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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琴声也如其人。
琴声起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或靠在窗边,或倚在桌角,或在院中漫步。每个少女都目光迷离,绮思纷起,好似看见情人在桃花深处招手。即使是颇染风霜的荷姑,也停下针线,面带柔光,好像回到了纯真无邪的少年时。
连窗外的鸟儿、笼里的蛐蛐也来相和。
风吹树叶,摇落落木的声音;流水淙淙,洗过石子的声音;远方传来的雁鸣,院外少女的欢笑……天地万物,都似在这琴声之中,愉悦、欢畅、心动、孤独、思慕!
所有的声音,都和这琴声一起,叙说着一场不能自已的相思!
当心一拨,按住琴弦。
余音缭缭,犹自不绝。
花满楼抬头,看了眼众人。有迷茫的,有惆怅的,有感怀的,有激动的……韩野的眼睛黑白分明,直直地望着他。
这是一双一望到底的眼睛,有如深山清潭,此时潭水里满是惊讶和欣悦。
花满楼走过去推了推韩野:“小韩弟弟,听呆了?”
他这一声,打破了天地间的魔咒。
韩野也从只有花满楼一个人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仍自有些呆呆的:“花满楼……”
“怎么了?”
韩野看着坐在桌边吃起水果的花满楼,清醒了一点,摇头道:“没什么。”
屋里屋外的少女们也纷纷回过神,可是谁也不愿意让那琴声带来的绮丝随意飘走,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迷幻,脚步也轻飘飘地。
只有荷姑摇头苦笑一声,下去重新沏了壶茶。
或许这新茶的清苦之味,能冲淡那甜蜜又苦涩的回忆吧。
见这一屋子人神色迷离,花满楼自己却全然不受影响,韩野重重地谈了口气,道:“难怪古人说什么靡靡之音,能迷人心智。今日可算见识了。”
花满楼笑:“这可是你点的曲目,怎么能冤枉我?”
韩野摇头道:“我就是没想到你的琴技如此了得,简直可通鬼神啊。”
花满楼忽然捉住他的脖子:“小韩弟弟又在胡言乱语。既然如此,以后可别想我弹给你听。”
“别,别,说笑,说笑而已嘛。”韩野腆着脸笑道。
花满楼轻轻地哼了声:“放过你。”
傍晚的时候,莫问针带着他的小徒弟,和花如海等人又进了院子。不用问也知道,自是来替韩野看病。药已经煎好,韩野从荷姑手里接过,一闻便知不同以往,等一鼓作气喝下去之后果然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其苦非常。
那药味停在口里十分难受,韩野忍不住咳嗽起来。花满楼立刻接过荷姑手里的另一碗,对韩野道:“喝这个漱漱口。”
韩野连忙接过,灌了下去。那碗甜汤一样的东西虽然完全没有洗掉药味,倒是满口清甜,舒服了许多。
莫问针柔声道:“小韩公子,接下来花老板会替你运功疗毒,大约有半个时辰。放心,花老板的内力纯正绵柔,对清除你体内的寒毒十分有好处。”
韩野皱眉看向花如海,道:“花伯伯,你若是替我疗伤,这样对你是不是不好?”
花如海笑道:“傻孩子,先不说你花伯伯修为深厚,单说这内力,也是如池蓄水,有时候也需要放掉一些,才不至于淤臭、腐烂。”
韩野点了点头,但心里还在想:这是不是花如海为了安慰他而想的说辞?
花满楼轻轻捏了捏韩野的手臂,道:“小夜,我爹说没问题自然就没问题。”
韩野点了点头。
花如海和韩野盘腿坐在软榻上。花如海手掌抵在韩野背后,不一会,韩野便觉得一股暖流顺着花如海的手掌流入自己体内。那暖流绵长不断,在自己体内呈周天游荡。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有如卧在云中,被柔软的云朵包裹。
渐渐地,韩野的头顶冒出了一丝丝白烟。莫问针道:“这是寒毒被排出来的迹象。”
韩铁城一直站在一边。他的申请很冷肃,眉头皱得很紧。
原本这损耗内力之事应该是他来办,但是他的内力是偏向刚猛一路,十分不适合替韩野疗伤。在听完莫问针的治疗方案之后,花如海就自愿担当起这个任务。
韩铁城自是不愿意。虽然花如海说内力有如池塘,但是韩铁城知道,如果每天都耗损池塘里的池水,总有一天,这个池塘就会枯竭。
可是花如海竟跟他发起火来。
花如海从不发火。
即使是在韩铁城意志最消沉的时候,他也没冲他吼过。
“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夜心毒发而亡吗?”花如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很生气,他气喘吁吁地,又说了一句:“假如今日中毒的是七童,需要阳刚的内力来挽救他,难道你会推辞吗?难道我会拒绝吗?”
韩铁城很羞愧。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很多方面,他都不如花如海。
可是,他也不愿意用老友的修为来换取孩子的性命。
半个时辰之后,韩野头顶再没有白烟冒出。花如海也慢慢地停止输送内力,直至完全停了下来,才撤开手掌。
他的面容一切如旧,呼吸平稳,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汗珠,仍带着那亲切的笑意。
好像那一点儿内力对他来说真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那内力纯正绵厚,但毕竟不属于自己,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韩野已觉得精疲力竭,不禁向后倒去。
却倒在一人怀里。
韩野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抱着他的正是韩铁城。
韩铁城仍是冷着脸,但从他紧皱的眉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担心和关切。
韩野极力扯出一丝笑容,轻轻喊了声:“爹,我没事。”
韩铁城扶他起来。他也有些不自在,因为他从来没和这个孩子如此亲密过。
“还不谢谢你花伯伯?”韩铁城的语气虽然有些生硬,但是却很轻柔。
韩野点点头,对微笑的花如海说道:“谢谢花伯伯。”
花如海点了点头:“夜心,好好休息,下面还需要你继续努力。”
韩野实在是支撑不住,就靠在韩铁城的怀里休息起来。
花如海笑着下了软榻,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此时莫问针和他的小徒弟已经在准备金针。
打开针囊,那些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竟是密密麻麻,比普通大夫的针要多得多。
莫问针道:“要趁着花老板的内力在小韩公子体内还未散尽之时施针,方可有效果。”
韩铁城便把韩野放到了软榻上。
莫问针道:“老朽施针的时候,切忌打扰,各位还是在外面等候吧,留下我的小童远志在这里就可以了。”
花如海和韩铁城对望一眼,都走出了房间。花满楼和一直伺候在侧的荷姑也跟着走了出来。
房内只剩下韩野和莫问针师徒。
韩铁城站在窗边,一动不动。花如海在院子里随意地走着,不时地看看花,逗逗鸟。但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衣衫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片落叶。
花满楼站在廊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的耳朵里,传来了风声鸟声,脚步踩上树叶的声音。渐渐地,这些声音都退却了,他开始听到更细微的声音。
屋子里的更漏声,衣衫摩挲声,准备器具的声音,还有手指拈动金针的声音。
花满楼说不清自己的耳力是不是天生就很特别。很小的时候,他便能听见各种声音。有时候他沉迷于此,竟然连觉也不睡。
可是各种声音太过鲜明,也会强烈的干扰他。长时间地注意聆听让他头疼欲裂,所以等长大一点,他开始注意不去听一些声音。
渐渐地,他好像能自己决定听什么、不听什么了。
不过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只能听见手指拈动金针的声音而已。其余的,却是不能判断。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荷姑命人在走廊里点上灯,而屋内即使无人进去,也是亮如白昼。
那柔白的光连一丝晃动也没有。
终于,童子打开了房门,对众人道:“花老板,师父说可以进去了。”
花满楼走过去,见韩野在榻上闭着眼睛。
“小韩公子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吧。”莫问针说道。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花如海招呼着莫问针师徒向饭厅走去。
韩铁城抱起韩野,把他轻轻放到了床上。
花满楼看着这一对父子,也走出了房间。
韩野醒过来时,看见花满楼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刚刚睁开眼睛便听花满楼问:“你醒了?饿不饿?”说着便见荷姑打开帘子,端了杯水进来。
花满楼放下手中书,扶着韩野起身喝水。
韩野又躺了下去,道:“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
“寒温两气相争,你体内就像一个战场,自然没力气。”
“花满楼,你吃了吗?”
花满楼点点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刚刚韩叔叔一直在这看着你,我吃过饭回来,他才回去的。”
韩野沉默一会。
他没想到韩铁城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假如醒来时看到的是韩铁城,恐怕他们两个人都尴尬。
毕竟,他不知道要跟韩铁城说些什么。他能努力做到的,只是渐渐依靠他一些,每次都亲切地喊他一声爹而已。
想到这个男子一直守在生病的孩子的床前,必定是紧皱着眉。他的内心说不定很自责,因为看着孩子受苦,比他自己受苦要痛苦百倍。
韩野也想到同行一路,他每天都是准时煎药,也总会注视着直至韩野喝完。他对韩夜心,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狠话——除了不准碰他的刀。
韩铁城是个孤独的人,他连向唯一的亲人汲取温暖都不会。
韩野轻轻叹了口气。
他掀开被子起床,道:“花满楼,我想吃点东西,”他顿了一下,道:“然后,去看看我爹。”
总不能每天都是老子来看儿子,儿子也该给老子请个安吧。
花满楼微笑地看着他,眼神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