风臭十里、仗着娘家强势才从被休弃改为和离的恶妇?”
“她的依仗是律法、是道理。徐氏是我们曾家大红花轿正门抬进来的夫人,咱们家子嗣又不多,恐怕我是等不到越过她直接把管家权交到孙子媳妇手里的那一天了,又怎么能一直圈着她?”
“所以老二过来问我,我就把这家又交给了徐氏。好歹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她就是天天犯错,等到我闭眼的那一天,也该能磨出点样子了。”
萧氏说起这些胸口就有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冷笑一声:“咱们侯夫人这次出来倒是比以前精明了一些,知道至少要把我和老二都糊弄过去,行事也比以前周全细致,可是送去陶家的礼单算怎么回事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送玉瓶儿单送一个!”
“在我面前做张做势亲自带着人去了陶家,打量着我耳聋眼瞎,不知道她在陶家是怎么做事说话的?”
即使原就打算冷眼看徐氏摔几个跟头,萧氏还是被她的所作所为气的不轻。不过她的脾性是动了真怒的时候反倒愈发平静,所以她这会儿面上已经是连一丝儿怒意都找不到了,平静如水。
“现在好了,圣上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儿,要来看我的孙女,她把陶家人都得罪光了,要怎么开口把福娘接回来?横竖我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提起早逝的长子曾琰,萧氏面上的神色又变得晦涩难辨。
知道主子的意思是要让徐氏吃个大苦头,以后才能知道该怎么作人办事,吴嬷嬷还是有些担心:“可要是二夫人不肯低头,或者陶家不肯松口?”
闹到不好收拾,大家的脸就一齐落了地了。
“不会的,”萧氏眼皮都没抬:“徐氏最看重自己的地位,接不回福娘有什么后果她比谁都清楚;亲家母爱重福娘,并不想跟咱们真的撕破脸,不然看到节礼就该发作了。”
至于会不会刁难徐氏一番,那都是徐氏自作自受。活该。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外侧卷帘上悬着的扣环一响,大丫头红鹃慢慢的打起帘子,垂着眼睛躬身回道:“二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说曹操曹操到。
萧氏正了正身子,冷冷看着一向自视甚高的二儿媳妇脸色惨白的走了进来,眉间眼角都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惊惶。
“母亲。”徐氏恭顺无匹的给萧氏行礼,没听到萧氏接话竟然就那么撑着半蹲的姿势开了口:“清远侯夫人想留侄女在陶家过节,现在圣上又跟咱们要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席话说的萧氏都笑了。
“哦?我与清远侯夫人相交数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如此不通情理。”
顺着徐氏的话接了一句,发现徐氏果然面露解脱之意,萧氏淡淡睨了她一眼:“换作是我,被个晚辈故意拿话噎一下,我也是要不通情理的。”
垂下眼不想再瞧脸色大变的徐氏,萧氏示意吴嬷嬷把引枕再垫高一些:“这人呐,难免会有些不可对人言的阴险心思,可聪明人都藏的好好的。以为单子上不写数目我就不会知道送去的是单是双?以为话面上没有差错别人就不能耐你何?”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甚至老大老二都成了人,都不敢打包票说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手捏把攥呢,你的心倒是宽。”
“以为陶家拿你没法子?这现世报来的够不够快?”
自觉说的差不多了,萧氏示意吴嬷嬷把满面通红跪在地上的徐氏架到一边儿坐着。
“这一次,我也不禁你的足,也不会告诉老二让他对你如何,你自己回去想想,你到底要什么。想要侯夫人的荣华富贵,想要贤良淑德的美名,你该如何去做。陶家我是不会去的,你自己怎么昂着头得罪了人,就怎么低下头把事儿圆回来。”
萧氏的话轻轻飘在徐氏耳边,徐氏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猛然抬起了头。
她那日在陶家谱儿摆的那样大,现在婆婆居然要袖手让她自己送上门让人打脸?
难道自己堂堂靖平侯夫人被陶家婆媳奚落刁难,丢的不是阖府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