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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白赶到汪府的时候,汪敏还坐在静堂前,守着汪静川的尸体寸步不离,稍显青稚的脸庞上满是警惕和倔强。
然燕三白出现,还没有自报家门,他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是燕公子吗?”
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汪敏还是一眼就认定此人是燕三白。父亲说过,燕三白的气质很特别,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了就能生出好感的人。
“抱歉,在下来晚了。”燕三白拱手。
汪敏连忙摇头,“放出金缕翅才不过半日,燕公子就能这么快赶过来,谨之感激不尽!快,快请进来,我爹、我爹……就在里面。”
汪敏强撑了半日,此刻燕三白来了,终于松懈下来,少年心性显露,连忙拉着燕三白要进去,而外面守候的大理寺所属则连忙分出一人去报告关卿辞。
“仵作请跟我一起进来。”燕三白说着,大步跨进堂内。
静堂里的情景跟关卿辞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燕三白蹲在尸体旁仔细查看。
白绫勒得并不紧,所以汪静川只是保持低头跪着的姿势,并没有被吊起来,而他的舌头并没有伸出口外,可见死因并不在此。汪静川胸口处则染着一大片刺目的血迹,一直蔓延到身下的垫子上。
燕三白拎起他的一片衣角,指尖捻了捻上面的尘土污渍,目光又细细扫过他的周身。
他观察得很仔细,神情专注,似乎丝毫没有被扑鼻的血腥味所影响。
在仵作验尸的时候,他就问起了话。
“汪公子,请你跟我详细说说昨天的情况,下午和晚上都要。”
据汪敏所说,昨天下午大约未时三刻的时候,汪静川说要外出访友。然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汪静川回来了,可是却把自己关进了静堂,不准任何人进入。临近午夜的时候,老仆忠伯起来如厕,远远看到静堂里还有烛火,便想去提醒老爷早些歇息,谁知竟然在静堂门口撞见了一个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被撞见之后立刻遁走,忠伯又看到了那道白绫在纸窗上的影子,顿时觉得不对,因为静堂门被反锁了,于是他就赶紧把汪敏给叫了起来。随后汪敏带人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现在的场景。
这时,仵作给出了验尸结果,“大人,汪老爷是死于剑伤,一剑刺进胸口,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应当在昨晚亥时左右。至于这白绫,是死后才勒上去的。”
这结果跟燕三白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那他身上可有其他伤?”
“这就要抬回衙门做进一步的检查了,但是我已经粗略看过,汪老爷身上除了这处致命伤和脖子里的勒痕,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处。”
“多谢。”燕三白朝仵作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带尸体回去进一步检验,而后回头问汪敏,“汪公子,昨晚你们进来的时候,这静堂的所有门窗都是反锁的吗?”
“不错。”
这话不是汪敏回答的,燕三白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眉宇间英气凛然的男子恰好走进静堂来。
“关大人。”燕三白拱手。
“你认识我?”关卿辞和燕三白可是素未谋面。
燕三白笑笑,“关大人的追云刀跟你的气度一样不凡。”
关卿辞看了看手里的刀,他这柄追云刀的样式是统一配备的制式横刀,从外表看,跟其他的横刀没有什么两样,仅仅刀柄处有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祥云图案,难道燕三白只一眼就留意到了么?
关卿辞暗自留了个心眼,却没有继续就这个说下去,极有效率的说起了案情。
“我已派人查看过了,这间屋子是完全的密室,凶手是个极聪明的,一定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法,将汪静川杀害在此处。而且,汪静川是死于归鹤十三式中的归去来兮。”
“什么?归去来兮?!”汪敏大惊,他爹虽然早已不理江湖事,归隐市井,然而关于归鹤十三式的事情他也是听爹提起过的。
归鹤十三式是整个归鹤派剑技的精华,只是前五式易成,后八式却极其难练,整个归鹤派除了老掌门,汪静川的师父贺青松,以及他的二徒弟陆双行,就再没有人练成。
而在李氏王朝建立的那一年,因为一场变故,老掌门身死,陆双行失踪,所以归鹤十三式的后八式,等于已经失传了!
燕三白点头,“正是,归去来兮这一招所造成的伤口会很明显,所以比较容易辨认。而当年归鹤派勤王有功,陛下为了纪念所有的开国功臣,便命人将所有人登记在册,导致归鹤十三式失传的那场变故,就记载在千文阁的卷宗里。”
“不错。”
关卿辞是料到汪敏坚持要燕三白查案,不会对他交代什么,于是看出汪静川是死于归去来兮之后,径自去千文阁查询案卷。
“只是,我还是比你晚了一步。”关卿辞凌厉的目光看向燕三白,“你之前又没有见过尸体,怎会想到要去千文阁?”
燕三白摸摸鼻子,说:“我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然而关卿辞显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冷哼一声。
燕三白知道,大理寺的人都不待见自己这个抢饭碗的,尤其是像关卿辞这样的佼佼者,所以他摸摸鼻子,也没放在心上。
“汪公子,你把忠伯和昨天所有接触过汪老爷的人都叫过来吧,我问他们一些话。”
汪敏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门房阿福,忠伯,以及汪家的几个婢女都集中到了静堂前。
“各位有礼了,接下来我问大家一些话,事关你们老爷,请大家如实回答。”燕三白说话时总是不急不缓的,听了叫人放松。原本下人们骤逢家中大变,又被叫过来,神色紧张,因为燕三白温和有礼,倒缓解了些许。
“那好,阿福,我先问你,昨天可是你第一个瞧见老爷从外头回来的?”
阿福连忙点头,“是的,老爷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我叫他,他都没回,直接背着手就走进来了。”
“他有什么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吗?”
“这个……我不太记得了。”
“忠伯,你呢,昨天见过你家老爷几次?”
老仆忠伯已过花甲,背也有些佝偻,老爷的死让他看起来憔悴很多,“昨日老爷出去的时候,是我送老爷到门口的。”
“他看上去情绪如何?”
“有点儿担忧……但好像……还有点儿开心。”
“开心?你确定?”
“应该是的,老爷说故友多年未见,很是欣喜。”
燕三白又继续问:“那昨夜那个在静堂外面的陌生人,你看清他的容貌了吗?”
忠伯皱着眉回忆着,“他大约……比这位关大人稍高些许,但是比你们都要年长,有胡茬,至于具体的长相……静堂里透出来的光很微弱,老朽也没有看清。”
“也就是说他未曾蒙面?”
忠伯这个很肯定,“是的,他是寻常打扮,并未遮掩。”
未曾蒙面么……
燕三白想问的都已经问了,便说了声抱歉,让大家先散了,然后他又问汪敏。
“那你爹是什么时候向你交代,若他出事,必找我来查案呢?”
“我记得很清楚,是四天前。”
“四天前可有发生什么事?不需要多特殊的,平常的事也可。”
汪敏仔细回忆着,那天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爹无缘无故就提起燕三白,好像预知自己会出事一样,未免让人在意。而那天汪静川大部分时间也都在静堂,除了……
“对了!他那天一早去取了幅画!”
闻言,燕三白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转身面对着敞开的静堂大门,指着正中央,也就是先前汪静川面前的那个案几上方,悬挂着的一副画,问:“可是那副松鹤归山?”
“正是!”汪敏有些激动,松鹤、松鹤,这难道跟归鹤派有什么关联吗?
汪敏知道,他父亲一直对太师父的离奇死亡耿耿于怀,十几年都不得纾解。
燕三白心里却已有了定案,他问:“他是去哪个地方取的画?”
汪敏还没开口,一直抱刀不语的关卿辞忽然插话:“霁宝堂。”
大理寺的办事效率不可谓不高,汪静川四天前的行踪都这么快被挖了出来。但燕三白并不如大理寺对他那样,对大理寺的人抱有成见,听关卿辞这么说,他不由递过询问的目光。
关卿辞道:“汪静川跟霁宝堂老板是知交好友,一月前,汪静川在霁宝堂订了一副八仙图,四天前他去取画,可是画却被霁宝堂内的伙计全福掉了包。我已审问过他,他坦言是受了一个蒙面男子的利诱,故而行事。”
不料燕三白却皱了皱那远山般的黛眉,“蒙面男子?”
“正是。”
“是了,这个人一定是昨天晚上出现在静堂外的人!是他杀了我爹!”汪敏红着眼眶,骤然联想到真相,令他难以平静。
燕三白按住他的肩,“汪公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还不能确定昨夜之人和掉包了画的是不是同一个,况且凶手既然准备了一个密室,可见早有准备,计划周密,所以蒙面与不蒙面之分,值得推敲。更关键的是……”
燕三白欲言又止,汪敏便有些急切,“更关键的是什么?”
关卿辞依旧眼波冷冽,他扫了一眼燕三白,而后说:“既然归鹤十三式后八式已然失传,如这十几年内无人习会,那么,杀了你爹的凶手只可能是一个人——失踪了的陆双行。”
“这怎么会……”汪敏嘴巴微张,显然不怎么能接受这个答案,“我爹曾提起过师叔,他说陆师叔侠骨丹心,他们师徒几人情同一家,陆师叔断不可能像外面人说的那样杀了我太师父才消失不见,那又怎么可能来杀我爹?”
关卿辞看着他,“剑痴陆双行的品行,江湖上早有称颂。如果真是他杀了你爹,那就只可能是另外一个解释……”
“关大人。”
关卿辞正要说出答案,燕三白却蓦地出声,阻止了他。
汪敏不解,看看关卿辞,又看看燕三白。
燕三白摇摇头,“陆双行是不是凶手还未可知,我们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关卿辞不再言语,事情原委是怎样都无所谓,他只要破案就可以了。只是燕三白此人,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妇人之仁。
汪敏虽很想知道关卿辞所指的那个解释是什么,但燕三白是父亲死前托付之人,所以本能的对他有股信任,虽然很想继续问,但还是忍住了。
燕三白转移了话题,“汪公子,你可知昨日你爹是去了何处与那位故友相会?”
汪敏摇摇头,言语间有些颓然,“我爹谁都没告诉,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那关大人可查到什么线索?”
关卿辞摇头。
燕三白心下了然,关卿辞连汪静川四天前的行踪都查得到,却查不到昨天的,可见汪静川走得很隐蔽小心。
如此,他抱拳道:“关大人,那就请你查一下城中所有的寺庙,若有梅花盛开之处,便是汪老爷会见故友之所在了。我虽受汪家所托主查此案,可毕竟人单力薄。”
“寺庙?梅花?”汪敏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燕三白粗略解释一番,“你爹的鞋底沾着一片梅花瓣,虽被污泥掩去了原本的模样,但我闻得出那梅花的香味。而且你爹的衣袖上沾了些许的香灰,不似寻常百姓家的香,倒像是寺庙里的。”
汪敏这才恍然,眼底激起异彩。
关卿辞的心底也不禁多了一丝波澜,燕三白此人,当真是观察入微,且坦坦荡荡,倒也不如先前所想的那般讨厌。
关卿辞没有拒绝,他所想最多的仍是破案,比燕三白更快的破案。
只是汪敏看他离去,心里有些疑虑,“燕公子,可是家父叮嘱过……”
“汪公子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令尊既然将事情嘱托给我,那在下一定会竭尽所能,赶在大理寺之前查明真相。”燕三白微微一笑,一袭白衣的模样温和如三月春风,让汪敏的心平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