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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云绯白日里来木屋这里,给乐正岑送药,夜里回到派里。在云绯的悉心照料下,乐正岑的身子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休养多日后,终于能下地自由活动了。
所以他能自由走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这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
比起屋中药味的闷意,外面凉风习习,让人一阵舒爽。感觉身上染着的这厚重的,让人无法呼吸的药味,终于可以散掉一些了。
乐正岑披着外衣站在门外,耳边有着潺潺流水的声音,他知道,是左侧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还好离得不远,不然这几日让云绯吃饭打水,简直是为难她。
乐正岑又往前几步,转过身,细细打量起这些日子栖身的木屋。说起来,住了这么久,他都没仔细看过,现在看起来,这木屋似乎很有些年头,角落处已经长满了青苔,屋顶瓦片也是坑坑洼洼的,着实让乐正岑对那日的大雨竟然没有漏水而感到万分诧异。
深呼吸一口气,鼻间传来食物的香味,他捂着胸口回身,顺着香味看向木屋一旁的厨房,厨房里转角堆着高石,隐隐可看见有炉灶和干柴,炉灶中此时正燃着火焰,而云绯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炉灶旁,似乎正在煮着什么。
看着忙碌的云绯,乐正岑仍是站在远处,似乎没想过要去帮忙,只是静静地站着,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将她看着。
微微地风吹过脸颊,高高的天空上,秋阳明暖,橙光落在身上,一片柔和。
在这一瞬间,乐正岑忽然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似乎,一直这样也不错。
另一边,云绯手头已然忙完,俯身舀起锅中煮好的东西,又侧身洒了些辅料,方端着碗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乐正岑,云绯眸中动了动,噙着笑走了过去。
待云绯走近,乐正岑才发现她端着的是一碗面,面上洒了些葱花姜蒜之类的,淡淡面香传来,虽是极清淡的一碗面,看在眼里却似乎很惹人胃口。
“你一大早就是在煮面?”原以为云绯在做什么特别的东西,此番见着竟然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乐正岑不禁有些意外。
看着乐正岑这般表情,云绯淡眉轻挑,扬声问到,“怎么?煮面瞧不起啊。好饭好菜吃多了?”
说来,这屋中没有米,都是云绯日日回派里,顺带带些饭菜过来。所以这间小厨房,基本上除了熬药,几乎没有做过饭菜。
只是,乐正岑在刚刚看到云绯忙碌的时候,以为她做饭菜呢,现在看到只是一碗面,顿时有点儿……唔,没想到。
见乐正岑用那种很有深意的眼神儿看着自己,云绯的面色似乎顿了顿,才尴尬道,“唉,我除了熬粥就就只会煮面,没有办法。”
乐正岑笑了笑, 没说话。云绯将碗往他手里一塞,说道,“赶紧进去吃。我今儿忘记给你带吃的了,将就吧。不过,你要是觉得勉强的话,我——”
云绯话还没有说话,乐正岑已经端着面转身走进了屋里,背对着的他淡淡笑着说,“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吃,毒药都成。”
这话听在云绯耳里,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不过,云绯只是笑了一声,扬声道,“好啊,下次给你下毒药,看你吃不吃。”
阳光随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的动作,在他们身后落了一地,明晃晃的,亮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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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乐正岑身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生死劫”那里太靠近心脏的原因,这一处的伤口,总是不见好转。
这一日,阴云密布。虽然没有下雨,但温度似乎降了不少,周围有些小风吹啊吹的,倒是有些早秋的意思了。
乐正岑一早起来,就被凉风吹得心情舒爽,便在门口的空地上练起了拳脚。
这些日子他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除了生死劫那道伤口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外,其余的都还好。因此,为了让身体恢复得更快,乐正岑觉得,没事儿练练拳脚,好像也挺不错的。
乐正岑独自练了片刻,他耳尖得听见了云绯的脚步声,便笑了笑,打算继续活络筋骨,可刚一个转身就停了下来——他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哟,身手不错啊。”云绯调笑的声音从小路上传来,乐正岑收拳止步,侧身看去,只见云绯一身水红色暗花藤纹留仙裙朝他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一抹比水红色更正,更艳的红。
乐正岑不由得眯眼看去,到两人走到近前,他才勾了勾嘴角,对着云绯身后的人说道,“流水门主大驾光临,简直让我这木屋蓬荜生辉啊。”
和云绯一同前来的,确实是温衍。
听见乐正岑的话,温衍回以一笑,很不客气地回答,“这木屋怕不是乐正门主的,建造它的人,可是我们流水的。”
“是吗?”对于温衍的话,乐正岑只是笑了笑,倒没有生气。然后,他抚了抚衣袖,道,“不过温门主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现在,可不是炎派的门主了。”
闻言,温衍淡淡一笑,道,“说得也是。”
一旁的云绯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总觉得两人话里边儿都有些小火星,小火药什么的,但看两人的表情,那真是一个比一个正常,一个比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比一个我自岿然不动。
云绯默默地低下头,觉得和这俩人比起来,她的火候果然还不够啊。
在两个人不着痕迹地斗了一番后,云绯终于站得累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那啥……天色也不早了,这外面阴沉沉的,不如进屋吧。”
温衍和乐正岑同时抬头看了一下没有太阳,但还算明亮的下午的天空,暗想所谓的天色不早,指的是啥?
不过,云绯都开了口,两个男人到底是没有继续在门口站着,转身一前一后地进了屋。云绯好歹松了口气,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吹掉了一只忐忑着的心情,这才走进了屋子。
进去的那一刻,云绯惊呆了。
只见乐正岑坐在*边,半靠在*头,伸出了左手。而温衍坐在他前面,正低着头,右手四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似乎在诊脉。
虽然外面阴云密布,但仍是有一线光线从大开的窗外照射进来,刚刚落在了两个人的侧面上,并随着他们的动作,滑过眼角,滑过嘴角,滑过下颌,勾勒出精致完美的线条。
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清逸俊美,意态闲和,一个容貌惑众,风华无双,这画面,简直是美到连呼吸都怕惊动了这副画啊!
两个同样出众的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一刻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和谐美好,简直是绝配好不好!
云绯静静地站在门口,半天不敢出声,直到乐正岑咳嗽了几声,她蓦然回神,才看见温衍正抬头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好似看透了她心底那点儿不厚道的想法,让云绯的小心脏忍不住乱噗通了两下。
“站在门口干什么?过来坐。”
在温衍的吩咐下,云绯不得已用自己“打破”了这副美男子图,坐到了两人身边,听着温衍和乐正岑讲伤势情况以及治疗方式,自己则在那里默默地背着诗词。
对,没错,背诗词。
什么“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什么“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
什么“娈童娇丽质,践童复超瑕”;
还有什么“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
看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看懂“龙阳”就好,因为云绯心里默默背的诗词,就是关于龙阳之癖的。
没错,她在臆想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想着想着,她自己都忍不住了,顿时笑出了声,惹来她幻想中的两人奇怪的眼神。
“没事,没事,想到一个话本。你们继续,我出去吹吹风。”云绯忍住笑,站了起来,还装腔作势地用手扇了扇,“呀,屋里好热呢。”
随着云绯带笑的声音离开房间,屋里的两人顿时有种面面相觑的感觉。
这姑娘,是在意\淫他们呢,还是意\淫他们呢,还是意\淫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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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温衍的亲自治疗,乐正岑好得很快,身体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温衍最后一次来木屋的时候,乐正岑已经可以相对自如地运功了。在和云绯小小地切磋了一会儿后,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走到了一旁正在吹着小风,闭着眼睛养着神的温衍面前。
这半月,云绯每次来看望乐正岑,都是跟着温衍一起。这两个昔日的对手,因为突然冒出的一个郭正一,似乎关系融洽了许多。虽然两人还是时不时的唇枪舌战一番——还是不带火星、火药的争战——但大约还是多了一点点惺惺相惜的感情的。
除了,温衍不肯和乐正岑交手。
用温衍的话说,乐正岑如今重伤初愈,他和乐正岑如果切磋一下,那纯属是在欺负人嘛。但实际上乐正岑和云绯都清楚,对乐正岑,温衍还是有几分提防的,所以才让云绯上阵。
他到底是不想让乐正岑太清楚自己的武功招式,给他研究出克制方法的机会。
但云绯不一样,她是女子,所以当初温衍教她的,基本都流水派中比较柔的一些武功,所以,他也不怕乐正岑想出克制之法——主要是不用,论武功,云绯还不是乐正岑的对手。
而此时,当乐正岑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温衍睁开了眼。乐正岑对他笑了笑,朝他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谢谢温门主了。”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但语气里的诚恳谢意,温衍还是听得出来的。于是他眼角轻挑,看向不远处的云绯,笑着道,“不用谢,我也是为了云绯。”
若不是云绯在意乐正岑,他才没那个闲心逸致天天来一趟。
唔,不能说,他天天来其实是来监督的。
听到温衍的话,乐正岑也扭头看了云绯一眼,眼底轻轻一波。接着,他回过头,继续说道,“若不是云绯和温门主,我这条命早就交代了。我现在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可以支付的报酬,不过有一样,想必温门主很有兴趣。”
“哦?什么?”
“炎派门主之位。”
乐正岑话音刚落,温衍深黑的眼底霎时掠过一道光。纵使那光转瞬即逝,但乐正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勾了勾嘴角,道,“只要能杀了郭正一,炎派门主之位,就是温门主的。温门主觉得如何?”
“杀了他?为何你不继续做炎派门主?”温衍好像没有动心,只是平静反问。
乐正岑笑了笑,说,“温门主应该知道我的另一重身份——红教教主。之前不愿和废帝合作,我才闲散了这么久。如今新皇登基,温门主自然知道自己的大徒弟是个怎样的人,作为官教,我也该好好管理管理红教了。”
温衍不置可否。
乐正岑继续道,“我乐正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有恩必报。”
听到这里,温衍才笑了一声,道,“一个门派换一条命,你觉得值得?”
“我的命,自己不觉得值得,那谁会觉得值得呢?”乐正岑含笑回答,笑意明晰至眼底。
温衍嘴角扬起个轻笑的弧度,声音悠悠拖长,意带赞赏,“这话听起来当真不错。”
“所以,”乐正岑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这份报酬,温门主意下如何?”
温衍沉吟片刻,眸色一片深沉,只在最底处仿佛在翻江倒海。片刻之后,他唇角逸出如玉浅笑,狭长的凤眸潋滟而深邃,“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温门主请说。”
“如果夺回炎派,那么炎派门主之位,云绯来坐。”
听到这句话,饶是乐正岑也是一怔。他看了温衍半晌,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半天才犹豫着问,“如果云绯接任炎派门主的话,岂不是……”
“她将离开流水,不再是流水的人。”乐正岑还未说完,温衍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乐正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正要再问什么,身后传来一道盈盈笑声,“你们在说什么?聊这么久。”
乐正岑回头,见刚刚在旁边吹着风看着天的云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美目流盼间,含着淡淡疑问。
对于云绯的突然出现,温衍倒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就说了他的想法,“他想让我们替他收拾了郭正一,然后把地盘吞并了过来,你,就是山大王。”
这个形象的比喻让云绯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当下抬起手,手指一翻,就直直指向了自己,“让我去炎派做门主?!”
温衍颔首,“对。”
“为什么?”云绯不解,“我不想离开流水,不想离开师傅。”
“必须离开流水,云绯。”温衍叫了云绯的名字,同时伸出手,轻轻抚上云绯的面颊,丝毫不介意旁边还有个人在看着,“为了我们,你必须离开流水,但是,这只是暂时的,相信我。”
云绯抬眸看着温衍,眼里满是疑惑,“什么意思?”
温衍指腹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眼里深光点点,“这些我们回去再说。”
本来云绯还想再问,但看温衍的意思,似乎不大想让乐正岑知道,便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不过,云绯忽然想起之前温衍的话,救乐正岑值不值。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了——对方直接就把门派送过来了啊。
一旁的乐正岑也不恼,毕竟他不是流水的人,曾经还是敌对门派的头头,如今能心平气和站在一起说话,还被对头救了条命,已经很让人受到惊吓了,所以他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扭头看了看天,说,“一会儿太阳该大了,进屋说吧。”
进屋后,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怎么对付郭正一,却都没有主意。郭正一会咒术,这一点有些防不胜防,而且他们三人,没有一个人会解,如果贸然出击,怕是就跟乐正岑这样,把自个儿栽里头了还没有碰到郭正一一根手指头。
窗外的阳光从东边挪到中间,再挪到西边。等云绯恍然回神的时候,夕阳已经从半开的门外铺洒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似乎在告诉着屋内的几个人,时候不早了,自己马上就要功成身退了。
协商无果,云绯和温衍只得先行离开,除掉郭正一,扶持云绯上位的计划暂时搁浅。
从乐正岑养伤的地方回到派里,要经过流水的后山。虽然如今已经到了九月中旬,理论上快要入秋了,但山中仍旧是一派青翠可人的景象。
连绵的山线上,绿树茵茵,层峦叠翠,沿着山脚一路簇拥而上,从深绿到浅绿,像是望不见尽头的碧海绿波。
云绯跟着温衍慢慢地沿着山路上去,到顶端再折下去,就到了门派后门。但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山中居然藏着一个人,还是炎派的前门主,他们下了山后,要绕到正门进来。
还好的是,乐正岑藏在半山腰中,好歹不用两人将整座山翻个遍。
两个人静默无声地走了很久,微风穿过树叶吹拂过来,拂掉夏末剩余的燥热。虽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但云绯并不觉得很寂寞,反而很喜欢这种和温衍并肩而走的感觉,好像慢慢走下去,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温衍的脑子里,装的可不是这些。
他一直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如何打倒郭正一,如何让自家宝贝徒弟稳稳坐上炎派门主宝座,如何扫清障碍,理所当然地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想得格外投入,以至于云绯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师傅,”见温衍终于回神,云绯叹了口气,问,“你这是才从方外之境魂游归来?”
温衍笑着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摇着头道,“我是在想,如何安然无恙地拿到乐正岑给我的那份礼物。”
“炎派?”
“嗯。”
云绯眨眨眼,“你为什么要将我赶出流水,非要去做那劳什子的炎派门主呢?好好地在流水不就好了?可以天天陪在师傅身边。”
听到这话,温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云绯,眼里流动着她看不明的情绪,“云绯,还记得柳含英和周晋吗?”
柳含英和周晋?
云绯脑子里转了转,只觉得有些耳熟,但又好像很陌生的样子。她默默地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师傅说的是敬思堂里面挂着的那两位门主?”
温衍颔首。
云绯无语望天。
在温衍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是以为是什么故事里的人,平民阶级的,百姓阶层的,哪里想到是之前的门主!温衍作为流水现任门主,称呼之前的门主居然都不带尊称的,这……这让她怎么猜得到?
在看见云绯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后,温衍的读心秘术再度开启。他笑着道,“作为后辈和弟子,对前任门主是该尊敬的。不过,你可知道,这两位在位的时候,派里的人对他们的评价,是怎样的?”
听到旧事依稀,云绯来了兴趣,“怎样的?”
“师徒苟且,罔顾人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