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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郎大婚之日,宾客盈门。
不太重要的客人都被安排在金玉楼那边吃酒,邀请至家中之人都是朝中要员,比如姚鼎言和徐君诚。再仔细一瞅,孟元绍、徐延年等等都在,许多品级低那么一点的,看向谢季禹的目光已经不太一样。潼川谢家到了谢季禹手里,果真一下子上了几个台阶。
等赵崇昭进了门,其他人的目光又落在谢则安身上。谢则安到谢家时谢季禹还很低调,许多人都不知道谢则安真正的来历,只当他真是谢季禹的儿子。谢则安这几年来可是出尽风头啊!
更要紧的是,赵崇昭一进门找的便是他,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想到谢则安刚回朝时的境况,孟元绍几人心里都挺复杂。若是谢则安一回京赵崇昭对他就是这种态度,讥嘲谢则安靠裙带关系往上走的人肯定不少,偏偏赵崇昭前段时间不仅没和谢则安走多近,反倒经常刁难,弄得他们都有点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口相帮几句。
没想到一转眼他们又和好如初。
谢则安不知道有那么多人盯着自己,赵崇昭没让人通传,他压根没发觉赵崇昭到了,还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二娘替谢大郎整理衣襟。谢大郎平时不太注重这些,刚才忙进忙出把领子都忙得翻了起来,二娘眼尖心细,特意停下来替谢大郎整理。
察觉谢则安促狭的视线,二娘大大方方地朝谢则安露出笑容。
谢则安:“…………”
这恩爱秀得,闪瞎狗眼了!
谢则安心里冒出中“女儿终于要嫁出去”的感慨,正感叹着呢,忽然瞧见赵崇昭朝自己走来。为了防止赵崇昭表现得太亲近,谢则安先拉开距离:“陛下,您来了。”
赵崇昭刚才也瞧见了二娘与大郎的亲近,心里正酸着呢,一看谢则安这举动更不高兴了。他不容拒绝地抓住谢则安的手:“三郎。”
谢则安:“……”
谢则安懒得和赵崇昭分辨了,只盼着赵崇昭别弄出别的动静来。
赵崇昭还算有分寸,握紧谢则安的手一会儿,乖乖放开了。他含笑应对上前和他说话的人,毫不避讳地显露他对谢家的亲近之意。
等到太阳偏西,总算忙完了。
赵崇昭终究不能留太久,只能依依不舍地回了宫。
另一边,金玉楼的酒宴还没散。蔡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最后与姚清泽等人坐到了一块。姚清泽身边坐着沈敬卿,沈敬卿背脊挺直了不少,和姚清泽表现得十分亲近。
蔡东和沈敬卿臭气相投,平日里多有往来。透过沈敬卿这座桥梁,对姚清泽这位高官之子有所了解,表面上那么风光,芯子还不是和他们一样?沈敬卿的妹妹孝期内已经和姚清泽好上了,如今正式嫁入了姚家,沈敬卿以姚清泽大舅哥自居,面上不知多风光。
蔡东听沈敬卿提起过不久前的罢相风波,更加打定主意要上姚家这条船。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赵崇昭虽然被谢则安稳住了,姚鼎言却不会就这样放弃!
孟相的气象已尽,下一个宰相是谁?怎么看都是赵崇昭最推崇的姚鼎言。
戴石和张大义正在金玉楼顶楼往下看。底下的格局已经十分分明,蔡东那一桌人,正是“新党”之中最激进的一批,相较之下,顾允、顾骋父子俩所在那桌明显是比较理智的。
张大义问戴石:“你们官人真的撑得住吗?”
戴石说:“官人自有主意。”他问起了别的事,“听说姚清泽那边一直在针对顾先生父子?”
张大义说:“是有这回事,他们之间的梁子是在很多年前结下的,即使同为新党也没有缓和。”
戴石心情沉重。谢则安身上的担子不轻,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谢则安的老师,谢则安的思想中既有姚鼎言的一部分,又有徐君诚的一部分。这本来是好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可惜这又是最不讨喜的状态。
不管是徐君诚还是姚鼎言,都不会真正地把谢则安当自己人。
即使教的时候毫无保留,真正谋划起来却不会让谢则安参与。
姚清泽这些人连同为“新党”的人都会下手,谢则安能讨得了好去吗?
戴石心中担忧,面色也随之变得凝重。
张大义是个商人,善于察言观色。他问:“是不是三郎遇到什么难题了?你们不用瞎担心,三郎什么时候被难倒过?”
戴石说:“他才十八岁。”
谢则安才十八岁,和赵崇昭一样大。赵崇昭是一国之君,身边有无数能人辅佐,想走错一步都挺难的。谢则安不同,谢则安身边的人都是他靠自己找来的,有些并非完全会为谢则安想。谢大郎倒算与谢则安最亲近、可以让谢则安全心信任的人,可如今谢大郎也要成亲了。
谢则安才十八岁。
同龄的人渐渐成家立业,他却已经经历了丧妻之痛。这还仅仅是其一,更要命的是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年纪,连英明神武的先皇,临去前也把一个个担子加到他身上。以前谢则安想得多、谋得远,他们还觉得谢则安太多心,可如今看来,那点儿部署还远远不够。
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为什么要背那么多担子?
戴石等人是看着谢则安长大的,很希望谢则安能像真正的少年那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可谢则安总那么忙碌,只能忙里偷闲地与家里人稍微亲近亲近。
张大义对谢则安的感情虽然比不得戴石,看见戴石复杂的神情后也想到了许多。谢则安与赵崇昭之间一波三折,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变。帝王给的荣宠终归不是那么好拿的,靠着这个风光一时,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张大义说:“也就你们这些身边人才会记得他还那么小,搁到外头谁还记得他才十八。”更不会记得一个这么大一点的少年应该过怎么样的人生。张大义嘱咐,“他那个人忙起来也不会爱惜自己,你们平时要好好照顾他。”
戴石看着张大义脸上那实实在在的关切,心里有点替谢则安高兴。不管以后如何,总归还是有人真心待谢则安的。
他点头说:“我们会的。”
宾客散尽,万籁俱寂。
谢则安在院中独酌。
谢则安不爱喝酒,更不爱一个人喝酒。戴石回来后看见这情景,有点意外也有点担心。他上前一步:“官人。”
谢则安说:“回来了?没什么事儿吧?”
戴石说:“没什么,就是发现‘蔡阳’和姚清泽他们走得很近,不知会不会弄出什么事来。”
谢则安说:“姚兄以前挺好一个人。”他垂眼,“明年姚兄要参加科举,状元之位恐怕是他的了。沈敬卿是他大舅哥,这家伙心胸狭隘,当初我已经把他得罪死了,以后我和他们之间恐怕免不了起争端,你叫人多盯着他们。”
戴石说:“官人放心,我们从来没放松过。”
谢则安看着深秋的夜色,心中不免惆怅。他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但愿风雨不要来得太快,我们还没真正做好准备。”
谢则安的期盼终究成了奢望。
十月与十一月交接之际,突然发生了日食。日食这事儿可大可小,在朝堂上这种自然现象往往会被有心人拿来作为攻讦的武器。这一次日食发生,正巧碰上一场大旱,不少粮食在收成前枯死,难民流落到京城请命。两桩事儿碰在一块,慌了赵崇昭的心,称了新党的意。
日食被视为上天的警示,警示对象肯定是地位高的人,要么是赵崇昭自己,要么是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孟元绍。
赵崇昭的选择简单粗暴。
在死自己和死孟元绍之间,果断死孟元绍啊!
孟元绍见大势已去,无奈地站了出来,主动引罪于己身,请求卸去宰相之职。
下朝后新党弹冠相庆,仿佛相位已稳稳落入姚鼎言手中。
谢则安中午去了孟家一趟。
孟元绍说:“我还当宰相时宾客满堂,你从不在其中;我罢相后门可罗雀,你是第一个上门的。谢三郎,你骨子里的坚持可能会害死你。”
谢则安说:“我哪有坚持什么。”他笑了笑,“以前上门来的话,您老哪有时间理会我?这会儿上门来才能好好和您说话。”
孟元绍说:“我这次退下来,朝廷的事就不管了,我准备去找老马喝喝茶下下棋。你在陛下身边,要多劝着他一点儿。”
孟元绍说的是马御史,谢则安一直让人看照着马御史夫妻。他们虽然远离京城,日子却过得挺舒服,马御史不喷人了,整个人看起来和气了不少,经常在周围的县乡走走停停,了解民生与民情。
一整年跑下来,收获还真不少。
谢则安说:“老马他会很高兴的。”
孟元绍见谢则安并不劝阻,便知谢则安已做好准备。他叹了口气:“我能撑足两三年已经是意料之外了,陛下他做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我在朝中还有些旧识,你有事可以找他们商量。还有徐延年徐参政,其实也是极有才干的人,而且门生众多,你要是能说动他,许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谢则安认真记在心里。
孟元绍说:“我向陛下推荐了你徐先生为相,不知陛下是不是会考虑。你要是有机会的话可以给陛下进言一二,新党声势浩大,若是没个人能和他们抗衡,后果不堪设想。”
谢则安一顿,点点头。
他出了孟府,没立刻进宫,而是回家吃饭。晚上他值晚班,他把手上的文书看完,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由秋转冬的荒凉景致,心中思绪万千。
突然,班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风从外面灌进来,谢则安收了收衣袖,转头看向来人。
赵崇昭说:“三郎你忙完了?”
谢则安说:“陛下算得真准,刚把事情都忙完。”他看向赵崇昭,“陛下有事?”
赵崇昭说:“相位悬空,其他人都弯弯绕绕地在我面前说了许多话,三郎你却一句话都没和我说。”他一步步走进,“三郎,你也拿不定主意吗?”
谢则安说:“陛下心中的两个人选都是我的老师。”
赵崇昭一屁股坐在桌边,邀谢则安坐到一旁,说道:“对,我很为难,徐参政和姚参政都能胜任。我想了很久……”
谢则安说:“陛下决定好了?”
赵崇昭说:“差不多。”他凝视着谢则安,“本来我下不了决心,可我突然想到三郎你的名字。”
衡,平衡。
赵英给谢则安起这么个名字,分明是想他时刻记着“平衡”二字。
赵崇昭说:“想要推行新法,一定程度上的权力集中是必须的。可也只能集中那么一部分,不能把整个朝廷的决策权全部交到一个人手中。姚先生要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可以建,但只能管新法,其他决议还得由政事堂决定。政事堂的一把手,我觉得还是由徐先生来当比较好。”
谢则安仔细地听完,应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