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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睡着了,你走的时候一定得叫醒我。”顾婵悠悠地念叨着。
韩拓轻声应下,心中却另有打算,“睡吧,别强撑。”
他把顾婵放回床上,含着她嘴唇轻柔亲吻。
顾婵偏头躲过,细声道:“王爷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她不想和韩拓分开,没事便罢,如果注定要出事她也希望可以在他身边。
韩拓没有回答,捏住顾婵下巴,将她头板正,再次亲下去,只是不复刚才的温柔,带着强烈的需索,渐渐蔓延至她全身。
他知道顾婵的不舍,还能感觉到她有极大的不安。
这种体认令韩拓既欣喜又心疼。
欣喜的是若没有十足的真情,她不会有此反应。
心疼的则是她因此产生的种种情绪,他不想让她难过,一点也不,只想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快乐无忧的生活。
一个时辰可以做许多事,顾婵最后倦极而眠。
韩拓用布巾为两人擦拭清洁,取来干净的小衣为顾婵穿上,又拉过锦被盖好,将四个被角掖得严严实实,恋恋不舍地在她唇角脸颊亲了又亲,终于狠心下床,头也不回地离开。
车轮辘辘,身.下轻摇,顾婵倦怠地睁开双眸,晨光透过细密的窗格照进来,晃得她微眯起眼。
韩拓又带她一起出门了。
笑容爬上唇角,顾婵坐起来,伸手掀起车帘,车夫回头冲她微笑,“醒了?”
“怎么是你?”顾婵惊讶道。
那人穿着雪青衣袍,面如冠玉,肤色白皙,正是韩启。
“快坐好,”他不答话,反而亲昵的拉住她手,“当心摔到。”
话音才落,车便停下。
顾婵四下打量,两人一马竟置身于草原之上。
清风拂过,一望无际地苍翠绿草纷纷随之弯腰,露出大片浅黄色的土地来。
可是有一片土地和别处颜色不一样,是红色,鲜血染成的红色,血汪成的小湖里躺着一个男人,背对着看不见脸,身穿黑色织金的战袍,红缨盔滚在一旁,……
顾婵不可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我让你看我是如何亲手报仇的。”韩启说着,抽出宝刀,跳下车去。
他大步来到那男人身前,举刀便刺,拔刀时力气太大,带动着那具身体翻转过来……
顾婵尖叫着坐起来,心跳得几乎就要蹦出胸膛。
碧落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王妃,怎么了?可是发恶梦?”一壁说一壁抚着顾婵后背为她顺气。
好一阵,顾婵喘息才渐渐平复。
还好是个梦。
“王爷呢?”她问道。
“五更天的时候王爷就走了,他特地吩咐林修大人留下,领着一队近卫看顾王府。”
顾婵看看窗外,天色已大亮。
碧落捧来一杯茶,喂到她嘴边。
可顾婵动也不动,大颗泪珠静静地滑过面颊。
不是说好叫醒她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她只是想送一送他,好好道个别。
毕竟韩拓一去,就算平安无事,没有一年半载也别想再见面。
他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
敌军未至,大同已乱。
能走的人家都在打包收拾,恨不得立刻上路,没钱没门路的四处寻找机会,府城内人心慌慌,纷乱四起。
“瞧你们这点子出息,没听说么,如今大同卫归在靖王麾下,那可是咱们大殷朝战无不胜的一尊神。”灵犀酒楼门口石阶旁,半坐半卧着一个乞丐,摇着济公扇喃喃自语,“一群胆小鬼。”
酒楼活计正两人合力把一丈高半丈长的门板一块块搬出来,在最外一层门框上镶住,再一扇扇用铁链锁起,这是长期闭店时才关的一道门。
“得了吧,你胆大,有种蒙古人进城你也别走,看他们送你剩菜剩饭还是皮鞭钢刀。”年纪小些的活计听了乞儿的话,呛声起来。
年长一些的则道:“远水解不了近渴,靖王再本事,从幽州赶来也得几日,蒙古人随时都会进城,太危险了,你也走吧,到时候没事再回来就是。”
其实真不能怪他们首先便想到逃走。
保家卫国,那是军人的职责。
寻常百姓手无寸铁,拖家带口,活命才是第一要事。
“东家您放心,我老头子一个无人无物,连命都是你救的,我会好好守着铺子,谁想动咱们铺子,得先拿了我的命。”掌柜送许丛灿出门,还不忘连番保证。
许丛灿在马车前驻足,转身叮嘱道:“铺子哪有人命重要,铺子没了咱们再开就是,命没了可找不回来。你得好好活着,不然等灵犀搂重开的时候我上哪儿去找像你这么忠心能干的掌柜。”
掌柜连声应是,许丛灿这才登上马车离去。
“看见没,咱们东家最宅心仁厚。”老掌柜拍拍两个活计肩膀,“手脚快些,装好门板,你们也赶快走人,少耽搁一刻是一刻。”
马车一路驶过向阳大街,停在一座三间大门的宅子前。
许丛灿下了车,疾步走进去,游廊下不时有下人搬着东西来去,每个都神色慌张,他摇了摇头,穿过穿堂庭院,踏进正房明间。
地下摆一溜儿樟木箱子,全都敞着盖,里头分别堆叠着衣裳器皿,因收拾得及,略显凌乱。
白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打包,连忙迎过去,“可巧了,刚让林九去灵犀搂找你,他前脚才走,你后脚就回来了。”
“何事?”许丛灿问道,他出门前交代过去酒楼看看便回来,若不是急事妻子断不会派人去寻他。
白氏随许丛灿一起在八仙桌前坐下,斟杯茶递给他,“萧老太太过来了一趟,说起他们家的打算,萧家老.二在军中,消息灵通,写信给家里说瓦剌新汗很难对付,让家人赶紧离开大同,回老家涞源去。萧老太太问我,你们家有什么打算?一听咱们也走,她就着急了,说两个孩子分开那么远,婚事怎么办?想看看能不能走前先把堂拜了。”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不回绝她?”许丛灿皱眉斥道。
白氏道:“我当然回绝了。我跟她说:‘那肯定不行,我们老爷只一个妹妹,这妹妹全家现只剩琴姐儿一人,老爷把琴姐儿疼得什么似的,看得跟亲闺女一样重,绝不可能让她草率出嫁。而且,咱们琴姐儿六月里才除服,哪有父母丧不满三年就出嫁的道理。’萧老太太就说:‘这些当然都是道理没错,可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算是完,好的话一年半载,坏的话说不定三年五载。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说是说你们一家去太原,我们一家去涞源,可谁知道那敌军能冲到哪儿,大家伙儿最后又落脚在哪儿?兵荒马乱,通信肯定不便,保不齐一耽误就是三五年见不着,琴姐儿今年都十六了,耽搁不起。她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跟孩子计较这些,再说现在乱着,谁知道谁家事呢,等回头安定了,不说她是孝期里成亲的,谁又能知道。更何况,当初相看的时候,两个孩子彼此也满意,是难得的好姻缘,不然也不会可惜。’”
她说到此处停一停,看看许丛灿的反应,又续道:“我这才觉得萧老太太说得有点道理,于是告诉她让她等等信儿,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是得看我们老爷的意思。”
白氏伶牙俐齿地说了一大堆,许丛灿总算听出重点,“萧老太太的意思是拜了堂让琴姐儿跟他们家走?”
白氏点头。
“我们明天就要起行,这哪里来得及?”许丛灿拂袖道,手里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换做旁人定会因为这怒火不敢再说,可是白氏跟他二十年夫妻,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松动之意。
“老爷,我也觉得太仓促,可是,您想想看,万一真像老太太说得那样,三五年都联系不上,你说这婚事咱们是守着还是不守着,届时处理不好,吃亏遭罪的全是琴姐儿,倒不如现在速战速决,万事抵定,她也得个一世安乐。说句不吉利的,就算出了什么事,有夫家总好过没有的无主孤魂。”
许丛灿沉默半晌,才道:“还是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若她不愿便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章静琴并没有不愿意。
虽然舅父舅母一向待她极好,表哥表妹也同她亲厚,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嫁人后则不同,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才能再次拥有自己的家。
她一点头,事情立刻筹备起来。
萧许两家都是大户,下人众多,人手充足,别说一天之内办一次婚礼,若他们真想,一天之内办十次也不再话下。
所以,说仓促也不过是指时间上,该有的礼数一点儿没少,聘礼和嫁妆也早已备好,什么都没耽误。
傍晚的时候,花轿出了许府大门,一路上没少引人观望,旁的人都忙着逃难保命,也不知谁家这般闲情逸致嫁女儿娶媳妇。
萧家新房里,一片喜气洋洋,萧珏手持金漆秤杆挑起缨络低垂的大红盖头,新娘子羞怯地抬头,两人刚对视,还未曾笑出,就听门砰一声被推开,半大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信:“不好了,大同卫败了,瓦剌军下令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