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浅蓝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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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呕吐过后是尖叫——无休止的愤怒尖叫。床上的女孩努力挣扎,然而铁链的长度仅仅足够她微微抬身侧过来,却不容许她坐起。恶魔的愤怒尽数化为了女孩稚嫩的喊声。

    “求你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一切罪,求你在十字架上所流鲜血洗去我一切罪,使我成为毫无瑕疵的圣洁之人。愿主的力量得胜!愿主的圣名得胜!哈利路亚,感谢主,愿主得胜在今时!”1

    路易斯仿佛没听见似的,举着银质十字架、拿着圣经大声祈祷。南茜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床上那个面目狰狞、浑身皮肤爆裂的人几乎吓坏了她,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女儿,这令她揪心。她担心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喊会伤到女儿的嗓子,为此,她也开始轻声念起祈求上帝的话语来。

    偶然之间,南茜发现罗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并未帮忙祈祷。而且,对方在屋里还带着皮手套,就仿佛将工具递给路易斯的时候想要避嫌、不想碰触那些神圣的东西似的。

    在南茜的认知中,驱魔师的搭档即便不是牧师,也该是些如同神职人员一般虔诚圣洁的人。她默默埋怨对方,但善良的她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您也是一位信徒,请帮帮我吧。”

    “真抱歉,亲爱的夫人。”罗兰眼含歉意地缓缓答道:“我并不是信徒。”

    南茜惊恐地瞪大了眼。然而这时候,尖叫声停止了,路易斯念诵驱魔咒语的声音也停止了。她看见路易斯站在床尾,女儿仿佛失去意识般地一动不动,可她的身体却从脚部开始、慢慢地飘了起来。

    “天哪!”南茜崩溃地惊叫,脸上已经不剩半点儿血色。可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呢。女孩开口了,声音低沉,如同雄性野兽的嘶吼:“你这只上帝的走狗……”

    “而你是撒旦的走狗。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去的地方不同罢了。”路易斯站在原地,与魔鬼对峙。“驱魔师死后会上天堂,而你……就算是地狱,恐怕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铁链开始剧烈震动,金属碰撞着,“当啷”的声音络绎不绝。南茜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可怜的女儿已经失去了意识、紧闭着眼,却仍在大力挣扎,用她柔软细嫩的皮肤与冰冷坚硬的金属对抗。

    “上帝啊,救救我们吧!”她无力地说道,目光转向路易斯。这名年轻的驱魔师竟然在冷笑,脸上是一种混杂着自信与专注的冷酷。

    “奉主耶稣圣名。阿门!”路易斯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腾空跃起。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可言,但也能让南茜心中安定。然而,对方做的事情再次吓到了南茜。路易斯用膝盖抵在女孩腹部,将她重重地压回到床上。之后,他便维持着半跪在对方身上的姿势,将十字架底部狠狠戳向女孩的额头。

    在十字架与皮肤接触的前一刻,南茜清楚地看见了底部突出的尖锥——这十字架竟然是尖锐的武器!它会将那孩子的头刺穿的!

    “住手!快住手!”她高喊着冲到床前,又被罗兰从身后钳制住双肩拉扯开来。与强硬不容反抗的力道相反,罗兰解释的声音依旧温和:“这并不是伤害!您看,这孩子没有流血!”

    听了这话,南茜逐渐冷静下来。罗兰说得没错,虽然那尖锐的银器刺入了头颅,可从伤口涌出的不是血液或脑浆,而是浓浓的黑烟。黑烟在向上升腾的过程中消逝在空气中,似乎被十字架净化了。她可怜的孩子口中发出刺耳的嚎叫,四肢像癫痫发作般抽搐着。

    南茜觉得自己可能将要昏倒,或者,直接疯掉。这一系列事情已经将她折磨得快要崩溃了。此刻唯一给她希望的,就是那孩子身体的变化:向上翻卷的皮肤又服帖地回到原来的位置,遮盖了血肉,而骇人的惨白也正慢慢染上血色。“成功了吗!”她兴奋地问罗兰。

    没有回答。南茜看向对方,发现对方目光凝重。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向,她发现路易斯的状况不太好。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口中默念着什么,脸色苍白,汗水已经将他额前的碎发打湿。

    “压制被恶魔控制的人并不容易,”罗兰淡淡地说:“但路易斯会坚守岗位。只要他没有失去意识,他便会的。”

    南茜默默地表示赞同。

    尖叫声戛然而止。路易斯将十字架拔起。底端突出的尖刀上没有沾染哪怕一滴血。他擦了擦汗,跃下床来。“暂时没事了。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您最好弄点儿温水给她。”

    南茜感激地说:“谢谢您救了她!”

    “这是我该做的。”路易斯点头致意,走到罗兰身边。他低声说:“我们不能走。它还没死。”

    罗兰挑了挑眉。“刚才那些黑烟……”

    “是恶魔的本体。我就要成功了,可不知道什么东西将它最后的一小部分拉扯走了。它只是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路易斯有点急躁。

    “别担心,你能解决的;我们能解决的。”罗兰安抚对方:“你看,那孩子睁眼了。”

    他们看向那孩子,目光专注,但关切程度比不上南茜。这可怜的女人猛地扑到床边,小心地不让手中的杯子洒出水来。“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妈妈。”女孩虚弱地笑了,干裂的嘴唇因为笑容而牵扯向两边,露出了苍白表皮下的红肉。南茜连忙将她的头向上扶起,小心翼翼地喂对方喝水。事实上,南茜还担心那附身的邪灵卷土重来——她听见了路易斯与罗兰的对话。恶魔愤怒的尖叫一直在南茜脑海中回荡、令她隐隐担心,但她现在必须先安慰女儿。“没事了,亲爱的。一切都结束了。”

    路易斯看着母女俩的互动。最初他有点羡慕,但很快心情便恢复平静。道格拉斯对我就是父母般的存在了,他想。“罗兰,我要出去走走。在这屋里要把握我闷死了。”

    “别出去了吧。你穿得太少、又出着汗,而外面又很冷。”罗兰关切道:“现在不适合出门。”

    路易斯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罗兰跟着对方走入客厅,看着路易斯穿好大衣。“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这很令我担心。”

    路易斯的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了,这会儿又转过头来。 “这很好办,你可以不跟着我。看不见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在眼前,我会更加担心的。”罗兰哭笑不得地说,也穿上了外套。“让她们单独留在这儿没事吗?”

    “不要紧。就算是魔鬼,也需要些时间恢复力量。它的确有点儿棘手,但依我看,它返回复仇至少会是明天晚上了。”

    他们沿着石子路走着,目光掠过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他们是晚上到达这里的,并没有细看周遭环境。现在,他们才发觉这地方不仅偏僻破败,而且正在慢慢地“死亡”。

    或许是因为工人移居到城里、抑或是因为魔鬼作祟,这里约莫一半的居民已经搬走了,留下灰蒙蒙的房屋。

    在走过一座弃屋时,路易斯向栅栏内看了一眼。房前杂草丛生,有黑色的石头夹杂其中,大概是顽童扔进去的。房子外墙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正腐烂的木头。屋顶的木板被掀掉了一片,天窗也被打碎了。

    “是龙卷风干的吧?”路易斯喃喃自语。他知道这地方的春季龙卷风如何肆虐。“这里至少荒废半年了。如果是恶魔令他们不得不搬离这里……”

    “别这么悲观,或许是更好的工作令他们搬走。”罗兰打断了他,用轻快的语调说:“你想出来散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休息吗?为什么总想这些沉重的事情呢?”

    路易斯看向罗兰,目光柔和了一些。“说得也是。那么,你有什么轻松的话题?”

    “我对驱魔师的恋爱问题很感兴趣。”

    “噢!”路易斯短促地叫了一声,用手扶住了额头,□□道:“这可不是个轻松的话题!”

    “为什么不?”罗兰反问,眼中跳跃着好奇的光芒,这令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你们不能总独自一人。我在德克萨斯时也见过男性驱魔师,搭档大多是年轻的姑娘。这是教会给你们的某种安慰吗?”

    知道对方一定要谈这个,路易斯认命地开始解释:“是的,她们是些保守的淑女。但这特权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只有自控力强的驱魔师才能选择可爱但毫无经验的女性信徒。我自控力并不差,可从前我身边的大都是些爱说教的老头子。”

    “大都?”罗兰轻声重复道。“那你也有过女性搭档了。为什么不和她好好相处?”

    “因为我不需要。”路易斯耸了下肩。“那样火辣的姑娘,还是留给想在工作时谈恋爱的家伙吧。我要专心工作。”

    “是那个名叫‘道格拉斯’的牧师令你如此禁|欲?你看起来很尊敬他,而他没有结婚——老实说这很令人惊奇!上帝歌颂婚姻的美好,他却没有响应上帝的倡导。”

    路易斯笑了两声,表情无意识地虔诚起来。“那不一样。道格拉斯已经将他的人生奉献给上帝了,完全地。”

    “噢!原来上帝也是同性恋。”罗兰看着路易斯轻声说。

    路易斯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敢这么说!道格拉斯是个虔诚神圣的人,而上帝值得他如此!”他沉默片刻,又嘀咕道:“你不能那样调侃。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会这么想。”

    罗兰无声地笑了。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树林,看起来黑乎乎的。

    “我们等下就回去吧。嘿,等等,是谁这么缺德,竟然将树皮剥掉了?如果让我看见……”

    路易斯的话在他看见某种东西之后戛然而止。它一跃入视野,路易斯便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上很凉,快起来!你一定是太劳累了。”罗兰快步上前扶起路易斯,发现对方的脸白得吓人。那修长的手指不仅冰凉,而且正在不住颤抖。现在的路易斯,看起来非常虚弱,仿佛不堪一击。

    “看那个。”路易斯虚弱地指了指树干。他们面前那棵树的皮被剥掉了大半,那东西就印在浅黄色的树干上。双圆环之内套着倒五角星,五角星内又绘有图像,看起来很像撒旦教的标志。不同的是,那图像并非撒旦教的山羊,而是一个狞笑的骷髅。

    “这看起来有点像撒旦教的标志,但并不是。估计只是个恶作剧,没什么吓人的。”罗兰试图将路易斯扶起,可对方紧紧钳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令他骨骼咯吱作响。

    “你不认识它吗?”路易斯急迫地逼问:“你不认识它?”

    “我第一次见这图形。”罗兰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手背,安抚着情绪不稳定的路易斯。

    罗兰的温柔令路易斯软化了。他松了手,任对方将自己扶起。“真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