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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丫鬟婆子们是这样住宿的,主子跟前的一等二等大丫鬟与洒扫的小丫鬟都住在主人院子里,小厨房内仓库等听差的住在后罩房。
江怜南进了顾家之后便随郑氏住在后罩房,对窗的大通铺睡了八个人,贴墙的两个立柜大家共用。
即便江怜南对那瓶伤药珍而重之,也没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可以妥当收藏,只能压在枕头下面。
翌日一早,郑氏收拾的床铺时,那白瓷瓶骨碌碌滚下来,她拾起打开一闻,便知是药。
江怜南正蹲在窗根儿下洗衣服,郑氏攥着瓶子走出去,“你哪儿不舒服?怎么会有一瓶药?”
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郑氏素来对女儿的一举一动皆十分关注。
学规矩挨手板的事情,江怜南本来没打算告诉郑氏,现在却不得不说。
“让我看看。”郑氏蹲下去拽她的手,看到手心红肿心疼不已,“手伤了怎么还洗衣服?我去跟夫人说那规矩咱们不学了,二姑娘是嫁给王爷才学皇家的规矩,你根本没那个必要。”
“娘,我没事。”江怜南反对道,“多学些规矩又没有坏处,你总说想让我嫁户好人家,规矩当然身份越高越严苛,我学了怎么会有坏处。娘要真是去说了,又叫夫人怎么想,万一以后别的也没机会学怎么办。”
郑氏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不然也不会把女儿推到人前去,但还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不怕,娘有办法。桃红前个儿把腿摔了,给两个少爷上书院送汤水的差事还没着落呢,我跟夫人说让你帮把手,她觉得你懂事勤快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疑心你偷懒。”
江怜南性子要强,让她放弃学规矩,等于让她承认自己没本事,自然会令她打从心眼儿里抗拒。可,去书院给两位少爷送汤水,便有机会经常见到二少爷……
想起那温和英俊的少年,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梧桐院里,宁氏母女的话题也围绕着一双手。
“娘,我的手扎得都快变成筛子了。”顾婵娇声嗲气,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宁氏抓着她手凑在眼前,蹙眉道:“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针尖儿才多大点儿,又过了一夜,顾婵的手指头依旧嫩得水葱似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真的好疼。”顾婵委屈哒哒的。
宁氏叹气道:“那怎么办呢?要不娘给你找十个顶针儿,每个手指头上戴一个,就不怕扎了。”
顾婵脑补一番自己戴着十个顶针绣花的情景,然后非常坚决地甩头把那可笑的场景抛开,“娘,璨璨还没嫁呢,娘就把璨璨当成泼出去的水了吗?娘一点都不疼璨璨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抱着宁氏又扭又蹭,可着劲儿撒娇。
宁氏半点不为所动,知女莫若母,顾婵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宁氏便知道她的目的。要是从前宁氏一准儿心软纵着她,但如今不行,“娘是疼你才要求你。这样吧,你肯好好做针黹功夫,娘便让你出门去逛锦绣坊。”
顾婵心动了。
锦绣坊是幽州最大的布庄,平日里不管是裁制衣裳的布料,还是女红用的丝线,都是由锦绣坊送到顾家来供各人挑选,可顾婵还是比较喜欢自己逛。
顾婵便得了一日假,由碧落、碧苓与江怜南的陪伴,在锦绣坊的雅间里消磨足有半个时辰,选了两匹布,二十几种颜色的苏州绣线,才心满意足登上回程的马车。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给靖王爷做点简单的东西,比如手帕、荷包或者汗巾子之类。”江怜南摆弄着一卷卷五彩缤纷的绣线,随口建议道。
顾婵反对道,“虽然婚事已定,但现在送他这些于礼不合吧。”
江怜南噗嗤笑出声来,“我又没让你现在就送给他。你先慢慢做着,等将来成婚之后再送嘛,如果王爷知道这是你一早专程为他做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不过是将心比心,却不知靖王是顾婵不愿触碰的话题。
这时马车到了点心铺子荷香居门前,顾婵便不再接茬,只吩咐碧落与碧苓下去买数样糕点。
锦绣坊、荷香居都位于北海斜街。幽州是前朝古都,当时为加强漕运,人工开凿了惠河,使北海成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这一带也因而逐渐形成繁华的商业街道,许多知名商铺都位于此处,包括三百年老字号酒家松鹤楼。
车外自是一片嘈杂,隐隐还夹着争吵声。
江怜南见顾婵不说话,十分无趣,便掀了窗帘向外看。
吵架的是一对男女,男人横眉倒竖、疾言厉色,女人虽抹着泪,却也毫不相让,他们中间站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被一人抓着一只手臂拉来扯去。
原来,这是一家三口,男人欠债没钱还,打算将女儿卖进青楼,女人发现赶来阻止。
这等卖儿卖女之事虽然恶劣,但并不鲜见,斜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没人围观,更别提伸出援手。
江怜南听明白来龙去脉,一声不吭便跳下马车。
顾婵低着头理线,忽觉马车一震,抬头时江怜南已不在车内。
她挑起窗帘寻人,竟见江怜南站在个瘦猴似的的男人跟前,气势汹汹道:“你知不知道你把她卖去那里会毁了她一辈子,欠了钱想办法赚回来便是,何苦害自己的女儿!”
那男人早被自己婆娘吵得不耐烦,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江怜南更不会客气,一把搡在她肩头,“哪里来的小娘皮,老子的家事与你何干,莫不是想送上门来给老子做小。”
他人虽瘦,力气倒不小,江怜南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上。
顾婵忙叫赶车的护院去帮手,三两下便将那瘦猴打跑了。
江怜南爬起来,把荷包里的铜板全倒在小女孩手里,她进顾家还不到两月,这已是全部身家。
顾婵见状,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碎银,戴起帷帽,也下了车。
“这些给你,足够去乡下买几亩地收租,以后生活不成问题。那男人没良心便不要再理他。”顾婵学江怜南的样子,把随身的银钱都交给那女人。
从前顾婵可不知道一亩地卖多少银两,但学了管家后,要看账,自然得知道各项市价。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们的钱。”那女人推拒着,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提醒道,“你们快走吧,仔细他寻了人回来找你们麻烦……”
她话音未落,瘦猴果然带着人从巷子里跑出来,那些人个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般,手上拎着棍棒,转眼便至身前。
要走已然来不及,护院挺身而上,奈何对方人多,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被两个大汉反转手臂,死死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又有人在他后颈补上一掌,便晕死过去人事不知。
有个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胯走上前,双手叉腰,尖着嗓子道:“也不打听打听我醉红楼的柳妈妈是什么人物,居然也敢坏我生意。现在就把她给我带回去。”
她手一挥,瘦猴的女儿就叫人夹在肋下带走了。
“小姑娘,你模样真标致,柳妈妈喜欢你,来吧,跟着柳妈妈过日子,保证你穿金戴银,”她掸了掸江怜南衣裳前襟,“啧啧啧,瞧瞧这是什么破料子,咱们醉红楼里烧火丫头都穿得比这金贵。”
“别碰我!”江怜南嫌恶地拍开柳妈妈的爪子。
柳妈妈笑道:“哟,小姑娘气性儿挺大,不过没关系,男人就爱这调调,来来来,把她也带回去,小心点,别弄伤了这张俊脸。”
“放开我!”江怜南挣扎不休,蓦地朝顾婵一指,嘶声竭力地喊,“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她是布政使家的姑娘,是未来的靖王妃,你敢乱来,顾大人和靖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柳妈妈面色变了变,骨碌着眼睛在江怜南、顾婵、还有那护院身上来回巡睃几次,便恢复了正常,“真当你柳妈妈没见过世面呐?王妃出门,还不得鸣锣开道,侍卫排出一条街那么长,哪有你们这样寒酸。不过你这点子妙,落难王妃来迎客,就是我得验验货,青天白日挡着脸,别是个麻脸见不得人。”
她伸手来掀顾婵帷帽,顾婵向旁躲闪,便有大汉从后面上来捉她。
眼瞧着再躲不过,突然不知从何处伸来两只手,一在顾婵身前抓住柳妈妈手腕,一在后攥住那大汉手腕,只听“咔嚓”两声响,他二人腕骨皆已折断。
顾婵看清来人,竟是李武成与林修。
“我乃靖王近卫长,你等在此造谣生事,假冒王妃,全部送官处置!”李武成发话,瞬间便有十来个侍卫涌出,将柳妈妈连同几名大汉捆起,塞住口舌,丢进顾家马车中,江怜南也一样没被放过。
“二姑娘,借一步说话。”李武成打出手势,顾婵便被他与林修一左一右夹着走开,不知情的看起来确实很像被押解。
行出数十步便是松鹤楼,李武成脚步一顿,“二姑娘,王爷请您上去见他。”
顾婵抬头,果见二楼一扇窗前,韩拓阴沉的面孔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