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雪公主与魔镜

萧雪鱼11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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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轻响,某件圆滚滚的小东西被扔进了二楼半敞的露台,它在地面弹跳着、滚动着,钻进阳光照不见的阴影里,轻盈得仿佛一颗专供松鼠抛玩的松球。

    它在清凉的影子里安静地躺了十秒,“九、八、七、六——嘀!”

    或许有亮蓝色的电弧光以它为起点延展至空气里;或许整幢楼的光线都随之扭曲变形,撕开一道裂纹仿如天启;又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夏日午后阳光玩弄的小魔术,真实世界依然安静如初,寂寥、沉默,冬青树环绕坟墓。

    守墓人从天而降。

    曹安期仰着头,她所在的角度看不到吴兆的动作,他是如何由小楼荫面的管道攀援而上,从天台跃进了二楼阳台。她只能看到他的翅膀,黑色的、展开到极致的翅膀,它们像一片漫无边际的乌云,让人妄想勾勒它的银边。

    他很快探出头,向她打了一个“上来”的手势。

    一楼的门从内部打开,曹安期轻手轻脚地闪进去,小心翼翼地推拢房门,上了一道聊胜于无的锁。

    吴兆又出现在楼梯顶端,他趴在扶手上往下看她,乌木般的翅膀温驯地覆在他肩后,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孩子的皮肤像雪一般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王后不禁想:我希望有个孩子,皮肤白里透红,头发像乌檀木一样乌黑。”(注)

    他看起来很放松,还有点高兴,回到熟悉的环境显然大大安抚了他的焦虑不安,他趴在那里等着她,翅膀在身后小幅度地起伏,嘴角挂着小小的、开心的笑。

    曹安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微笑着小跑上楼,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抚摸黑色翅膀,指尖由翼角往下,顺畅地滑向羽梢。

    吴兆眼看着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抚过,他什么也看不到,本该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分明又觉得一阵轻微的搔痒伴随着指尖的热度爬过他的皮肤,仿佛他赤身*,无遮无拦,除了在她手下呻yin毫无抵抗余地。

    黑色翅膀抖动的幅度变大了一些,它们发出舒适的震颤,他惊讶地向上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做了什么?”

    曹安期哼着“”跑上了楼。

    ………………

    ……

    她看到了那颗散发着亮蓝色光芒的小球,它躺在二楼阳台的阴暗角落,看起来玲珑小巧,既有趣又无害。

    曹安期有点想碰一碰它,但吴兆的动作更快,他从背后追上来,弯腰抄起那颗小球,也不知怎么拆开再重组,它就变回了那个散发出亮蓝色光芒的神秘仪器。

    她看着他把小仪器塞回口袋里——不是背带裤胸口那个,而是穿在里面的粉红t的口袋,紧挨着他的心脏。她想,那一定是非常重要、值得他用生命保护的东西。

    “没有人,”吴兆说,“就算有人,十五分钟内也会因为磁场紊乱而被屏蔽了感知,陷入自身的幻觉。”

    “就像那时候一样?”曹安期问,“你在教室里突然站起来,然后我就不能动也不能听、不能说话,我的同学和老师们干脆丢掉了十五分钟的记忆。”

    “你当时是清醒的?”吴兆讶异地上下看她,“你的大脑果然和常人不同。”

    也和异人不同。曹安期默默地想,那她到底算什么呢?“异异人”?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吴兆返身推开一扇门,那门上的锁是坏的,被人整个撬掉了,这种时候看到异人俱乐部留下的痕迹,反而给他们一种避开了敌人正面锋芒,不用打遭遇战的庆幸感。

    小楼的设计应该是为了纳凉避暑,所以光线并不好,实验室到阳台的距离不过数米,阳光却堪堪止步门前,曹安期看了眼电灯开关,又和吴兆同时把头转开,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整间实验室非常阔朗,她甚至怀疑吴博士把整个二楼的其它房间都打通了,它足有二十米以上的长度,宽度也接近二十米,南墙上还有一扇窗,光线被过滤成黄昏的质感,水波一样在室内平静地漫开。

    一些她永远猜不到用途的仪器以某种她看不明白的规律摆放着,实验室中央保留了一根红砖砌成的柱子,旁边放着白色的两米宽的工作台,谢天谢地,上面是她熟悉的电脑,有三台,显示器和主机背朝着门口,排线乱糟糟地搅成一团。

    吴兆进门就不见踪影,他身形太小,曹安期也无力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找人,于是决定随他去,就当是分头行动,自己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向电脑。

    走近了才注意到,排线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乱,几台主机都被人拆开过,硬盘不翼而飞。

    好吧,她早该想到的,异人俱乐部不可能放过吴博士的电脑。曹安期只有一点点沮丧,她很快抛开这点,转而搜索起工作台下面的抽屉。

    那里显然也被异人俱乐部预先扫荡了一番,所有带字的纸片都没放过,曹安期只找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像是吴博士的生活用品:外套上脱落的扣子、钥匙、眼镜盒、抽得只剩半包的烟……还有个金属相框,里面的照片却被抽走了,只留下难看的木质底板。

    曹安期很快把这点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她有点茫然地站直了身,眼睛在实验室里掠过一圈,想找到吴兆,却被那些大大小小的仪器挡住视线。

    她站在昏黄的、水波一般的光线中,望见它们投下的影子,长长短短、规则、不规则,远处是洞开的房门,阳台,世界寂寞得就好像仅剩下她一个活着还会喘气和思想的人。

    这就是吴博士每天的感受吗?她突然想,就像活生生地守在一个坟墓里。

    …………

    ……

    她百无聊赖,翻开眼镜盒试了一下吴博士的眼镜,她近视的度数并不深,曹安期自己也有一点,不到两百度,戴上觉得正合适。

    钥匙扣上只有不起眼的短小几把,没有十字形的保险匙,曹安期比划着试了一下附近的几个柜子,悻悻地败下阵来。

    不过勉强也算条线索,她想着,将钥匙揣进了兜里。

    那颗扣子挺漂亮的,玛瑙样半透明,花纹顺着光线变化,曹安期想不出什么样的衣服配用这样的扣子,她很喜欢,把玩了一阵才放回去。

    然后是那半包烟,她数了数,十支,烟盒上写着总数是二十支,焦油量8mg,算是低焦油吗?她抽出一支凑到鼻端闻了闻,有一股烘烤过后的淡淡焦香。

    曹安期正要把香烟丢回抽屉里,心中忽然一动。

    她站直了匆忙四顾,偌大的实验室不仅这一处实验台,但其它台子都在仪器附近,上面放置的也是显微镜和培养皿之类的工具,如果要划分的话,那都是纯粹的工作区域,这个台子周边才是界线模糊的半生活区域。

    所以,不,不在那里,只能是这里。

    曹安期想,没有打火机,没有烟灰缸,吴博士是在哪里抽掉了她的十支烟?

    她找到了被踢到角落里的垃圾筒,上面加盖那种,里面的垃圾不出所料也被细细地检索筛选过一番,连半点纸屑都没有,仅剩下半个吃剩的苹果、隔夜茶叶沫、用过的棉签、换下来的圆珠笔芯。

    但愿不是白雪公主吃剩的毒苹果,她微笑着拿在手上抛了抛,又把它扔回垃圾桶,发出“咚”一声闷响。

    没有烟灰,一点点类似痕迹也没有。

    所以,要么吴博士严格遵守着不能在实验室抽烟的某项规定,要么,那包烟里暗藏玄机。

    曹安期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胸腔内活泼的小东西兴奋难捺地撞击着肋骨,她深吸一口气,从烟盒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烟。

    “你找到了什么?”吴兆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然后“咦”了一声,诧异地道:“疯女人不抽烟。”

    “我知道。”曹安期头也不回地答他,她用食指和拇指拈着那支烟,凑到近处细看,因为怕看不清还戴上了吴博士的眼镜。

    不是这支、也不是这支、不是、不是、不是……找到你了!

    她在倒数第三支烟的过滤嘴金线旁边看到几个数字,不注意很容易忽略,它们细微得简单像显微镜下才能看清的苍蝇腿绒毛。

    “七……五……二……一……”

    曹安期一字一顿地念出四位数字,可以肯定这是吴博士留给他们的重大线索,她欣喜地看向吴兆,却撞上他仰望的目光。

    他浓密的睫毛翘起,将一片阴影投在眼窝里,瞳仁因此比黑更黑,带着一股郁郁郁寡欢的幽暗色彩。

    “你看起来真像她……”他喃喃道,睫毛眨了眨,缓慢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黑色翅膀缓慢展开,在水波样的光线中挣扎浮泳,细粒状的灰尘静静地漂在水面下,围绕着翅膀勾勒出光的轮廊。

    世上如果真有听得见愿望的神灵,哪怕只是一面镜子,也请保佑她。

    请你,保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