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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扶郑天青上岸,两人并肩往湖心亭去。
清风在岸边迎他们,一打眼,便瞥见了郑天青脖颈上坠着的清莲。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也是此地,他曾送碧池公主出庄,正遇见郑天青等船。公主当时对她一番讽刺挖苦,还指着她的鼻子,奚落郑天青对公子是痴心妄想。
当时,清风自己也如此想,甚至在两人感情渐浓时,向公子提出质疑与反对。
他想不通,天下优异的女子何止千万,公子怎就偏偏挑上了郑天青这样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这些年,他伴在苏澈身旁,所遇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便不下十人。
其中十有□□对苏澈明示过好感,公子皆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清风曾以为,苏澈此生应当是无需情爱的。
悬壶济世,得道升仙才是他的追求与归宿。
但方才,他看着那两人偎着霞光,划船而来。
虽不发一语,眉眼之中却只有彼此,登时想起晏几道的一句:寻思难值有情人。
寻寻觅觅,瞻前顾后,哪如怜取眼前人,轻舟伴黄昏。
清风看着这两人的身影,眼神也不由的染进几丝温暖。
彩月跟在他身侧,被那目光一闪,心如擂鼓。
郑天青一登岸,便闻见远处飘来的饭香。
苏澈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明显感到她加快了脚步,微微一笑,随着她走。
进入亭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饮食。
京酱肉丝,麻婆豆腐,富贵虾,椒香小排,白灼菜心,荷塘小炒样样都是她喜欢的。
酸酸甜甜的酸梅味飘进鼻子里,蝴蝶酥,蜜三刀,炸鲜奶一碟碟花儿一样的摆在瓷盘里,一碗糖蒸酥酪其上放着西瓜瓤与梅子干,酸甜清香,诱得她食指大动。
这都是她惯常极爱的吃食。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她声音里都带着喜悦。
“山人自有妙计。”苏澈温和的回,转身看了一眼彩月。
郑天青抿嘴一笑,两人入座。
苏澈遣了仆从,两人在霞光中相对。
郑天青吃得尽兴,苏澈帮她布菜,眼中柔软。
霞光洒在身上,柔光漫入心里。
郑天青感到了无以伦比的温暖与踏实。
此时此刻,她不用扮演谁。
她不是郑掌柜,不是通天教主,不是被赐婚的命妇,更不是那个小心翼翼、不肯认输的少女。
她只是在他眼眸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子。
不必担心成败,不必顾虑未来,只需温和勇敢,坚持热爱。
两人饭毕,郑天青担心父母担心晚归,不敢多留。
苏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脸颊,拉着她走到一旁的几案,递给她一幅画,示意她展开。
郑天青拉开绑带,将卷轴轻轻展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苏东坡的望湖楼醉书!
“明天将这个挂在你作品的一旁,我想多多少少会应景一些。”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她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静水流深,一滴滴全润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无以为报,抬头看他,暗忖着自己莫不是女娲转世,以石补天,积了洪德,否则怎能得如此君子青睐,且如此情深意重。
苏澈亲自送她上马车,轻轻在她面上一吻,道:“明日顺利。”
彩月和清风熟稔的一个收拾马车,一个抬头望月。
郑天青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月明星稀,清辉引路,车稳稳地驶回了郑府。
郑天青轻手轻脚的回了房间,一开门就吓了一跳,母亲正坐在桌旁等她。
她用手抚着胸口,轻轻唤了声:“娘,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儿?”
赵翘楚放下茶杯,拍拍一侧让她坐下,道:“你也知道晚,怎么才回来,下午明月可就跟我禀告全完事儿了。这时候才回来,又去见苏澈了吧?”
郑天青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道:“知女莫若母。”
赵翘楚一眼扫见她脖子上的项链,问:“这链子哪儿来的?倒是别致,你自己做的?”
她眨眨眼道:“您猜?”
赵翘楚笑着长出一口气,道:“他买给你的?”
郑天青摇摇头,得意洋洋道:“他跟徐师父学了许久,亲手为我做的。”
说完还献宝似的掏出白玉盒子,指着内侧的篆字给母亲看。
赵翘楚接过盒子,借着灯光看清了那八个字,一言不发,叹了口气。
郑天青看她不说话,心中也摸不准她的态度,试探着问:“如何?”
赵翘楚苦笑道:“傻丫头,我能如何,还不是全看你。”
“好好收着吧,我与你唐伯母的情分,恐怕就要断在你手里了。”她把盒子递还给郑天青,“但若以此能换你一生被人视作掌上明珠,倒也不亏。”
郑天青懂了母亲的意思。
她明白,有了这番表态,赵翘楚便是认可苏澈了,心中大喜,脸上笑得灿烂。
却听母亲道:“原本我不愿你走这一招险棋,唐碧海是个好孩子,嫁给他,是绝不会亏待你的。参加这斗宝,不仅受累,还得远走西域,历尽辛苦。”
郑天青张口欲辩,却听她接着说:“但看着你拜师,入门,心里也明白,便是没有苏澈,你也得去试一试。我们家自古便没有从事这个行当里的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个符出来塞进郑天青手里,“这是我今日一早去庙里求的,明日你带在身上,但愿能保佑你心想事成。”
郑天青今日流过一次泪,此时眼睛里又有些酸涩。
今日,她体味到了难以言喻的美好与温暖。
她知道,自己是任性的。
唐夫人与母亲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情同姐妹,就如自己与苏纯一般。如今却为了支持自己而不得不与其生分。
今日所受这两人炽热的关爱,令她心潮涌动。
赵翘楚见女儿眼中泪光闪烁,知道她是极柔软易动情之人,拍了拍她的脸颊,道:“傻孩子,乱感动什么?还不快去休息,明日打扮漂漂亮亮的,不能技压群雄,咱也得艳惊四座。”
郑天青被母亲逗乐了,做娘的,看自家孩子,再痴再傻都当宝一样宠。
她吸吸鼻子,被母亲瞧着洗洗涮涮,倒饬清爽。
躺到床上,母亲为她点了安神香,掖好被角,吹熄了灯,便出去了。
郑天青迷迷糊糊将要入梦,忽听见窗响,睁开眼睛,只见白影一闪,几欲尖叫,被捂住嘴,只听熟悉的声音道:“娘子,是我。”
郑天青白眼一翻,打开他的手,道:“唐碧海,大半夜的我都睡下了,你来干嘛?!”
唐碧海一屁股坐在她床边,委屈道:“天青你好狠的心,我大半夜的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如此对我。”
郑天青没好气道:“深更半夜,你闯我闺房,还想要什么好态度。看来我先前是太纵容你,让你如此没边儿。”
唐碧海话音更屈,道:“你个没良心的,为了你我陪那金蝉又吃又笑,出卖色相才替你套得了江南玉的情报,你倒好,还如此待我。”
借着月光,郑天青拉着被子起身,叹一口气道:“辛苦你了,碧海。你这样为我,我当真无以为报,但是作品都已经做成了,就算早一刻知道是什么,也没时间改了,恐怕让你为我白忙一场了。”
唐碧海轻声一笑,道:“傻瓜,若是为此,我怎会深夜造访。当然是她作品里带的是当今圣上最厌烦的点翠,怎可能入围,我是来向你道喜的。”
郑天青眉头一挑,道:“这倒稀奇,以她的聪慧,不难体会到圣意,怎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唐碧海声音一扬:“她想搬贵妃做救兵。”
“姑姑?我都请不来,她还有这门道儿。”
“听金蝉说,那贵妃身边有个叫南春的,是她最亲近的侍婢,是江南玉的亲姐姐。”
郑天青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不过。”唐碧海声音一绕,“江南玉既有贵妃相助,你何不去请皇上”
郑天青瞪大双眼,道:“皇皇皇上,你疯了?”
她连请皇上收回赐婚都做不到,哪有请皇上亲自助阵的能耐。
唐碧海一副老神在在的口气,道:“你做不到,不代表你师父做不到。你去跟徐先生提一提,这事儿没准就成了。”
不等郑天青再问,唐碧海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别忘了,明日去找徐先生,我先走了。”
郑天青看着他跟往常一样翻窗而去,心里却像被塞进一团乱麻一般。
连日以来的困倦侵袭而来,她觉得双眼渐渐沉了,来不及厘清,便阖眼睡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郑天青被推醒,迷迷糊糊咕哝一句:“彩月,什么时辰了?”
就听见樱珠的声音响起:“小姐,卯时一刻了,该起来梳洗装扮了。”
郑天青猛然睁眼,看见樱珠手里正拿着脸巾站在面盆旁,彩月捧着要穿的衣服在一旁笑。
她不等樱珠伸手拽,一骨碌起身下床,乖乖受着姑姑麻利粗暴的梳洗打扮。
一切收拾停当,樱珠非要给她再画个花钿,被郑天青拒绝。
又要摘了脖子上的苏澈给的项链,换个更贵气的金镶玉项圈,郑天青死拽着不让。
好说歹说才换了会亲那日所穿的那套鲜艳衣裙,才推着她出门。
郑天青被推到餐厅,父母正坐在桌边等她。
樱珠在一旁自责:没把小姐打扮的更艳丽。
郑远琛摆摆手,道:“这样便够了,去斗宝又不是去招亲,自自然然的就合适。”
用过早饭,郑天青行礼告退,父亲母亲嘱咐了几句,便上了路。
到了永乐苑,正好差一刻辰时,郑天青摸着路往水心五殿去,沿路上的铺位陆陆续续已经有了人。
今日参会的行当,一半是珠宝业,一半是书画与刺绣。
第一次参加斗宝大会,郑天青雀跃又紧张。
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参加万国集会的情景,也是这般热闹。
五湖四海的行中翘楚汇聚京城,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带着千姿百态的作品。
匠人们在自己的小彩棚里布置的热火朝天,眼花缭乱。
有人背了几座假山,腾云驾雾的摆绣品。
有人请了几个美女,捧着绣帕走来走去的卖风情。
有人只摆了张桌子,但桌上的画作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有人背了个大匾立在棚边,还没放东西,便彰显出不凡的背景。
循着水道,跨过仙桥,到了湖中岛,五个宫殿环抱,正中的是波音殿,往东一望,旁边的一座便是春晓殿。
郑天青刚一跨进门儿,就被珠光宝气闪花了眼,再一定睛,皆是熟悉的面孔,看来自己迟到了。
大殿被分为七处,最南角落里写着个柒字,棚子正中烫金的几个大字写着:流光溢彩阁。
她跟各家打过招呼,便带着活计径直往南去。
即便是在殿中,光线依旧充足,铺位与外面皆是一样大小,家家都用棚子分好。
自己昨日报道的箱子就安安静静立在桌上。
郑天青命令伙计马上开始收拾。
她准备了许多深蓝的绸布,简简单单挂在棚子上,又拿了一块深蓝的绒布铺在桌子上,将摆件从箱子里取出,小心放在绒布上。
再将苏澈给的东坡真迹悬在其后的架子上。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物件在深蓝的背景下不掩其辉,反而更衬光彩。
画儿悬在其后,便镇住了气势,又多了几分诗意。
郑天青遣了多余的伙计,自己拖了几把小凳放在一旁,刚要坐下,就见江南玉从对面款款过来。
郑天青起身来迎,就见江南玉已直接往作品处去。
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半晌,道:“我之前确实小看了你。”
郑天青宽和一笑,道:“过奖。”
江南玉挑挑眉道:“不到我这儿来瞧瞧吗?”
郑天青欣然回:“求之不得。”
随着江南玉走到棚外,她分到的位置极好,正是整殿的中间,两旁是玉阙珠宫与博古阁。
这三家还都各挂了个木板,标明了作品名称、材质工艺及寓意。
郑天青暗想着:一会儿得遣个伙计回去,紧着赶出来个才好,目前只好先找张纸来将就。
玲珑斋的棚子布置的极为华丽,金色的织锦绣了彩凤铺了整棚,顶盖却是翠色,与桌上红绒布上的点翠凤冠遥相呼应。
郑天青眼睛一落到那凤冠之上,便再也挪不开去。
那凤冠整个儿由金丝编造,中间镂空,悬放在一颗头般大小的水晶球上。
用花丝勾勒出整个凤冠的骨架,之后由点翠片片黏满。
翠鸟的羽毛闪着蓝色的幽泽,当阳光洒在上面的时候,像似有了生命力,蔓着丝丝蓝色的血脉,贯出飞龙在天,托着中间的祥云,云心嵌一颗红宝石,犹如旭日当空。
旭日之下,一朵团云中,托着只金凤,口衔明珠,栩栩如生。
凤冠背部,围着后脑,是九只花丝金凤口弦流苏,流苏编作祥纹散下,密密点翠,垂在脑后,最底处各嵌着九颗硕大的明珠。
郑天青惊叹于她的手艺,更钦佩于此物的意境。
龙凤呈祥,十全十美,简直无可指摘。
江南玉的自负,果真有她的道理,如此浩大的工程,这般精美的构造,若没有半年的功夫是做不出的。
郑天青不由心下一沉。
见郑天青已经惊叹于自己的手艺,江南玉嘴角不禁翘起。
郑天青由衷的道了一句:“了不起。”
江南玉嘴角翘起,回:“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玉阙珠宫的棚子还没布完,两人往浮光跃金去,金岳祥不在,他的伙计们已经布置好了彩棚。
浮光跃金布置的甚是盛大,彩画的绸子,画着远山寒寺,倒是造出了些意境,但摆了几盆花在之中,又显得不伦不类。
桌子上铺了褐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只三足错金彩宝香炉。
炉身由细金条两股密编,给人以竹柳编筐一般的错觉,每个交接处皆嵌一颗细小的宝石,红蓝黄绿四色交错。
炉盖与三足由金浇铸而成,皆镶红蓝宝石,一圈一圈,由下往上,由大到小,整个作品流光溢彩,甚是华丽。
但郑、江两人皆是失望。
浮光跃金确实技艺高超,金条编织的工艺也难度不小,但是宝石密镶过繁,看似华贵,但缺少搭配,没什么图案变化,少了几许生气与意境。
两人虽未交流,但看彼此神色,皆明对方之意,心照不宣,更觉志趣相投。
这时,一小厮进殿,道:“请各位到门外来,为斗宝开幕,皇上与贵妃驾到,请各位前去接驾!”
众人皆匆匆出门,只听河边鼓乐齐鸣,夹道相迎,皆呼万岁。
听见一声:皇上贵妃驾到!
所有人都低头下跪。
郑天青抬头偷看,一眼就看见师父站在前面。
他看着皇上与贵妃缓缓入妙风楼,不下跪也不低头。
脑中突然想起昨日唐碧海的话,江南玉有贵妃相助,你何不去求你师父请皇上。
求师父,请皇上?
郑天青心中既疑惑又挣扎,她看着徐遇仙的背影,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