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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哭声,苏瑾迟疑了一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毕竟如今她对刘寻以及宫里一无所知,任务无从做起,于是想了想便放了那印章回紫檀盒子中,站起来往外走去。
外头只有个如兰侍立,看到苏瑾出来连忙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严总管和如秀姑姑看姑姑一时应该没差遣,就都去用饭了,让婢子在这儿伺候。”
苏瑾摇了摇头:“我出去散散步。”她没说听到哭声的事情,自己耳目远甚于常人,如兰她们应该是听不到的。
她出了院子门,辨了辨路途,顺着那似有似无的哭声的方向一路缓缓而行,如兰跟在后头,十分不安地嗫嚅:“姑姑,陛下有交代天冷让您少出院子。”
苏瑾满不在意:“只说少出又不是说不许我出院子,坐了一天了,我出来透透气。”
宫院深深,各处寂静,渺无人迹,苏瑾沿着小路曲折向前,渐渐看到前面荷池旁架着重叠回廊,是三间精致又宽敞的倒轩,被树影遮得暗幽幽的,哭声渐渐清晰,如兰已是变了脸色:“侍诏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瑾虽然人胆大,这时却也有些担心犯了忌讳,问如兰:“前边是什么地方?”
如兰勉强笑了笑:“再往那边去一些是寿安宫和玉堂宫,住的都是先帝年间的太妃,我们不好去惊扰的。”
苏瑾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却见前边一闪,走出来一位年青男子,身穿绛紫圆领团龙缂丝锦袍,腰围金镶玉带,头上紫金金丝盘龙冠,仪容俊雅,身姿挺拔,他直接走上前施礼道:“听闻皇兄此次出征,带回了奉圣郡主的胞妹,刘琏这里有礼了。”
苏瑾隐隐觉得不对,这名男子一件自己就能清楚出自己名字,且似乎早就守候在此,且面有戚容,看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焦虑,她看向如兰,如兰已是轻声道:“是豫王爷。”豫王爷是先帝三皇子,丽太妃所出,因为当时只是宫婢,出身极低,先帝酒后宠幸,清醒后后悔不迭,之后再也没有幸过,直到豫王满十五开府才给丽嫔封了妃位,又给豫王封了个贫瘠之地,远远打发就藩去了。
苏瑾连忙行了个礼:“苏瑜见过豫王大人。”
豫王上前要扶她,苏瑾却已不着痕迹地躲过豫王的手,微微后退了两步道:“适才散步无意间走到这里,惊扰王爷了,婢子告退。”
豫王却连忙上前,急切道:“还请苏侍诏留步,小王冒昧,在此是有事请求……昔年曾听说奉圣郡主,身携灵药,能医治疟疾等疾患,而苏侍诏听说也如同昔日郡主一般,有技巧之功,亦有神力,如今小王母妃,因患了疟疾,寒热交加,御医无法,特恳求苏侍诏心怀仁慈,赐下灵药。”
他说得极快,仿佛怕苏瑾立刻就走,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牢牢盯住苏瑾双眼,苏瑾静默,后头如兰口唇皆白,语声微微发抖:“还请王爷见谅,陛下有谕,苏侍诏身体不适,在宫内静养,不许任何人惊扰,丽太妃的病还请由御医们诊治才是。”
豫王置之不理,只一步上前,猛然跪下:“苏侍诏,我母年轻时宫中凄凉,吃苦颇多,琏身为人子,恨不得以身相代,若是得侍诏相救,小王今后但有差遣,无不遵从!”
苏瑾看着那青年王爷轻而易举的下跪,忙侧身僵立,却听到后头一句话传来:“豫王这是不信朕没有全力救治丽太妃了?”
三人转头,看到暗夜里刘寻立在路的尽头,身上还穿着祭祀的玄色九龙衮服,冠冕煌然,显是才回到宫中,直接赶来,后头拥着一群宫人,皆躬身静立,鸦雀无声。他静静立在那里,眼神扫过来,表情并不算严厉,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凛,豫王已是向他那里就着下跪的姿势磕了个头,含泪道:“臣弟不敢,只是母妃昨夜发了一夜寒热,今早痰塞起来,御医已是束手无策,臣弟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罢了!只是皇上无论如何都不允臣弟见奉圣郡主之妹,臣弟不亲口问一问,如何甘心!同为人子,还请皇上体谅臣弟之心!”
刘寻转过头去看苏瑾:“那么如今,苏侍诏的回答是什么?”他的口气淡然,苏瑾却从那里听出了一丝森然来。
发现刘寻的时候,她就已和如兰跪下,而刘寻却一反从前对她分外优容的姿态,没有叫起,如今她只能跪在地上,却不能直视刘寻,只看着地上,挤出一句话:“婢子不会治疟疾,也并没有灵药,还请皇上和王爷恕罪。”
场中寂静,压力犹如山一样压着,豫王跪着向苏瑾磕头,发出了咚咚的声音:“还请侍诏大发慈悲!”声音哽咽,苏瑾跪在那里,不敢看豫王和刘寻的眼睛,却不再说话。
刘寻紧紧盯着苏瑾,双眸深沉,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他缓缓走了过来,淡淡道:“苏侍诏既说了不能,那自然就不能,豫王请回吧,朕会让太医去给太妃会诊,来人,扶豫王下去。”一边扶起了苏瑾。
几个侍卫上来,半强硬地将豫王扶了下去,他一直挣扎,哀怨地看着苏瑾哽咽:“还请侍诏怜惜我母半生凄凉!”
苏瑾低垂着睫毛,一直不再看豫王,刘寻拉着她直接往回走,一路静默不言,手却紧紧握着苏瑾的手腕,苏瑾一路不敢挣脱,只觉得他的手又凉又硬。
回到隐凤院,刘寻走到正房台阶上,转头淡淡道:“隐凤院诸人护主不利,居然让人惊扰侍诏,来人,今日当差的隐凤院宫人,一律杖毙!”
苏瑾倏然抬眼,去看刘寻,却只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前头已有侍卫如鹰隼一般的扑进来抓人,侍立的宫人们被一一束缚起来,惊惶却一声都不敢出,连严霜都被两个侍卫反剪双手控制起来,她霍然转身,惊疑道:“陛下?”
刘寻略略侧过身看她,周身围绕着的,是带着戾气的冰冷,仿佛一直沉睡的野兽被激怒,睁开了冰冷无情的双眼,强大而让人心生恐惧。苏瑾第一次看到这样一言断人生死的刘寻,整个人都仿佛陌生起来,她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惊异地看着他,直到下头高永福凛然听命,去传了刑杖进来,她才发现这居然是真的!
她十分不可置信看向刘寻:“陛下!他们罪不至死!是我自己走出去散心的!”
刘寻没有看她,双目森寒,语气冰冷:“朕下过命令,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能随意见你,他们没有尽责,自然要承担后果。”
下头慎刑司的人已经就位,严霜首当其冲,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堵了嘴,方头暗红的大杖直接落下,敲出了第一杖,严霜的身体仿佛弹跳了一下,却被死死压住,青绿色下裳登时便洇出了血色,苏瑾心中一跳,上前抓住了刘寻的衣袖:“陛下!”
刘寻转过身看她,冬日的夜色下,那女子的眼睛充满了焦虑和难以置信……即使忘却了记忆,她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有着残忍暴戾,铁血黑暗的一面……她完全可以上前喝退侍卫,她却只是仓皇地向自己寻求帮助,她和从前一样,还没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还那样单纯地信着自己……他忽然心一软,朝下挥了挥手,一直关注着皇上的高永福连忙示意刑杖停下,刘寻看向苏瑾道:“你随朕到屋里来。”
一边转头往内屋走去。
苏瑾看了一眼在长凳上勉力抬头看向她的严霜,他还有余力给自己眨了眨眼睛……想是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跟上刘寻。
刘寻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斜着,玄色袖子长长拖到了膝盖上,狰狞的龙爪隐入了褶皱中,冠上垂珠投下阴影在脸上,这是一个要长谈的姿势,他向对面暖炕抬了抬下巴:“坐。”
苏瑾坐了下来,仍有些惊疑不定,刘寻淡淡道:“说吧,为什么不救丽太妃?”
苏瑾一愣,看向刘寻,那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里面,是隔空而来的沉重压迫感,苏瑾和刘寻对视片刻,抿了抿唇,低头移开了视线,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却无急智,踌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说上靠:“这是她的命。”
刘寻轻笑了一声:“所以,奉圣郡主从前救朕,也是因为朕有真龙天子之命?”
苏瑾敛眉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认真而坦然道:“也可以这么说。”
刘寻收了面上讥诮的笑容,注目苏瑾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博山炉里几缕青烟浓淡卷舒,袅袅而起,外头院子里明明那么多人,却静得令人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给人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