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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回来了!”
宋氏听到外头丫鬟的禀报声放下了茶盏,冲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忙过去扶起了跌坐在地上的璎珞姐弟,道:“三姑娘和三少爷怎么还跪着,快快起来。”
璎珞也不多磨蹭,拽着苏景华便站了起来,笑着道:“不敢劳明月姐姐相扶。”
明月见她和苏景华这般识趣便松开了手,又退回了宋氏身旁。
小丫头打起帘子,苏定文已是大步冲了进来,在太师椅上坐定,他不待宋氏开口便猛然一拍桌子,盯着苏景华道:“孽障!还敢欺瞒为父,那叶公子的侍卫已经说了,这事与你这逆子有关,你还不从实说!”
苏景华浑身一抖,又跪下来磕头道:“父亲,儿子真的不认识什么叶公子,也没见过什么叶公子啊。”
苏定文见他面色实在不像说谎,又想到那侍卫说让他好生问问那些小厮们对苏景华做了什么,这话倒像是小厮们犯了什么错,为苏景华撑腰一般。
他心中有存疑,便缓和了神情,道:“你且将一路到寺中,再到回府的事情都细细道来,尤其是关于你那几个小厮的事情。”
苏景华这才吞吞吐吐的道:“一路儿子在马车中,小厮们都是骑马跟随,很顺利就到了寺庙,后来儿子因和小厮生了些……生了些不愉快,他们……他们就不见了踪影,到回府儿子都没再瞧见过他们。”
苏定文登时眉头紧蹙,厉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的小厮怎么会从到了寺里就没了踪影,什么叫生了些不愉快就没了踪影!?你还是三五岁的幼儿吗,连话都回不全!”
苏景华咬唇不语起来,苏定文气的面色发青,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往苏景华身上砸,那茶盏没落到苏景华头上,却被挡过去的璎珞袖摆甩飞,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璎珞扑到苏景华身上,再次跌坐在地上,这回她狠狠压在了苏景华的伤腿上,又低声贴在他耳边道:“喊啊,这会儿装什么硬汉!”
苏景华倒也精乖,听了姐姐的话便领会了意思,惨呼一声“好痛”,说话间他身子往前扑倒,宽宽的长袖扬开,顿时便露出了块块紫青的小臂来。
因苏景华扑倒的方向正是苏定文所坐的位置,故此那带伤的手臂就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了苏定文的眼皮子底下,被屋中明亮的灯烛照的清清楚楚。
那伤一瞧便是今日新增的,苏定文眼眶一缩,怒道:“这伤怎么回事?你的腿怎么了?”
他说着已是拽了苏景华的袖子,将那袖口掀的更大,眼见上臂也有伤,又扒开衣襟,胸膛上一块块紫青顿时也露了出来,这么一瞧,分明满身都是伤,而且瞧着全部都是今日新增的。
苏定文简直难以置信,一下子就想到了苏璎珞的那一身的抓、刺、烧等各种伤痕,再联想到那些被狠狠惩治的小厮,还有苏景华的吞吞吐吐,以及叶宇轩侍卫的那些话,登时便黑了一张脸,怒道:“那些小厮打你?!”
除了这个原因,再没什么能让这个庶子沉默至此了。因为当主子的被奴才打了,说出来奴才不对,主子更是丢人现眼,所以要遮遮掩掩。因为那些个小厮都是宋氏给安排的,子不言母过,说出来抱怨出来就是错的,故此要沉默到底。
苏定文怒气中烧,双眼都通红了,瞧着低着头的苏景华道:“说话!是不是!?”
苏景华浑身一抖,这才噗通一声跪下,小声道:“是……”
苏定文便抬手指着他,哆嗦着道:“好,好,真是我苏定文的好儿子!”
主子被奴才打,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倘使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若被政敌知道了,还不得一本弹劾到御前。
如今这事儿竟然还被皇子亲眼所见,那可是皇上最疼宠的小儿子,这若是叶宇轩在皇帝面前稍稍提起此事,他苏定文便得给皇上留下个无法齐家的印象。家都不齐,还能断什么百姓事,他还做不做这个官了?
怪不得叶宇轩的那些侍卫不管他怎么问都不说原因,人家那是给他苏定文留着面子呢,这样的大笑话如何宣之于口?
苏定文气的脸都白了,虽是恼怒苏景华不争气,但他更明白,没有宋氏的授意,那些个小厮不敢猖狂与此。
怪不得叶宇轩的侍卫说他内帷不修,有宋氏这等“贤”妻,可真真是他的福气!
苏定文抖动着手指着苏景华,猛然转身,抬手一巴掌就狠狠甩在了宋氏的脸上,怒道:“你这个毒妇,别人的妻子都是贤内助,你是生怕我这官升的太快吗?啊!?”
宋氏本还等着看苏景华和璎珞姐弟的笑话,哪里能想到事情就这么急转直下了,听到苏景华答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心知大不好,可就是愣着想不出任何的对策来,只一颗心慌乱的跳个不停。
宋氏呆怔怔,苏定文的巴掌便甩了过来,这一下苏定文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直将宋氏甩得从太师椅中跌坐在了地上,顿时便觉右颊的后牙有些松动,唇角血丝蔓了出来。
宋氏活了这半辈子,何曾被人动过一个指头?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双眼发直不可置信得盯着苏定文。
明月等几个丫鬟也都呆立着,噤若寒蝉,面无人色。一时间屋里竟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偏偏外头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高妈妈的声音。
“夫人,三姑娘和三少爷的晚膳奴婢都照着夫人的吩咐拿过来了,三姑娘和三少爷一日劳顿可得快快用了这热菜热汤,不然是极易生病的……”
说话间高妈妈提着个双层大食盒进了屋,一瞧宋氏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嘴角淌血,登时愣在了那里。
苏定文瞧着高妈妈和她手中的食盒,脸色黑的能拧出水来,瞪着宋氏,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贤惠,扮良善!啊?!你真当爷是傻子,被你宋如欣骗的团团转啊!”
苏定文说着一把夺过那食盒,兜头便往宋氏身上砸去,食盒落地,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汤汤水水都流了出来,直溅了宋氏一身,烫的宋氏尖叫着哭泣着也不顾形象就往后爬,菜汤贴着身子往下流,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宋氏让高妈妈送食盒来,本以为是苏景华闯了祸,这时候送膳食,一方面会让苏定文更气恨苏景华,火气更大,另一方面也能彰显她对庶子的宽和。岂料如今这食盒却火上浇油,让宋氏自食其果。
璎珞见苏定文大发脾气,便挑了挑眉,悄悄拽了拽苏景华,姐弟俩不动声色地轻轻退出了房。不管是宋氏还是苏定文,想来都不会高兴被子女瞧见这一幕。有些热闹,看了也是没意思。
两人出了梅园,璎珞脚步轻松,苏景华却还有些迷茫,早先他年幼时受下人欺负,也曾向苏定文告状过,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当日他非但未能得到苏定文的庇护,反倒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苏定文责骂他对嫡母安排的下人抱怨不满是何用心。可这次苏定文却如此大怒,这让苏景华有些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些什么。
“父亲这辈子只怕只有前程二字最是在意。”
耳边突然响起璎珞的嘲讽声,苏景华只觉脑中闪过一道光,豁然开朗起来。
他看向璎珞,不明白的道:“姐姐,那叶公子就算瞧见了小厮欺负我,可我又不认识他,他干嘛帮我们?”
璎珞眨了眨眼,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帮我们了?人家这是在苏家住了两日,感激老爷,提点老爷呢。毕竟老爷若是任由夫人如此肆无忌惮虐待庶出子女便是齐家不严,很有可能会被政敌弹劾,惹来大麻烦。这都是叶公子对老爷的一片心,可和咱们姐弟没什么关系。”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宋氏这样,说不定有一天真会给苏定文惹来大麻烦,政敌这种东西可是无处不在的。嗯,肯定是这样。
不然的话,那什么叶公子就该找自己算账才是,哪里有反过来帮忙的道理。
璎珞竭力说服着自己,兀自点了点头,言罢她便也放下了此事摆手道:“这次事后老爷应该会给你重新安排小厮,你可好好挑选一番,莫放过机会。身边的人都笼好了,才好腾出手脚来做别的事。”
苏景华点头,只觉现在有了姐姐指点方向,眼前才不似以前一片漆黑,像是拨开浓雾,总算瞧见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苏景华和璎珞又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分开,苏景华往外院去,璎珞带着云妈妈自回落英院。
古代的马车实在是颠簸,璎珞这一路倒还勉强忍着,等回到内室往拔步床上一躺便有种浑身关节重整般的酸疼和疲累,她都想就这么睡死过去算了。
云妈妈见此笑着道:“姑娘可还不能睡呢,这空着肚子也睡不踏实不是,妈妈这就去催饭。”
璎珞闭着眼有气无力的哼了声,云妈妈见她实在困顿无力便吩咐丫鬟们都出了屋子,想着就让她先眯上一会。
屋中静谧无声,璎珞瞬间神思便迷糊了起来,就在她眼见便沉沉陷入黑甜之际,却猛然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视线,一种危险感使得她浑身一个机灵,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璎珞扭头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了站在屋角阴影处的一道黑色人影,她瞳孔一缩,张口便欲大喊,却又硬生生得将破口的声音又堵了回去。
她没有忘记,这不是前世了,在这个古代,女子的闺房进了男人,只怕一辈子就完了,更何况,还有个宋氏虎视眈眈要找她的麻烦,这事被宋氏知道,怕是不用明日宋氏便能让她暴毙而死。
那站在阴影处的人显然没料到一个闺阁女子竟然会如此警觉,他见璎珞连人影只怕都没瞧清便要喊出来,登时一惊,身影动了下,好在下一刻璎珞便自行又把声音压了回去。
黑影舒了一口气,暗道好险,后怕不已。主子对这位姑娘是个什么态度还不明确,倘使这位出个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想着,那黑影也不敢多看坐在床上的少女,身影又往黑暗处退了下,方低声道:“苏姑娘莫惊,在下奉主子之命捎了几句话给姑娘,说完便走。”
璎珞闻言依旧警惕地望着那边,一声不吭。黑影似知道她在侧耳倾听,便道:“我家爷说,姑娘欺骗爷两回,爷却帮了姑娘两回,这一来一去姑娘欠爷多矣。爷有事须得离开穗州府,可这账却抹不去,爷希望在京城能见到苏姑娘,细细算算这笔账。苏姑娘若是敢嫁在这穗州,爷敢保证,定叫姑娘付出代价,叫苏府家宅不宁!”
那黑影说完,也不待璎珞反应,身影一闪就没了踪迹,璎珞眨了眨眼,那角落里分明没了人影,她揉了揉眼,使劲捏了捏脸颊,这才确定方才的一幕并非错觉,更不是什么做梦。
璎珞只气得跳下床,猛踹了床棱一脚,奔到八仙桌前倒了一杯茶,咕咚咚几下灌进去才重重扔了茶盏,一屁股坐在春凳上发起呆来。
那个黑影口中所言主子不用想便是那位叶公子,这人可真真是可笑,谁要他帮忙了吗,他自己多管闲事,窥人*,还将账硬生生归到别人头上。再者说了,这次小厮的事情也就算了,上回苏瑛珍姐妹,明明是惹了他,他自己给自己出气,怎么也算帮了自己,那事儿和自己何干了?
便是这回小厮的事情也非自己所愿,那些小厮哪个在府中没个根基?他手段那么毒辣,将人家挖眼拔舌,这笔账,那些小厮的家人一准都要记在她们姐弟的头上,将来还不定要暗中使什么绊子呢。真以为他们姐弟是他啊,可以这样快意恩仇,随心所欲的。
更何况,什么叫希望在京城见到她,要是敢嫁在穗州府,就要她付出代价。这是在说宋氏要将她嫁给刘望山的事情,是叫她退婚的意思吧?!
可宋氏要她嫁,她能有什么办法,好吧,她确实有办法,可他凭什么管这事,凭什么觉得她就有法子了!
简直莫名其妙!蛇精病又犯了吧!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璎珞气怒非常,又倒了两杯凉茶,登时半点睡意都没了,想了又想,到底长叹了一声,闷闷地觉得和刘望山的婚事还是退了吧。
一来,刘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半点不了解,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就嫁过去,再来,有了今日的威胁,真若嫁了,她不担心苏府上下的死活,可却不能不担心苏景华。
有了决断,璎珞便又琢磨起如何让苏定文悔婚一事起来。
却说梅园中,苏定文发了一顿脾气便甩袖而去了,他离开,宋氏的几个丫头才敢上前,慌乱着将跌坐在一堆碎瓷烂汤中的宋氏给扶了起来。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宋氏的脸已经肿胀的老高,保养白皙细嫩的手掌也被碎瓷片刮伤了两道长口子,身上更是被热汤水烫伤了好大一片,好在菜饭从大厨房拎过来已经散了不少热气,没有起水泡。
饶是如此,宋氏的肌肤也被烫的一片血红,看上去浑身是伤,凄惨无比。
宋氏长这么大都不大知道痛的滋味,受过最重的伤也不过就是绣花针扎了手,今日被敬爱的夫君如此伤害,不仅仅是身上的疼痛难忍,更重要的是心中伤恨难言,有种痛不欲生之感。
她双眼红肿,面容呆板,任由高妈妈吩咐着丫鬟们给收拾好了坐在床上,整个人瞬息间便像是老了十多岁一般,再没了平日里容光焕发,姿容华盛之态。
宋氏正万念俱灰,外头却响起了小丫鬟的声音。
“二姑娘和六姑娘来了。”
听闻女儿来了,宋氏呆板的面容才像是被触动了,匆忙整理了下神情,吩咐高妈妈道:“你去亲自送她们回各自院子里,我这会儿不便见人。”
不管是为了宋氏和苏定文做父母的颜面,还是为了家宅安宁,此刻宋氏确实不适合见两个女儿。
高妈妈应了声,匆匆迎了出去。外头响起细碎的说话声,脚步声,接着又安静了下来。宋氏这才扑倒在枕被间呜呜咽咽得哭了起来。
心里的怨念和恨意若浪潮翻涌,她无法去恨自己五个亲生儿女的父亲,对苏定文只能怨怼,故此便将心中的滔天恨意都归到了璎珞姐弟的头上,一双被泪水洗刷的通红的眼睛中放射出阴毒的光芒来。
翌日,璎珞起身便听紫绸说,宋氏又免了姑娘少爷们的请安,璎珞心道宋氏昨日挨了打,只怕如今脸上的掌印要涨的似猪头了,又怎么会见他们这些儿女。
她早便料到了这点,也乐的自在,吩咐了云妈妈几件事便打发她去了,自己在西厢房中练起字来。
宋氏的免请安自然不包括亲生的苏瑛玥姐妹,昨日梅园里头闹的厉害,外院苏景华的小厮惨不忍睹的被送回来,更是像阵飓风一样传遍了整个苏府,下人们都战战兢兢,连带着苏瑛珍姐妹也惶惶不安,昨日夜里她们没能见到母亲,今日一大早天还没大亮便相携着到了正院,足比平日请安还早了尽一个时辰。
宋氏恐女儿担心,便让高妈妈迎进了两姐妹。宋氏脸上的伤倒不似璎珞想的那般高肿如猪,她摸了上好的伤药,经一夜已消了肿,可白皙的脸颊上五个大手印子青紫青紫的,却显得更加骇人了。
她身上的烫伤却因掩在衣衫中瞧不出来,饶是这般,苏瑛珍和苏瑛玥见之也泪水横流,惊吓不轻。
苏瑛珍抹着眼泪道:“母亲,到底是为什么,父亲怎么能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对您动了手?不行,我也去问问父亲,他怎么能因为苏景华那孽种犯错,却惩罚到母亲您身上来!”
苏瑛珍说话间就要往外冲,高妈妈忙拉住了她,宋氏将苏瑛珍拉进怀中,亲自给女儿擦拭着眼泪,心中酸涩难言,道:“母亲没事,昨日的事情,也是将你父亲给气的狠了。你们不懂,那叶公子来头甚大,他的印象和评价对你们父亲很重要,一个弄不好兴许还要影响你们父亲的仕途。也是因此,你们父亲才发了脾气。母亲这脸也就是看着骇人些,其实并不疼,你父亲……他平日对母亲和你们什么样,你们应该清楚。所以,千万莫因了这事儿和你们父亲生了嫌隙,抱怨父亲。知道吗?”
宋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因为自己和苏定文的感情出了问题便挑唆着儿女和父亲生疏。她很清楚,只有苏定文疼爱她的儿女,对他们才是长久的依持。而且只有苏定文看中她所出的子女,他才会对她这个嫡妻多敬重。
倘若苏瑛珍和苏瑛玥姐妹对苏定文生了怨恨之心,慢慢的父女间越来越生疏,将来只会便宜的庶出子女,亏了的还是她们母女。
可惜就算宋氏使劲的为苏定文分辨,苏瑛珍心里却还是存了许多的不满,总觉得是父亲为了庶出的子女打了母亲。
昨日苏定文从内宅出去便下了禁口令,不准下人们嚼舌根。苏瑛玥虽然打听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清楚,若没有那个什么叶公子的插手,母亲不会惹的父亲暴怒。想到那人让随从将她丢进荷塘的耻辱,苏瑛玥眸中恨意闪动,久久难抑。
她半响回过神来,心知母亲不会让她们过问她和父亲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笑着揽了宋氏的手臂,道:“母亲,听说昨个儿祖母送信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氏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大伯父家的莺妹妹过年便要及笄了,你祖母的意思是这江南穗州一带多出好绣娘,叫母亲好好踅摸两个绣娘带回京城,也好给你莺妹妹做及笄礼的礼服。”
苏瑛玥闻言感叹道:“早便听说大伯家的莺妹妹不仅生的美貌无双,更是才艺出众,气度端庄,和太子太傅家的谢三小姐被称作是京城双姝,最是得祖母的喜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苏瑛珍却嘟嘴道:“我看未必,我不信莺姐姐再好还能好过了咱们大姐姐去。咱们大姐姐可是侯府的嫡长女,当年没出阁还被称作是京城明珠,连皇后娘娘都称赞不已,祖母不知道多疼大姐姐呢。”
宋氏所生的长女苏瑛琼容貌出众,气质温婉,精通书画,从小便养在定安候夫人的身边,当年没出阁时也算颇有几分名气。
宋氏听小女儿提起出嫁了的长女,一时脸色柔和了不少,笑着道:“你们都是祖母嫡嫡亲的孙女,哪个你们祖母也是一样的疼。”
她说着拉了苏瑛玥的手,道:“你及笄时,跟父亲母亲在外头,也没能好生操办,委屈了我儿,等回去母亲好好给你打一匣子首饰。倒是珍儿,后年也该及笄了,母亲一定好好为我儿操办,让我儿风光及笄。”
年后及笄的,其实除了京城安定侯所出的苏瑛莺外还有苏璎珞、苏瑛蓝和苏瑛紫,可宋氏却丝毫未曾想到自己这一房的三个庶女。
宋氏说着对高妈妈招手,高妈妈便捧了个紫檀木的雕花长盒子来,宋氏笑着道:“这些都是你们祖母专门按了京城时兴的式样给你们姐妹俩打的首饰,你们快看看。”
母女三个试着首饰说笑起来,宋氏勉强压下心头难过,暂时松快了一些。
落英院,璎珞正静静地坐在书案后练字。
苏定文作为恩科出仕的文人,自视饱读诗书,他的子女自然不能做斗大字不认的文盲。故此,自苏瑛玥六岁,便为她们姐妹请了西席,教几个姑娘读书习字,作诗绘画。
前一段时间,西席王先生因家乡老母六十大寿请辞回去祝寿,宋氏念着到了年下便要举家进京,故而便给西席先生备了一份厚厚的程仪,算是送走了王先生。
因念着在穗州不过就半年时间,便也没再另请西席,只等着回了京城后再说。
本主苏璎珞虽挨打挨饿,可宋氏许是恐西席先生将内宅之事说出去,有碍名声,故此倒是没有限制庶女们读书认字,苏璎珞也是跟着西席学习了的。
只是本主穿衣吃饭的问题都保证不了,自然也没那时间和闲情逸致读书写字,也只是认得几个字,会写罢了,一手字实在见不得人。
苏珞前世作为家族企业的掌舵人,为了磨练心性倒是狠练了几年的毛笔字,有空时便爱写上几张,而且还专门请过大师指导。如今她成了苏璎珞,不能突然间便写得一手好字了,故此这几日空了璎珞便躲在西厢房中习字。
云妈妈从外头进来时,她正将新写的几张字往火盆中投,见云妈妈挑帘进来,璎珞将手中最后一张纸丢进火盆拍拍手站起身来,回到书案后整理着笔墨等。
云妈妈上前低声道:“奴婢已经和看守内院小角门的杨妈妈说上了话,奴婢透了些意思,杨妈妈倒也意会,瞧样子,她是乐意为姑娘办事的。”
杨妈妈是看守小角门的婆子,从那角门出去就能通到外院的梧桐院。而梧桐院虽不是苏景华的院子,却是个空置的院子。只要璎珞能收买了杨妈妈到梧桐院去,她便能和苏景华在梧桐院中说话,小心些定然不会被人发现。
璎珞听了云妈妈的话眸中有了一点笑意,道:“看来老话说的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呢。更何况,如今夫人惹恼了老爷,府中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看守小角门平日可没什么油水,杨妈妈会乐意也是意料之中。”
云妈妈也高兴的点头,道:“这下子好了,姑娘就能想什么时候见少爷,就什么时候见到了。”
璎珞便笑着道:“确实是个好消息,妈妈这两日多找杨妈妈说话,近日我便得见次弟弟。”
苏定文因怒了宋氏,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之前苏定文恼了,不过是在外书房中宿着,如今竟是几日的不见人影,宋氏焦躁不安,更没心情对付璎珞姐弟,日日都忙着派人出府打探苏定文的行踪。
又过了两日,天气渐热,午后蝉鸣阵阵,空气也多了几分燥热。
宋氏草草用了几口午膳便没兴致的挥手令丫头们收了下去,自靠在东厢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明月跪在榻边儿给宋氏打着扇子。刚扇了两下,宋氏便不耐烦的抬手夺了羽扇,兜头砸在了明月的脸上,怒道:“打扇都不会,越扇越热,要你们何用?!”
明月吓得脸色发白,忙额头点地,请起罪来。
宋氏本就各种郁结生了病,这几日因苏定文不着家,越发病的难受,药汁灌的一嘴苦味不说,嘴边还因为焦虑急躁出了一圈的燎泡,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
这些天来小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根本就不往正房这边凑,明月几个大丫鬟贴身伺候,没法躲避,只得承受着宋氏一日比一日的苛责谩骂。
明月跪着不敢吭声,宋氏却不解恨,一双眼睛盯着明月就欲起身,明月身子一抖,却在此时,帘子被打开,有脚步声匆匆进来,明心绕过了山水屏风,满脸轻快的禀道:“夫人,老爷回府了!”
宋氏双眸一眯,忙坐起身来,连声吩咐,道:“快,给我梳妆更衣,去催促大厨房收拾一桌家常菜,这屋子里怎么这么热,赶紧再添点冰,派人去请老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谈。”
明月如释重负,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欲上前搀扶宋氏,宋氏便咬了下牙,挥手道:“你和明心都下去,好好收拾一番,穿身鲜亮衣裳,将我赏给你们的首饰也都戴起来,叫高妈妈和明清进来伺候着便是,愣着干什么,快去吧!”
早先宋氏便透露出要将两人中一人开脸给苏定文的意思,只是过了这些日一直没有动静,明心和明月没想到如今老爷一回府,夫人竟就准备叫她们伺候老爷,愣了一下,被宋氏催促这才满脸羞红的退了出去。
宋氏眼瞧着两人扭扭捏捏而去,身段个顶个的垂柳扶风般鲜嫩,再望着镜子中日益憔悴苍老的容颜,片息间因苏定文归府的喜悦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口满心的苦涩难言。
外头高妈妈听到动静却是飞快地冲小丫鬟翠儿招了招手,翠儿乖觉得跑到了跟前,高妈妈贴着她的耳朵吩咐道:“快去,寻了你紫绸姐姐,就说了老爷回府了,夫人打发了明心两个回屋梳妆。”
翠儿应了一声,转身碰跳着往茶水间转了一圈,便瞅了机会提着个小桶趁人不备出了院。
苏定文进了府门还未到中门便迎上了宋氏派去请人的大丫鬟明荷,苏定文既然已经回府了,便也没打算再和宋氏僵持下去。毕竟宋氏和他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又为他生养了五个孩子,是他的正妻,即便他再不满,也不会长期和正妻生分离心。
故此他只道去书房处理点事就过去,明荷忙喜气洋洋得回梅园报信。
苏定文到书房换了一身衣裳,梳洗一番便抬步往内宅走,刚过了垂花门,就见迎面一个娇弱扶柳的人儿提着个大食盒往这边走来。
一身浅碧色的湖稠褙子,一条月牙白素面罗裙,腰间系着条嫩绿流苏,满头乌发只松松挽了个髻,斜斜地插着只素银步摇。一身清爽素气的打扮,不仅没显得寡淡,反倒更映衬的那女子更加面容姣好,楚楚动人。恰如夏日午后的一缕清风,吹进了苏定文的心头。
苏定文不由目光一定,细细打量,却见这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见两日在自己那三女儿处见到的丫鬟紫绸。
苏定文目光闪动间,紫绸已到了近前,恭敬得福了福身,苏定文收回目光,瞧了眼紫绸提着的食盒,道:“什么东西?”
紫绸忙细声细气的回答道:“是三姑娘为三少爷准备的一些水果,吩咐奴婢给三少爷送过去。”
苏定文想到那日苏景华露在外头的一身伤痕,面色难得柔软了下,点头道:“去吧,好好伺候三姑娘。”
紫绸忙应了又福了福身,许是大食盒有些沉,她一屈膝,身子竟是歪了一下,苏定文适时抬手扶了下紫绸的手臂,只觉触手一片的温软滑腻,恰如一方凉玉叫人爱不释手。
苏定文见紫绸瞬间双颊嫣红,不由轻笑了声,这才松开手,大步跨过紫绸往梅园去了。
他进了屋,宋氏已迎了出来,忙着屈膝见礼,苏定文随口应了一声,人已进了内室。
宋氏忙紧跟其上,两人在靠窗的大扶椅上并排坐下,便有丫鬟脚步轻悄地奉上了用冰镇过的时鲜瓜果,呈上了凉茶。
苏定文呷了口茶才看向宋氏,道:“药可都按时用了?怎么气色这般差?”
宋氏眼眶一红,忙忍了忍方道:“多谢老爷挂心,都按时用了,老爷瞧着也黑瘦了些,外头公务繁忙,可老爷也要注意身子,外头的吃住总是不如家里……”
苏定文点头,却不耐烦听这些,问道:“丫鬟说你有事相商,是什么事?”
宋氏心下一堵却不敢表现出来,笑着道:“还是母亲送来书信一事,想为大伯家的莺丫头寻两名好绣娘绣明年及笄礼上的礼服。”
苏定文便摆手道:“这事儿你安排就是,不必和我说。”
宋氏咬了咬唇,起身走了两步便跪在了苏定文身前,哭道:“老爷,妾身真的已经知错了,以前都是妾身用人不明,管家不利,以后妾身定会好好照顾庶子庶女,将他们当亲出一般,再不敢苛待半分。”
苏定文却怒声道:“胡说什么!庶出便是庶出,怎可和嫡出一视同仁!你是想让言官弹劾我嫡庶不分,修身不正吗?!怎生越发糊涂了!”
宋氏身子一颤,心下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诺诺得道:“老爷教训的是,妾身会做好嫡母,宽和厚待庶出子女的。”
见宋氏面色苍白,人憔悴的不成样子,苏定文到底是软了心肠,亲自起身扶起了宋氏,道:“这便对了。”
两人坐下又说了几句话,宋氏方道:“姜姨娘常年病着,刘姨娘虽是老人,伺候的也经心,可如今四丫头也快及笄说亲了,她做生母的总要帮着张罗出嫁绣品什么的,总不能尽心尽力伺候老爷。老爷虽然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巧心要若雪,可她们两个也是不顶用的,一直不讨老爷的欢心。如今妾身也病倒了,老爷这后宅到底还是太单薄了些,明月和明心如今年纪正好,妾身想着将她们中的一个安排着开了脸,伺候老爷,老爷看如何?”
宋氏说着招手吩咐明月和明心上前见礼,两人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一起珠翠妖娆形同一对姐妹花。
苏定文扫了一眼,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动了动,上头仿似还有一股幽香环绕,这燥热的天气还是打扮清爽的人儿瞧着舒心,不由点头道:“她们两个都是你惯用的大丫鬟,你生着病,我岂能再夺了你身边伺候的人?罢了,还让她们伺候着吧。”
宋氏闻言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咯噔一下,心道难道老爷连安排妾室的体面都不给她了吗。
她正忐忑就听苏定文道:“我看就紫绸吧,她是高妈妈的女儿吧?我记得年纪也不小了,高妈妈跟着你也算劳苦功高,便算是你给她的恩典吧。”
宋氏登时便愣住了,半响她才勉强笑着道:“老爷看紫绸好,那便紫绸吧,这是紫绸的福气。说起来,紫绸那丫头倒是比明月和明心颜色还好些,难怪老爷喜欢。”
算起来,这还是自宋氏嫁过来,苏定文头一回主动要个女子,往常的几个姨娘都是宋氏安排谁就是谁,宋氏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两句酸话。
岂知她话音还没落,苏定文便丢了手中茶盏,冷声道:“你若不愿意便莫作势与我纳妾装这个贤惠,我也不是那好色贪花之人。”
宋氏哪想到不过说了两句,苏定文就恼怒成这样,一时间气的脸色涨红,苏定文却又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都是紫字辈,和五丫头名字相冲,以后统改成青字辈,青绸以后便叫青绸,改口唤青姨娘吧。”
言罢,一甩袖子人已大步而去,宋氏死死咬着唇这才未曾痛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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