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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大刀二斧等人在琉璃峡的吊桥上背着沉重的篓子滴着血汗颤颤巍巍地前行,鄢霁金昱杭离之流在京城的朝野间笑里藏刀搅起一团团风云。
九月十二,京城郊外一户小康农家全家披麻戴孝,扛着一口黑漆大棺材一路撒着纸钱哭嚎着堵在了宣化广场,二十多个男女老少在棺材后头跪做两排,低头啜泣不止,当头头发斑白的一个男人头举一封血书,声声字字泣血,叩请吾皇陛下做主云云。
宣化广场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自双月时代妘冰月设计帝都时,便在宫城前修了这么一个地方。一来广场上一马平川,更显宫城巍峨;二来隔开了皇宫与平民区,若有刺客暴徒,直接在宫墙上放箭射杀而不会伤及百姓;三来一些祭典可以在此举行。后来更有大匠雕二圣二贤石像,矗立在宣化广场百年之久。
同心时代、兴业时代宣化广场成了臣民们请愿的地方,中山王林曦、平朔郡公妘婧、清平公主杭帘梦、裕国侯妘湘晴、依海公主林心蓝······那些曾经在明楚历史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们,都在宣化广场上朝着前方雄伟的宫殿弯过膝盖。
所以后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贵贱贫富,所有有冤屈、谏言、建议的人,都可以在宣化广场上直言请愿,静坐游行示威皆可。只要不失控到杀人放火,鼓吹造反,哪怕对皇帝破口大骂也不会治罪——当然,请去某个地方接受一下思想再教育还是有可能的。
这也是后来南宁的几位皇帝对负责南宁帝都修建的官员最不满意的地方:你说你,干嘛又搬来个宣化广场,挖一条河多好嘛!如果挖一条河,皇帝陛下就可以小胡子一吹、小眼神儿一飞:让你跪,跪去,都跪去请愿去?
远了,扯回来。
这一户披麻戴孝的人时间把握得很好,跪下来没多久,情绪正好爆发到*期,便赶上了朝廷官员们下朝的高峰期。
烈日!
白地!
黑棺!
麻衣!
血书!
哭嚎!
极具震撼力,直击眼球!
前头顶着血迹斑驳状纸的老汉颤声高呼:“皇上啊!草民有冤啊!草民膝下只这一个儿子啊!可怜我儿,便被那仗势欺人的衙内活活打死啦呀!撇下他媳妇儿闺女孤儿寡母,叫她们娘儿俩怎生得好呀!叫老汉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陛下,求您为草民们做主啊!”
老汉双手颤抖地哭喊完一头磕在地上,身后登时响起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爹呀,你个狠心狠肺的,怎么能撇下我跟妞妞就这么没了呀!”
“哥呀,你怎么能这么就走了,你让咱爹咱娘怎么活啊!”
“儿啊!······”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惨呼一声,紧接着白眼一翻,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抽搐着向一旁倒去。
“奶······奶······爹!哇······”三岁多的小姑娘吓傻了一般,爬到老妇人身边,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抹花了脸,嚎啕大哭。
“妞妞,妞妞······”一边垂泪的年轻女子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旁边几个人则扑到老妇人身边,连连喊着:
“娘······”
“婶子!”
“二姨!”
······
场面很混乱,极其混乱。白玉石阶下围了几层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白玉石阶上停了几堆披红挂紫皱着眉头的大臣。
白玉石阶下:
“哎哎,这是谁呀?啧啧,绝户了。”
“唉,世风日下,够可怜见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文家的那个霸王又惹出事儿了吧?”
“不是说文家那祖宗被他老子送出去游学了么?”
“那是苏家的?”
“咿!”说话的立马遭到一周的鄙视,“你消息太不灵通了吧,苏家的早回老家了!”
“诶?我怎么看着这些人像北郊的田老大家······”
此人立即被围观起来:
“谁?”
“哎,他们得罪谁了?”
“咋回事?”
“其实,我听说啊······”
······
白玉石阶上。
金昱摇扇子的手一顿,脚步一停,眉梢一挑侧目看向鄢霁。
鄢霁正好也向金昱看来,两人视线一撞,鄢霁半眯着含笑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金昱咧嘴无声地一笑,扇子啪地一合打在身边一位审刑院的官员身上:“嘿!有冤案,就找审刑院。老兄,该你上了!”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二晚,柳太傅的小孙子以侵占民田、聚众斗殴以致人死命的罪名被请进了审刑院。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三,柳太傅孙子占田杀人的事情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到了下午的时候,柳府的人,无论是少爷夫人,还是杂役采买,全都躲进府中不敢出门。
次日,皇帝亲自过问了此事,指令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共审此案,并指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罪名属实,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然而御史们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满意,当即有御史站出来,严词指责柳太傅齐家无方,教子不严,有负帝上重托······
接着又有不少官员站出来附议,甚至扒拉出来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开刀。
有个年轻不开眼的一时激动过了头,噼里啪啦抖出了二十多年前柳太傅曾为鄢氏旁支辩护过的事情,说他同情卖国叛贼余孽······
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同僚死命一拽,迷茫地一抬头,同僚身子微微一侧。视线穿过层层紫色红色绿色的官服,正迎上卖国贼鄢骏的嫡亲重孙子鄢霁不辨喜怒平淡无波的眼神。鄢霁很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示意继续,那年轻官员却觉得身上蓦地一冷,猛地住了口。
几个月终于上了一次朝的柳太傅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去。但是以金銮殿的施工质量标准,绝对不会出现这样重霄宫一期那样的豆腐渣工程才会出现的错误,而宁朝的生产力也还没达到开始大肆开采地下水资源的水平,所以柳太傅的念想,注定落空。
柳太傅老眼目光沉重地向金椅上懒洋洋地听着下面争论的明黄身影看去,只见皇帝没休息好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挪了挪身子,继续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听殿下的争论批驳。
柳太傅眼睛狠狠一闭,颤颤巍巍地跪下,颤声道:“启禀皇上,老臣老了,糊涂了,治家无方,没教出个好后辈!老臣有罪,有愧,有愧贞帝擢携之恩呐!宦海沉浮五十多年,老臣,有愧啊!”
“陛下,老臣老了,二十二年前就累了。”柳太傅眼睛大睁,隐隐似有热泪盈眶,他继续道,“拖了这么些年,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终于来了。还请陛下准许老臣乞骸还乡,安养,天年······”
皇帝抬起眼睛,盯了柳太傅片刻,终于点点头,开口道:“老太傅为了大宁操劳半生,的确是该休养了。准奏······”
之后的赏赐不足为提,扣头谢了恩,柳太傅的儿子红着眼睛上前要扶老父起身,却被柳老太傅一把挥开。
柳老太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站直了有些佝偻的背,努力让步子迈得如年轻时一样威风平稳,慢慢地向日光明媚的大殿之外走去。
然而老太傅毕竟七十有余的年纪,更显得步伐颤颤巍巍。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一双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个白发、却威武的倔强老人。
没有人催促他,好像要让他自己,最后一次,完整地走完这几十年走了无数遍的一小段路。
柳老太傅晃着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到鄢霁身边,忽然身子一斜。
“老太傅小心。”鄢霁温和有礼的声音轻轻响起,两手一扶,稳稳地掺住老太傅。
“你是鄢家那小子?”老太傅睁睁似乎有些浑浊的老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鄢霁微笑,身姿挺拔,温和如玉,声音清澈,点点头回答道:“晚生正是。”
柳老太傅似乎满意地微微点头,赞道:“果然不负传言,当年你曾祖父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俊逸,你倒比你曾祖父更胜三分。”
“老太傅过誉了,晚生不敢与先祖相论。”鄢霁含笑着躬身回答道。
柳老太傅莫名一笑,又道:“听说你从师于老许?”
“是,蒙许老太师不嫌弃晚生愚钝,晚生有幸拜在老太师门下聆听教诲。”
“都学了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因为这一老一少,一个面容慈祥,一个含笑恭敬,就这么在威严沉肃的朝堂之上聊起家常来。
“除了经典著作,还有为臣之道,辅政之道,用兵之道。”鄢霁有礼地回答道。
柳老太傅忽然哈哈一笑,接着盯着鄢霁,沉声问道:“那么,老许他可曾教过你,你是个明楚人!是大宁的子孙!”
鄢霁微笑的面色不便,声音一如之前平静和缓,“不止老师教过,晚生自小在烟族时,幼承庭训,家父便告诫晚生,不能忘了鄢家,是明楚的鄢家。”
沉默片刻,柳老太傅突然大笑,“哈哈,好,好,好!”柳老太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很好。记得你说的,鄢家也是明楚的鄢家!”
柳老太傅后退一步,深深向鄢霁鞠了一躬。
鄢霁侧身一避,急忙将老太傅扶起,声音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惊讶:“柳大人,您这是何意?晚生如何能担您此大礼?”
被鄢霁半扶半架,柳老太傅的腰却再也弯不下去。老太傅长长一叹,看着眼前年轻人如玉的面孔,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大宁的江山基业,我和老许这将要入土这老头子们管不了了,将来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地。老夫厚着脸皮托付你,求你,守护好大宁江山······”
鄢霁笑了,温和道:“老太傅说笑了,大宁是皇上的大宁,辅政的还有这么多前辈重臣。鄢霁这做臣子晚辈的,不过尽些绵薄之力而已,岂敢担得起老太傅‘托付’二字?”
柳老太傅一默,片刻,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欠了的总是要还的。鄢小子,你记好了,你总还是明楚人,莫为鬼戎人做了衣裳!”
“是,晚生谨记老太傅教诲。必定不会,重蹈先祖覆辙。”
“你!罢了,罢了!”
······
目送着柳老太傅一步步走出朱漆的大殿,佝偻却威武的身影融进殿外一片灿烂耀眼的日光中,那一头华发,似乎更银白了些。众人心底似乎不约而同地升起同一个念头,似乎当初清流的四大支柱,已经一个不剩了;似乎当初从北方南渡而来的最后一位重臣,也走了······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启。
鄢霁盯着那一片夺目的白光,眼睛忽然一眯。老太傅,我记得,自小就记得,我是明楚人,是,鄢家的明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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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贞帝:昌和公主之父,只有昌和一个女儿,皇后死了两年后也死了,传位于侄子,现任的皇帝是这个侄子的孙子。具体可参见《明楚前传》中的妘阗自叙。
这里面很多人物对话都有深意,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不用再翻译一遍吧?
如果需要,我再发个公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