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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抓走的那天,全村都乱了神……”绘红忍不住插嘴:“所有男丁都被抓走了?这不可能!地若是没有人种,来年的赋税也交不上,朝廷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青无奈道:“大野乡原本就不富裕,农田也少,不少男丁为了生计逃避赋税,远走他乡做了流民。大野乡男丁不足,老的少的都抓去充人数,只剩一村孤寡。男人入伍,粮食都得自带,将家里的余粮带走了七成,若是不带粮食就得饿着肚子打仗,命就算是交代了。本来我们大野乡条件就不好,男人走了粮食也少,才过半个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一些人贩子看着时机来收孩童,大人都吃不上饭,何况孩子。大半家庭就这样把孩子卖了,好歹做奴做婢能有饭吃,保得了命。阿恒家幼弟和她爹应征入伍,两个妹妹被人贩子带走,死去的那个是她娘亲。”
梅婉和绘红听了唏嘘不已,梅婉望向阿青,眼底是坚毅之色:“有没有办法找到阿恒的妹妹,我要赎她们回来。”
阿青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每隔几天人贩子都会来一趟,若是你想赎回阿恒的妹妹并不难,不过价格就……”
“那不是问题,阿青,我要安葬阿恒和她娘亲,希望你能帮助我。”
阿青义不容辞道:“阿恒是大野乡的人,我帮助她是应该的。我去把人叫来,好好安葬明婶。”
有了阿青带来的人手,葬礼很顺利,这次葬礼不过一卷草席,一个墓穴,连墓碑都没有,简简单单,梅婉洒下一杯水在光秃秃的坟头,许下承诺:“阿恒你先将就一下,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修缮好你的墓地,不会委屈你的。”
阿青道:“那些不过是虚礼,你们能把阿恒送回来也算有心了。”
绘红燃起香火:“并不是虚礼,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众人在坟前驻足了一会,深鞠躬,表示对死者的尊重,才要走,一个妇人气喘吁吁跑来,急切大喊:“不好了,那群懒骨头又来偷粮食了!”
阿青等一干妇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随着报信的妇人走了。
绘红道:“不去帮忙吗?”梅婉望着她们的背影,勾唇一笑:“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绘红朝她看了一眼:“你要留下。”陈述句,没有疑惑。
梅婉顿了一下,半响她道:“绘红,我将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绘红和她一起经历过种种风雨,早已是她最信任的人。以前她默默朝着自己的目标走,是她自己的事,现在她要和绘红一起走下去,她一定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绘红。
听完梅婉的话,绘红惊讶地定在那里,半天才缓过神:“天哪,你竟然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
梅婉撇撇嘴:“不是瞒着你,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绘红不可思议道:“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是看透了男人的本性,才会凡事亲力亲为,不靠男人活出自己,却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女子的尊严地位。还有你和齐大少的事情,天哪,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乱七八糟的。”
梅婉道:“我想你给我一点意见,是不是要留下来。”
“你不是已经决定留下来吗,刚开始我是有点讶异,不过,现在我明白你的选择。”
梅婉面露忧色:“无论是大喜乡的乡妇还是候宝珍,我当初帮助他们,到最后却被她们反咬一口。我这般努力帮助他们,却得不到该有的尊重,我怕这次也是一样。”
绘红感慨道:“当初知道你单枪匹马去官衙为那些并不相熟的女子讨公道,觉得你是一个勇敢而无畏的人,当时我很佩服你。这条路本就艰辛,这不是生意,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获得多少。你付出的多,甚至可能连收获都没有,但是坚持到最后,所得到的一定非常丰富。我问你一句,你为女子争取权益是为了什么,是要她们感激你,为你豁出一条命?况且并不是所有妇人都不幸,大多是安于现状,你的举动或许会触犯她们的利益,让她们本来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你的起点太高,太好高骛远了。”
梅婉听了绘红的话若有所思,绘红继续道,“你一心想为女子赢取尊重这是最终的目的,其实最重要的是要那些依靠男子的女子知道她们自己的价值。这样,她们做到了男子做到的事,有了底气才能为自己争取好的待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是所有的女子的战争,你一个人孤身奋斗,她们却不理解你,你最后就算争取到了权益又怎么样呢,她们根本不需要。你走错路太久,反而看不透彻。”
梅婉如醍醐灌顶,赞道:“没错,是这个道理,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一辈子都得待在泥泞地里面。”
绘红笑道:“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梅婉面露不解,绘红回忆道,“当年你说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梅婉想了半天没想到她什么时候曾经说过这句话:“我说过吗?”
“总之,就是这样。好了,好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想想怎样说服阿青她们让我们留下吧。”
梅婉展开一抹自信的笑容:“我自有办法。”梅婉告别阿恒,赶着车去了村长家,拴好马车以后,梅婉正要进门,来弟却拉不动,绘红问道:“来弟,你怎么了?”
来弟警惕着周围动静,义正言辞道:“我要守住马儿!”
梅婉和绘红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都快岔气了,梅婉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的,马儿遇到危险会叫,有坏人来,它一叫我们就知道……”说到这里,梅婉一想,“还是把车里的东西都搬下来,马可能偷不去,咱的东西可就不一定了。”
绘红刮了刮来弟的鼻子,称赞道:“还好来弟提醒我们。”
来弟小脸扬得高高的,一脸得意。
梅婉她们的东西在梅郡被毁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临行前窦大夫相赠的几床被褥和一袋食物,两人一人拿一点也很轻松。她们拿着东西进门,打断了妇人们的谈话,一个长得粗壮的妇人斥道:“没看到我们在商量事情吗,你们进来干什么?”
梅婉和善笑道:“我希望你们能让我们留下来,你们也缺人手,我们留下来刚好可以帮你们的忙。”
阿青摇头拒绝:“你们两个一看就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抬的妇人,你们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浪费粮食,我们的粮食自己都吃不了多久,不能分给你们。”
梅婉看着堂中的十几个妇人,笑道:“我不吃你们的粮食,我和绘红现在无处可去,而你们也需要人手,何乐不为,你说是吗,代理村长。”梅婉看向阿青,一脸真诚。
阿青面露犹豫,一个小个子的妇人开口道:“你想得到什么,大野乡什么都没有,难道你要偷取我们的粮食!”
梅婉转起手中的木棍,半人高的木棍缓慢有力的旋转起来,带着瘆人的劲风,呼呼作响,众妇人都一副惊讶恐惧的神情,梅婉笑道:“你也说大野乡什么都没有,我能得到什么?我若是要抢你们的粮食,何需大费周章和你们说这许多话,直接打伤你们把粮食抢走,驾着马车你们又能拦得住我吗?”
阿青犹疑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要一个安身之地。”安身之地,这里太适合了,这里的女人都在靠自己生活,正是她想要的,她要证明,要让女人们明白,女人也有不输于男人的能力,也要被尊重。一直以来她走了那么多弯路,为此受了许多苦,连累了许多人,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在她面前,她不想放弃。
众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齐刷刷看向阿青,一切听她的指示。阿青思虑再三,同意她们留下来。
小个子妇人反对,激烈地大声道:“不行,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懒妇’派来的,想要瓜分我们的粮食。”
梅婉叹息道:“都说了我要拿你们的粮食,不必费如此周章。”
小个子妇人喊道:“就算你们不吃我们的粮食,你们留在这里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们为什么要收留你们?”
梅婉只好亮出底牌:“我可以让那些‘懒妇’不再偷粮食,加入劳作。”
众人都不相信,认为梅婉是在说大话,绘红道:“行不行,到时不就知道了。”
小个子妇人高声道:“那你们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如果不能让‘懒妇’参加劳作,就得走。”
梅婉一口答应下来。晚上梅婉她们留宿在阿青家,事实上所有参与劳作的妇人都住在这里,一是这里够大容得下;二是大家互相之间有个照应,好几家都是有孩子的;三是人多方便管住她们的粮食。其他妇人都打地铺睡在前堂,留意动静,防止‘懒妇’来偷东西。梅婉和绘红单独用一间房间,铺好被子来弟迫不及待钻进去,一下睡着了。
绘红帮来弟盖好被子笑道:“难得看到来弟这么开心,可以和其他的孩子玩,留下来对她成长也有好处。”
半天没听到回话,绘红推了她一下:“干嘛呢?”
梅婉道:“想事情算账呢!”
绘红问:“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那些妇人听话劳作?”
“用钱。”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最实在。
绘红担忧道:“够吗?”
梅婉泄气:“还在算,据阿青说加起来大野乡的妇人有四十多个,还有孩子,一天三餐那么多人,光是一天的花销就很大。”
“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还剩三百两。”
“难!”
梅婉同意地点点头:“我在想把马卖了换头牛,还能用于耕田。”
绘红不同意:“不行,马很珍贵,尤其是我们的马,如果日后大野乡待不下去,我们还要靠着它们远行,即使我们要留在这里,也不能没有退路的打算。”
“也是,再想想其他办法。”三百两养活梅婉她们三个绰绰有余,可是要养一个村的村妇,实在捉襟见肘。
天色还未大亮,梅婉就被一众乡妇提起来,等她和绘红整理好来到前堂,其他妇人都正襟危坐等了很久,梅婉环顾一圈,没有她的座位,哦,她挑眉,原来是下马威。
昨日反对最坚决的小个妇人陈黄氏絮儿高高在上,语气傲慢:“今天你就让那些妇人去劳作吧!”
梅婉反问:“你们这样的态度,是不是以为我做不到?”
好几个冷笑出来,其中一人道:“是,当初我们又劝又求都无济于事,我才不相信只来这里不到一天的你能做到!”
梅婉正对着阿青:“你呢,你也这样认为?”
阿青面露难色:“我……我希望你能做到,但是……”
“如果我能办到,以后我和你一起管事如何?”梅婉适时提出她的条件,所有人都霍得看向她,觉得她荒谬绝顶,絮儿不屑道:凭你也敢管我们大野乡的事!“
梅婉傲然道:”凭我做了你们做不到的事!“
粗壮妇人陈戴氏阿佳喊道:”就算你做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我们也不会让你管事的!“
梅婉无所谓耸肩:”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我本来想留下来帮你们一把,和你们一起好好生活,让大野乡恢复繁荣,既然你们是这个态度,那你们自己慢慢在这里熬下去吧。“梅婉毫不留恋的转身,被叫住,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陈王氏姜婶问:”你真的能让那些‘懒妇’和我们一起劳作?“
”当然!“
絮儿急道:”姜婶,别信她,她要是做成了,把我们都卖了怎么办?“
姜婶不由大声道:”卖了总比死了好!再这样下去,那群‘懒妇’天天来偷我们的东西,她们人多,我们人少,总是被得逞,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拖累死!“姜婶语气中的悲凉无奈感染了众人,一时前堂鸦雀无声。
梅婉放缓了语气对阿青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共同管事而不是我一个人管吗?因为你会为大伙着想,在她们最艰难的时候你挺身而出,带着她们走过困境,她们信任你。而我,能真正带领你们走出困境,你们一定要听我的。“
阿青颤抖着嘴唇:”你真的能做到吗?“
梅婉不再说话,而是一笑:”今晚你们不就知道了。“她给了绘红一个眼神,绘红带上来弟去整理马车,梅婉问道:”最近可以买菜的地方在哪,有没有人能带我去?“姜婶毫不犹豫:”我知道。“
四人坐上马车朝大喜乡出发,姜婶好奇道:”姑娘,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梅婉没有回答,问了一句:”姜婶你们这煮饭谁煮得最好?“
姜婶得意道:”我和多妹子手艺在大野乡,不,甚至是大喜乡都是一流的。“
梅婉闻言一笑:”好,等下就挑您最拿手的菜。“
傍晚,在大野乡的祠堂内,可以容纳上百人的空间里摆了四大桌饭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香味飘散,把‘懒妇’们都吸引过来,梅婉一人拿着木棍站在祠堂门外,‘懒妇’们直勾勾盯着饭菜,一个劲的咽口水,都跪下来苦苦哀求梅婉施舍。本来梅婉是打算训完她们得到她们的保证才放她们进去,奈何她们的哭喊声太大,梅婉说什么她们都听不进,眼里只有桌上的美食,梅婉只得先让她们进去:”后两桌是你们的。“
看到所有人狼吞虎咽的架势,梅婉没有胃口下筷子,无论是愿意自食其力的乡妇还是靠偷盗为生的懒妇,都是可怜人罢了,时事所迫,只是一群令人敬重,一群让人不齿。大家酒足饭饱以后,看得出她们很享受,好多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泪,是时候了。梅婉站到凳子上,大声道:”这不是最后一餐,若以后都想吃饱,吃好,就得听我的。“
一时,祠堂寂静无声,梅婉指着后两桌的妇人:”若想以后有饭吃,就要加入阿青她们下地劳作。“
”懒妇“中一个妇人小声道:”我们做不来的,平日都是男人在做,我们只打打下手,现在全部要我们做,我们一定做不了的。“几个女声也附和道。
多婶大喝:”我们做得来,你们做不来!“
”懒妇“中一人大声反驳:”你们也做不来的,是你们不相信自己找罪受。“两方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绘红重重摔了一个盘子,尖锐的碎盘声阻止了两方对骂。候宝珍站起来,眼含泪花,语带乞求:”小嫂子,您可怜可怜我们,以后都让我们过来吃饭吧。“
一声声赞同附和声此起彼伏,梅婉冷笑:”我为什么要养你们,为什要可怜你们这一堆烂泥,好吃懒做的人?“
”懒妇“其中一个大胆道:”宝珍是你的小姑子,你该养她,我们以前都很照顾她,就算是为了报恩。“梅婉嗤笑,这样的理由,真亏她们想得出,嘲弄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梅婉转念一想,问道:”编织这些事你们可以做吗?“顿了一下,懒妇们纷纷表示愿意做这件事,梅婉恍然,她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除非是大户人家,一般小户人家中妇人都要做家事,何况已经在粮食都没有了的情况下,她们为了生计都不该这么懒惰。原来她们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不信,她们不信没有男人的情况下能把田地种起来,因此她们不愿意跟着阿青做事,觉得那是无用功。
梅婉失望道:”没有男人你们就不活了?“一个妇人理所当然道:”没有男人怎么活!“梅婉激昂道:”没有男人一样能活!是!女人的力气没有男人大,一个女人干不了,就两个人一起干,两个人都干不了,就三个一起干。一天做不完,就做两天,两天做不完就做三天,不就是累一点,苦一点,好过你们现在半死不活做贼。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而且,打仗是九死一生的事,说句晦气话,你们的男人四肢健全参军,最槽糕的就是回不来,惨一点的缺胳膊少腿,最好的当然是四肢健全回来,可是,这种情况多难。“
乡妇们脸上都出现难受痛苦的神色,梅婉柔缓道:”何不活得积极一点等着你们的男人,要是你们日后成功把地种好,将来你们男人真要有个闪失,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到时候他在家做饭,送去地里给你吃,你们这个家还是保得住。“
阿青呢喃道:”可能吗?“
梅婉被这一声质疑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像迎面被泼了一盆冰水,又冷又难堪。原来阿青她们并不是相信着女人也是可以撑起半边天的,只不过是为了寻找慰藉,不得已为之而已。
梅婉感到十分讽刺,无力地看着众人,绘红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是所有事情,仅凭你的只言片语就能改变的,要有过程,慢慢来。“
这一番话又燃起梅婉的斗志,是啊,空口说白话当然不能令人信服,她必须用事实说话,她改变策略不再试图激起”懒妇“们的斗志,而是”利诱“:”不管最后会不会成功,若想吃饭,就得下地干活。做事的人相当于我雇的长工,工钱就是一日三餐,每七日可休息两日,早上下地干活,晚上在家做编织。若是不愿意还想像以前一样偷粮食,只要被我抓到,就是一顿打,非打断腿不可!
“懒妇”们听了没有犹豫都答应了,能有饭吃,做什么都行!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喊声,一个妇人跌坐在地,泣不成声:“我的小牛啊,我苦命的孩子,都是为娘不好,娘要是带你忍几天,你就不用给人做牛做马离开我了。”她这一哭,把其他人的伤心事都勾起来了,一时哀恸声不绝于耳。梅婉问跟着抹泪的姜婶:“出了什么事?”
姜婶戚戚道:“大野乡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惩罚我们,抓走了全村的男人,饿死了那么多老人还不算,还拿走了我们那么多孩子。”
梅婉想起来了,阿青说过很多妇人没办法把孩子交给了人贩子。哭泣的人的孩子已经跟着人贩子走了,梅婉心被揪住似的难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她明白。梅婉把绘红拉到一边,商量道:“既然我们要赎回阿恒的妹妹,就把其他人的孩子一起赎回来吧。”绘红瞪着她,半响道:“我们的银子能支撑那么久吗?”梅婉低下头,眼神闪躲。
“你想卖马!”梅婉歉意着不敢看绘红:“如果真的撑不下去,我就卖一匹,还有一匹做退路,我们人又轻,一匹马拉着我们不会吃力。”
绘红死死盯着小心翼翼偷看她,像个犯错孩子一般的梅婉,哼了一声,梅婉更加羞愧,吓得抖了一抖。绘红道:“好吧,我同意,不过一定要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卖。”
梅婉眼底猛地一亮,欣喜道:“阿红……”
绘红笑着啐她:“走开,别腻腻歪歪的,事情还没解决呢。”有这么高兴吗,还叫她阿红。绘红面上凶狠心底却很高兴梅婉尊重自己的意见,被她这样真心相待,绘红又怎么忍心阻止她,就算最后她们输得一无所有,她都会陪着梅婉走下去。
梅婉站在不高的石凳上,将她的想法清晰而坚定地传达给众人,这一刻她自信从容,光彩夺目。好几个妇人欣喜若狂地跪下来拼命给她磕头,感激她的善良和慷慨,梅婉让她们起来:“等把人救下了,你们再磕头吧,我现在可承受不起。”
梅婉询问阿青:“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阿青怔怔看着梅婉,不敢置信一般,梅婉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她才急忙回过神来,也没有多言,只平直地下达吩咐:“明早卯时,到我家集合,先散了吧。”
梅婉追加了一句:“晚了可没有早点吃。”这样应该没人会迟到了吧。
自立的妇人经过今晚都对她怪目相看,唯有絮儿和阿佳还是不屑,絮儿道:“看看她们能支持多久吧。”一扬头她骄矜离去,阿青让其他人把外面收拾了一下,单独拉梅婉进门谈话。
阿青晦涩开口:“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只想着先这么做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事实上,我看不到前面的路。”
梅婉明白她是向自己坦露她的担忧,梅婉道:“谁都看不到,唯有尽力而为,相信自己的选择。”
阿青沉默片刻,欣慰一笑:“也是,也只有走下去了。”阿青看向她,诚挚道,“我愿意让你掌管大野乡的一切事务,你这么有本事,才来到两天就能说服大野乡其他妇人参加劳作,你比我强太多。你是大野乡的恩人,我相信你。如果是你带领我们的话,可以的,一定可以成功的。”
梅婉淡淡一笑:“一起共勉吧,种植农田的事情我不懂,还要靠你呢。”
“懒妇”们并不是真的懒惰,平时也是做惯了事情的,早早的她们就来了村长家等候吩咐,自立的妇人瞧不起她们,偶然间的闲言碎语讲得很大声,要她们难堪,有几个直脾气的妇人受不了,还吵了起来。
阿青劝道:“大家都是乡亲,怎么弄得和仇人一样!”两边都不听,还在对骂,梅婉敲了敲食盆:“先吃饭吧。”成功阻止了双方对骂。
趁着大伙安静吃饭的空档,梅婉道:“这十多天,‘懒妇’们确实过分,一直偷粮食是她们不对。可是,她们人数那么多,完全靠抢的,自立妇人的食物早就没有了。‘懒妇’们看到自立妇人会害怕,会逃,并不是她们打不过,而是她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她们底气不足,会愧疚。当然,错就是错,自立的妇人们为了防范‘懒妇’们抢粮食也吃了不少苦,发泄一下也正常。但是,我希望今天以后,大家都把以前的不痛快忘掉,‘懒妇’们要更加用心做事,摆脱这个称号,为以前自己不当的行为做出补偿,自立的妇人们也要宽容一些,给他们一个机会,大家本来都是乡里乡亲,应该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姜婶第一个大声答应,陆陆续续有“懒妇”们的道歉,气氛一下从紧张转为和谐。绘红偷笑,待梅婉坐下来方道:“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
梅婉一点不谦虚:“那是,我说得都是道理。”
梅婉和绘红对种地一点不在行,四月初时间已经很赶了,要快点把田地整理好插秧,不然今年就赶不上好时候,直接影响收成。十亩地只有三十几个妇人用犁头翻耕,效率太慢,干活的人也太累。即使是为了吃饭,“懒妇”们不得不投入劳作,可是,热情度还是不高,遇到难题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放弃,她们心底始终认为女人做不了这些事情。梅婉拿吃饭威胁,甚至拿她们的儿女威胁,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一有风吹草动就只会退缩。如此三四天过去了,问题越加明显。想了一晚上,梅婉愁得睡不着,绘红瞥了她一眼,妥协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卖马也行。”
梅婉眼泛泪光,由衷道:“谢谢你的理解。”
绘红哼了一声:“只能卖一匹马。”
梅婉第二日一早就去找阿青,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我算了算,要赎回那些卖掉的孩子,还要供大家吃饭,我没有那么多钱。”
阿青面露忧色喃喃自语:“那不是又回到原来的境地,没有饭吃‘懒妇’不会再去劳作,现在是翻地的关键期,能不能种出粮食就要看现在的成果,虽然我知道这难为你,你能撑过这段时间吗?”
“正是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期,也知道日后的艰难,才不能放任自流,我需要给‘懒妇’们一个难忘的教训,要她们放十足的心力在劳作上面,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青不太明白:“怎么了,现在她们愿意劳作不是很好?”
梅婉愕然:“你看不出来吗?”
阿青迷茫地摇摇头,梅婉拧眉看向她,突然发现她皮肤干裂,泛黑起皮,眼中尽是血丝,想起这几天她承担起管理的责任,负责琐事,看得清楚,而阿青带领妇人主要在田里劳作,看不出也不足为奇,是她太苛责了。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她关切道:“累吗?”
“累我不怕,就怕赶不上时候,我担心收成。”
“停下两天劳作吧。”
阿青坚决不同意:“不行,现在正在赶时间,时间本就不够了,怎么可以……”
梅婉制止了她滔滔不绝的理由,冷静而认真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这样做不仅不会拖累翻地,反而会事半功倍,相信我,照我说的做,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阿青迟疑半响,果决点头:“好,我信你,听你的。”
梅婉长舒一口气,她最需要的是有阿青的支持,虽然她在妇人中有一些声望,却远不及阿青影响大,要让妇人都按照她所说的去做,还是需要阿青的帮忙。阿青的态度让她欣喜,让她感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不枉她卖掉她的马做出的牺牲。
早饭进行到一半,梅婉将她的决定告知给大家,同时下达她最后的耐心:“现在,‘懒妇’里面的我念到名字的出列。”梅婉念了六个妇人的名字,让她们站出来,她们疑惑不解的站出来,慌张道:“梅姑娘,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梅婉和善道:“不是的,你们做得很好,你们的孩子我一定会救出来。”陡然,她眼神一冷,看着剩下的‘懒妇’,“你们,滚!我不养废人!”
‘懒妇’里面最消极的其中一个黄谢氏容洁一头雾水:“为什么?”
候宝珍也开口询问,带着焦急:“小嫂子,这是为什么?”
梅婉并不理她们,而是和颜悦色对挑出来的几个妇人道:“明天起就搬来阿青这里,不要再和她们有联系,做好自己的事,我对你们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实现。”
她话锋一转,透着决绝:“你们既然不想做事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们,今天起这里没有你们的位置,不会再有你们的饭菜,要是敢偷粮食,我就把你们绑在太阳底下,晒死为止,我说到做到。”
“我不服,我做事也很认真,为什么赶我走,为什么……”
任凭她们怎么喊叫,梅婉都不为所动,她们被推拒出门,全部被关在门外。
一整天,门外的哀求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几个不落忍的妇人想劝,都被梅婉冷冰冰的挡了回去。
絮儿不耐烦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还做不做事,等死吗?”
阿青斥道:“安静一点,你要做事你自己去,吵什么。”
絮儿面对阿青指着梅婉,态度蛮横:“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吗,我们都要听吗?”
姜婶瞥他一眼,不快道:“絮儿,你做什么要一直和梅姑娘作对,梅姑娘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梅姑娘!梅姑娘!你们都被她洗脑了!”絮儿气得直哭。
梅婉本不想理她,见不少妇人也是心存疑惑,觉得时机正好,便站起来环顾大家一圈,既耐心又威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大家不知道理由吗,好,我便来告诉你们。种地一定要种出粮食来,因为我的钱财也支撑不了多久,我最多能提供大家今年的食物,若是今年没有收成,且不说会不会饿死,官老爷来收粮税收不到,你们想想后果。所以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去做,阿青你们一心一意种地不知道,关在门口的那些,她们心存质疑,做事慢我不介意,慢慢来就会顺手,但是她们无所用心,做错了也不在乎,她们只是为了吃的在做事。做事散漫,不用心,动不动就以‘这是男人做的事,我们做不来’为借口。你们,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用心用力,宁愿舍弃休息的时间,赶着翻地,都是为了能有个好收成,改善环境生活下去。我们现在的环境是已经没有选择了,种不出粮食我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绘红接口道:“死!”一个字,把所有妇人都吓了一跳。
梅婉道:“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一个无心的人只会浪费粮食,那么多无心的人就是在消耗我们的生命。”
絮儿停止了哭泣,还是不服:“我们不做事赶不上插秧,一样会死。”
梅婉胸有成竹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插秧一定赶得上。”
姜婶犹豫着道:“梅姑娘你的意思是,她们做事不用心,你要教训她们是吗,那你还让她们回来吗?”
梅婉笑而不语:“大伙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安安稳稳的过两天,休息一下,两天后工作量就得翻倍了,现在不休息,到时候就没办法休息了。”不再看众人的神色,梅婉示意绘红跟着她回房。
房门一关,梅婉就颓然躺在床上,身心疲惫。
“什么感觉?”绘红调笑着。
梅婉死鱼一般的躺着:“累,心累。”
“只是开始,现在全村的粮食都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吃的,所有人都守在这里,‘懒妇’们一点食物都找不到,不会甘休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很喜欢‘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不让她们经历绝望,她们又怎么会珍惜机会。”
“懒妇”们以前还能偷到食物,现在所有人都在阿青家守着,又有梅婉助阵,势均力敌,任凭“懒妇”们使劲手段,都得不到甜头。由奢入简难,吃了几天饱饭,“懒妇”们更加忍受不了饥饿,从最初的苦苦哀求,到使劲手段,都被无情的镇压。
阿青她们也不好受,门外鬼哭狼嚎,被打扰也休息不好,一些浮躁的妇人一直嘀嘀咕咕,让本来就烦躁的众人越加烦躁。
绘红凑过来:“她们不服你,是个麻烦。”
梅婉道:“我知道,不过现在她们不是重点,以后时机成熟我自会调解她们。”
绘红不满道:“那个阿青并不作为,一直让你承受大伙的怒气。”
梅婉不在意笑道:“她是优柔寡断,不过心不坏,她的不作为很大程度上是在试探我,看我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或者我有什么异心,情理之中。现在或许辛苦,但是一旦能得到她们的信任,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绘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收网了,又是展现你‘能说会道’本事的时候。”
“姜婶做好了饭吗?”
“都照你吩咐做好了。”
梅婉站起来,面对絮叨的妇人依旧不毛不燥,笑道:“大伙先吃饭吧。”说完她提上木棍,打开了紧闭两天的大门,门外一片衰败的景象,妇人们都瘫坐在门外,见梅婉出来,都有气无力地拼命道歉,梅婉道:“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妇人们七嘴八舌说不到重点,梅婉淡淡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先进来吃饭。”
饿了两天,姜婶准备了浓稠香软的肉粥,也不会伤害肠胃。
整顿饭,都是在低气压的环境中吃完的,这次“懒妇”吃完饭以后都呆在原地,默默望着梅婉,态度很恭顺。
梅婉站起来,这次她只是站在中间,不再激昂只是平淡的叙述:“这次饿你们两天只是一个教训,下次你们饿死我也不会再心软了。由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在听到‘那是男人做的事,我们做不来’这种话,阿青她们可以做到,为什么你们不可以,阿青她们那么努力,那么用心那么拼命,做了一切她们能做的,做不到就想办法做到,而你们,做不到就放弃,不愿意多用一分心力,还处处劝说其他人放弃。你们知不知道,放弃等于什么,下场是什么?我以为,当初我说的话你们会明白,谁想到,有了吃的你们打回原形。为什么我会特意把小丝她们留下来,因为她们明白,做好了事情是为了大家以后能生活得好,能让她们的儿女生活得好,所以她们很努力,她们也曾是你们其中的一员,也曾觉得这么做是无用功,或许她们还是不信女人可以做到这些,但是她们所做的是对得起我的,对得起我给她们的食物,以及我对她们的承诺。”
梅婉看着羞愧抹眼泪的“懒妇”们和她们的保证都不为所动:“你们失去了我的信任,我给过机会,但是你们辜负了我,所以,现在,我只提供你们基本的食物,每天的馒头和白粥,不让你们饿肚子。你们想要吃上饭菜,看你们的表现,什么时候我认为你们有资格了,你们就能吃上饭菜,不同意,门在那边。”
经历过两天的绝望挨饿,“懒妇”们哪还敢有异议,忙不迭点头,这边解决了,梅婉又转向阿青她们:“你们也一样,要是做事不上心,偷懒,待遇也只是馒头和稀粥。”
絮儿跳出了,气愤道:“凭什么听你的。”
梅婉冷笑:“凭你们当初对我许下的承诺,如果我能说动‘懒妇’们干活,我和阿青共同管理大野乡的事务!”
絮儿不服道:“如果我有钱,我一样做得到。”
“呵,可是你没钱”絮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梅婉直视着阿青,“阿青,我说过,我希望有个安身之地,所以我才会留在大野乡,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留有一分提放,我可以理解。我打算用我的行动告诉你们,我是值得你们信任的,我不会害你们。”
阿佳出声道:“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你有钱有车,去哪儿都比待在我们这儿强,你要说你没有目的,我不相信,阿青被你迷惑,我要替她看着你。”
绘红忍不出嘲笑:“你们这里有什么,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们就说过了,如果我们要做什么你们根本拦不住!”
絮儿尖锐道:“那你们到底图什么,我实在想不通。”
梅婉阻止了绘红气愤地反驳,平静道:“我有三百两银子,两匹马,我若是和绘红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活得很好,活得很轻松,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受苦,跟着你们一起努力?因为只有一起经历过苦楚,才能紧密无间,我才会觉得我是这里的一份子,我曾经和大家一起努力过,一起同甘共苦,我才会把这里当成我的归宿。你们也会把我当成这里的一份子,而不是过客。所以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提放,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我对你们是外人,你们防着我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一直希望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来换取你们的信任,把你们的困难当成我的苦难,想尽办法去帮助你们。为了赶上插秧,不让你们太辛苦,我已经决定卖掉我的马,断了我的后路,去换一头牛,帮助大家早日翻地。这也是我这两天胸有成竹的原因,我不会害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信任我的决定。”
梅婉言辞恳切,句句剖心之言感染了所有人,阿青她们卸下了心底的防线,“懒妇”们也忌惮梅婉的魄力,开始尝试着相信,梅婉真正握稳了指挥权。
一切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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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称谓方面,会不会觉得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