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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整理了片刻,宗遥开始了自我洗白的过程。
“既然连良先提到了荷叶粥里有毒的事,我承认,在荷叶粥被单独放在厨房的时候,我确实有进去过一次。”宗遥半垂着眼,声音有些低,“我进去是因为闻到厨房里有股糊味,因为是什么烧着了,所以进去看了一眼。进去的时候,厨房确实没有人,我也看到了搁在一旁,为了放凉的荷叶粥。但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下毒。”
宗遥说完这段话,才抬起头来看向几人。连良自然是不信的,朱哲瀚也是。周光远只是皱着眉看他,没有信或者不信,而云绯的表情就更玄妙了,玄妙地让人都觉得她似乎是在笑。
宗遥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无法说服人,因为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当时的情况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进了厨房,没有任何人陪同,也就没有任何人作证,这反而从侧面验证了连良的猜测。
接着,宗遥静默了片刻后,想说第二条,可他看着自己的剑,又看了看张虎的伤口,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解释张虎身上的伤口,竟然和他的剑完全吻合。
他知道,这世上的剑,纵使再相似的两把,也不能完全一样,更不可能制造出完全一模一样的伤口,所以,他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剑,是不是被人借走过。
见宗遥半天没有说话了,连良不由得开了口:“你不是要解释的吗?张虎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宗遥想了半天,没有理出半分头绪,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地承认道:“这个我确实没法解释。”
“当然没法解释,找不出别的借口吧。”连良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和平素温润的他有些不太一样。
大约是察觉出连良语气的变化,云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
听见连良的话,宗遥的神情其实也不太好,但现在他是嫌疑犯,没法发火,只能忍了又忍,体会着忍字头上一把刀的精髓。
就在众人等着宗遥继续下一句,却一直等不到的时候,周光远忽然开口了,“那你怎么解释,连良遇刺那天,你匆匆来迟呢?”
虽然,周光远这话听起来像是也在怀疑宗遥,但是云绯从里面听出了别样的意思,就似乎是周光远在给宗遥解围似的。
果然,周光远说完,宗遥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地又转了回去,接着往下说,也是说了一件让人惊讶无比到无法相信的事。
他说,“我那日确实是在后山,在给黄通烧纸钱。”
黄通,是之前遇害的三名弟子之一,最后一个被杀的弟子,就是他。
只是,黄通并不是宗遥手下的弟子,他为什么要给黄通烧纸钱?
似乎看出众人的疑问,宗遥叹了口气,说出了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原来,在黄通最后遇害后的第二天,有一只鸽子飞到了宗遥的房间,鸽子是信鸽,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宗遥从竹筒里面取出一封信,打开一看,赫然发现是黄通的信。请他在后山给自己烧点纸钱。
黄通在信上说,在接连有两人遇害后,他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出事,因此事先写好了这封信,然后绑在鸽子的脚上,再见将鸽子放在一个笼子里。笼子上设有机关,三天后才会自动打开。
若是三天后他没有事,这鸽子自然也不会将信送出去;若是信鸽将信送出去了,那只能说明,他确实遇害了。
事实就是,他确实遇害了,而信,也到了宗遥的手里。
宗遥虽然为人冷淡了些,但人还是不错的,何况黄通刚遇害。他彼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惋惜,就去后山给他烧纸钱去了,谁知道,他烧着烧着听见外面一阵躁动。便踩灭了火堆,冲了出去,逮住人一问,刺知道这回事。
但是,他在后山烧纸钱许久,也没看见有人逃过来了。后山并不大,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所以,为了怕别人怀疑到他,宗遥也就一直没有交代这件事。
说完,宗遥又是一脸苦笑,声音低沉道:“我知道我说出去 ,你们肯定都不会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宗遥说得没错,大家确实都不信。首先口说无凭,这般空口白牙的,什么证据都没有,谁能信?再说,就算宗遥此时拿出了黄通的信,那也可能是假冒。模仿笔迹什么的,可是很多人都会的。
除此之外,连良甚至还提出了别的疑问:“如果,黄通真的能预测到自己会遇害,那么,他为什么不想办法求救,而是留什么烧纸钱的信呢?”
此话一出,满座皆呆。
片刻后,云绯一边绕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缓缓说道:“这确实不太合常理。如果是我,我可能会选择保命的同时,找到凶手。黄通的做法的确匪夷所思,他真的这么慷慨就义了?”
云绯说完,朱哲瀚和周光远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宗遥则是愣在那里,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而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通了,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唇边笑容愈发苦涩了些。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当时我怎么没想到。”
这种带点后悔懊恼的话,听在连良耳里,就是对罪行的供认。他转过头,抬手朝云绯拱了拱手,道,“大师姐,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你看怎么处理?”
云绯有些淡渺的目光落在宗遥脸上,接着,她往宗遥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头看着他问:“宗遥,你可认?”
宗遥抬头,神色有些恍惚,过了片刻,他却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认,我没有杀人。”
虽然宗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淡一些,但是,被指控为杀人凶手这件事,无法让他淡定。所以,即便他努力地控制着,他的尾音仍是带着一丝颤抖。
云绯看着他的神情,眼神有些怜悯。
“宗遥,”她唤他,“现在的证据实在是没法让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别说云绯这么觉得,就连宗遥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似乎连自己都这么觉得。
一片静谧中,云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正要叫门外弟子进来拿人,却被忽然站起来的周光远给吓了一跳。
“大师姐!”周光远急切出声,接着迅速地看了一眼宗遥,又回过脸说:“宗遥不是那种人!大师姐,这件事觉得有问题!”
一旁的连良闻言冷笑了一声,“我们给了宗遥解释的时间,可是,你也看见了,他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光远,”朱哲瀚也开了口,“宗遥的证词漏洞百出,你还信他是无辜的?”
周光远不回答,只是绷直了唇线看着云绯。云绯蹙了蹙眉,还没开口,张龙也忽然横插了一脚,“云绯妹子,你答应我的,如果查到杀阿虎的仇人,可是要让我给一刀的。”
张龙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周光远担心地看了一眼宗遥,宗遥面色灰白,朱哲瀚皱了皱眉,而连良眼底却掠过一丝暗色。
只是,大家再惊,云绯却还是笑着:“张大哥,你也看见了,现在事情还没有确定,这一刀先欠着可好?”
张龙看着宗遥,又看了看云绯,似乎疑惑这所谓的“还没有确定”是什么意思。
云绯几步走了过去,抬手按在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宗遥的佩剑上,然后言笑晏晏道,“我答应你的,绝不反悔。未免冤死,还请再宽限我几日。”
张龙心里一阵沸腾,这种明明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马上杀掉的感觉,让他很不爽。这种不爽让他一时对云绯也没了好脸色,“云绯妹子!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怎么还会出现冤杀?你直说吧,是不是你要包庇这个人?”
“包庇?”云绯勾唇一笑,一直还算柔和的眼里忽然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光,“呵,害了我师傅的人,我会包庇他?”
大家默默地看着云绯,感觉她的脸上好像写了一行字:动师傅者,杀无赦。
一瞬间,大家只觉得寒风呼啸而过,心头瑟瑟发抖。
吹完冷风,云绯又换上一副温柔的模样,“张大哥,我能理解你想要报仇的急切心情,但是,事情未下定论前,什么事都不能冲动。这一次让你宽限的几日是最后的期限,若是到时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答复,我云绯,随便你砍几刀,你看成吗?”
云绯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张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宗遥一眼,暗想这个人到底和云绯是什么关系,都证据确凿了,怎得云绯还这么维护他?
张龙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点了点头。正要说宽限的时日的时候,云绯却阻止了他,然后附耳过去。
张龙瞬间明白,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个时间。云绯听后想了想,点头确认。之后,张龙搁下宗遥的佩剑,转身先离开了大厅。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宗遥一眼,继续疑惑着。
守在门外的人见张龙忽然出来,瞬间哗啦啦散掉。他们可还记得当初被张龙打得头破血流的那天,就算现在张龙已经被他们家大师姐调-教得看似毫无暴力倾向了,但是!他的本质还是暴力的,所以,大家觉得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于是,张龙就很纳闷地看着远远地离开自己的一拨人,兀自思索了下,自己最近似乎没有伤人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张龙只好带着疑惑离开了。
张龙走后,厅中又陷入了静默之中,似乎这间大厅今天就一直在静默和即将静默中随时切换着。这种静默,比平时没有人来的大厅,还要来得安静得可怕。
“宗遥。”大厅里这种非一般的安静,又被云绯给率先打破了。她叫了宗遥的名字,虽然宗遥没有看她,但是她敏锐地发现宗遥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动,显然是听见了。于是,她继续说道:“如果你拿不出证明你不是杀人凶手的实质性证据,那么,我就要依律处置了。”
宗遥很想给自己找出证据来,但是,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沉默地坐了许久,最终颓然地往后一倒,放弃了。
朱哲瀚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云绯。一开始他以为云绯阻止张龙,是因为怀疑宗遥并不是真的凶手,但现在看起来,云绯似乎对宗遥也没有说完全相信他不是,那刚刚那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心里很疑惑,但是朱哲瀚没有问出口,只是用有些研判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想了半天,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家大师姐,难不成是看上宗遥了?
不不不。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被朱哲瀚自己给按了下去。瞧着他们大师姐的样子,就算看上一个男人,那也得是门主那级别的啊!这宗遥……充其量也就算是还行吧。
唔,就算云绯看上宗遥,那肯定也是因为宗遥的轻功,估摸是云绯觉得自己难得的一个后继人就要服罪了,所以心里不开心?
这边,朱哲瀚心里在各种研究的时候,那边,周光远和连良却争执了起来。由于他们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让朱哲瀚从自我意识中“苏醒”过来。他仔细一听,原来两个人争吵的原因,是因为宗遥。
简单来说,就是连良认定了宗遥就是凶手,要将他带走;而周光远拦在前面,一口咬定宗遥是被诬陷的。
两个人越吵越激烈,眼看着就要论抡起袖子打一架的趋势了,朱哲瀚正要横插进去阻止两人,却感觉迎面而来一道厉风,破得他都退后了一步。等他站稳定睛一看,刚刚差点打起来的宗周光远和连良已经各自退了好几步。
“我都还没有说话,你们一个个倒是急了。”云绯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袖子,声音柔和婉转,一点儿都不像是刚刚随便抬手就逼得几人后退的人,“看看,看看,都是被人称为师兄的人,怎么?是想免费给外面的弟子看戏吗?”
云绯出了手,又开了口,周光远和连良自然不好再争执。周光远甩了袖子,面上还兀自留着一片黑。连良则比他看起来要温润许多,听云绯说完,便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师姐准备怎么处置?”
云绯凤眸轻挑,曼声道:“我记得东阁有一间专门惩罚犯错弟子的敬思堂,先让宗遥在那儿呆着吧。待我问过师傅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可是——”连良皱眉,开口,似乎对这个处置很不满意。
“没有什么可是的。”云绯截断他的话,眼角一压,几分凛冽,“现在派中诸事都是我全权处理,你有意见?”
连良忙说不敢,但眉头却越皱越深了,好像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凶手就要给放走似的。
云绯不是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但是她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向另一个还在生着气的男人。
“周光远,敬思堂在你们东阁,所以,宗遥就交给你看管了。每日饮食你负责,除了你、我和师傅,任何人不得接近。”说完,她见周光远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眸中似乎浮着什么别样的情绪,云绯轻轻一笑,曼声问道,“你,能做到吗?”
周光远迟疑了一刻,点了头。接着,他转向宗遥,看着宗遥依然灰败的脸,很认真地说,“宗遥,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到你洗脱罪名的!”
宗遥本来已经放弃了,之前连周光远为了他和连良大打出手,都似乎完全没看见一般。可现在,他像是忽然听了见周光远的话,有些失了焦眸子又重新恢复了一丝生气,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看向了周光远。
他的眼瞳里,缓缓地映出了周光远笃定而信任的模样,从模糊到清晰,像波纹一般,在他眼中荡了开。
云绯饶有兴趣地看了两人半天,忽而杨了扬唇,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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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绯亲自将宗遥送到了敬思堂,然后,看着周光远犹豫地上了锁,将钥匙给了她一份,才转身离开。
此时,天色已然入了夜,有细碎的星子布于天际,而夕阳的余光又没有完全收去,还在那天边留下了一道橙色的光亮,和这深墨般的夜光形成一种有些奇异的景象。
云绯几乎是踩着最后一缕未散去的阳光到了温衍的门前,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不过奇怪的是,温衍此时不在房间里,但房里却点着灯,里屋的案几上还有半杯茶水,云绯探手上去一模,发现茶杯里的水还温热着,仿佛屋里的人只不过出门赏个日落而已。
可是,现在天边那唯一的一道的光线也不见了,就算是赏日落,也该回来了吧?
云绯等了片刻,不见温衍回来,不由得有些着急,暗想他现在用药物装作中毒,若是遇到什么事,岂不是——
一瞬间,云绯心头涌上一阵心慌。那一次看见满盆的血水,知道温衍中毒时,她似乎忽然间才发现,自己这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师傅,也有可能遇到危险的。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就是担心。
由爱故生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想着,她忙转过身,想要冲出房间去寻找温衍的踪迹,谁知刚到了门口, 就见房门被人推开,而她忧心的那个人,正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
“云绯?”
乍然看见站在门口的云绯,温衍忍不住唤了一声,见她神情忧急,不由得好奇地问:“怎么了?”
云绯一压眼角,也不顾门关没关上,上前就抱住了温衍,直到闻到他身上清淡的味道,才感觉到安心了。
“没事,只是来了不见师傅,就想出去寻找。”她低声说着,丝毫不提方才的紧张。
温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见云绯不说,他也不提,只是笑着拍了拍云绯的手背,低笑着道:“现在门还开着呢,你不是最怕被人看见的吗?让我先关上门。”
云绯松开手,温衍回身锁了门,她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自己师傅一眼,这才发现温衍左手上提着个篓子。
“师傅,这是什么?”云绯有些好奇地指了指那个篓子,温衍回过身,低头一看,笑道:“我们后山有一种鱼,鱼肉鲜美,但是,它们白日和夜里都不出现,只在夕阳落下,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才出现。我刚刚就是去钓鱼了。”
“钓鱼?你也不怕别人发现你好好的,根本没中毒。”云绯嘴角微扬,笑着道。
温衍将鱼篓搁在一旁,解下身上的其他东西,然后笑着说:“发现又怎样?你今天不是把案子都破了吗?”
说起这件事,云绯就想到下午那一幕,笑容顿时收敛了一分。她走近一分,一边帮着温衍将鱼竿什么的收起来,一边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这件事诡异的很,很多不对的地方,需要和师傅好好商量一下。”
“哦?那正好,跟我去屋后面烤鱼去,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说着,温衍一手又拎起鱼篓,一手执了云绯的手,朝门外走去,“我就是看你最近都在烦这些事,费了不少脑子吧。听厨房那边说,最近给你做的菜你都没怎么吃,我才特地去钓鱼来给你改善改善伙食的。”
听到这话,云绯心里一动,忍不住抬眼去看温衍。
他是,特地为自己去钓鱼的?
心头瞬间像是涌起无数的欢喜,如浪潮一般,覆盖住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