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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梓从车上下来,恰巧另一辆车子也驶了过来。车门打开,李奕铭和丁茵茵一左一右同时下了车。
苏梓心里冷哼了一声,原来是家庭聚会啊。
李奕铭西装革履,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凭苏梓对他的了解,这厮八成刚开完什么重要会议。他可是敢穿短裤背心参加宴会的主,尤其这大热天的,怎么可能委屈自己。
迎上她的视线,李奕铭笑嘻嘻开口,“阿梓,是不是没见过哥这么正经的样子,怎么样,哥帅不?”说完还故意甩甩头发,摆了个POSE.
平心而论,这厮长相真对得起观众,皮相虽不如叶庭琛,但也绝对是妖孽级别的。只是苏梓最看不惯他这幅骚包样,吐吐舌头,说:“是比天蓬元帅帅。”
“臭丫头,你——”
“奕铭!”弹苏梓脑门的手在半空被丁茵茵拦下,紧紧握住,她莞尔一笑,“奕铭,咱们快进去吧,奶奶和大伯都在等我们呢!”
李奕铭从苏梓身上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直视前方苏家大门,唇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任由丁茵茵拉着他走进去。
对,是嘲讽,苏梓没看错。
还没等她想明白,关少白突然捏住她胳膊,转身,恰好对上他幽深泛冷的目光。
“以后不要和李奕铭走太近。”
冷淡的声音一下子让六月灼热的夜晚骤然降了温。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么?真是难得啊!”苏梓冷笑着甩开他的手,“让我离他远点的前提是不是你也要和丁茵茵保持距离?哼!”
关少白从来不会吃醋,只对李奕铭例外。原因很简单,李奕铭是丁茵茵的男朋友。关少白岂会坐视她觊觎丁茵茵的男朋友?一想到这些,她气得肺都是疼的。
“阿梓!”关少白重又拽住她,看她一脸盛怒却无可奈何,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等下吃饭的时候,尽量平心静气说话,不要和苏伯伯吵,好不好?”
“我做人的准则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有劝我的功夫,倒不如想办法让他别犯我!”
果断地抽回手,腰杆儿挺得笔直,大步迈进大门。
关少白按按太阳穴,拔腿跟上去。
这儿是她的家,曾经一度是她的天堂。可不知何时起,一切都变了样。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三个人。
一顿晚餐,苏家人几乎全到齐了,连姑姑一家都来了。当然,这种场合,妈妈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二婶一家回来之后不久妈妈就搬出了苏家大宅,只逢年过节偶尔回来小住几天。
今晚似乎有什么喜事,奶奶破例穿了条红裙子,脖子上还戴了挂珍珠项链,满面笑容,连皱纹都绽开了。旁边的二婶丁蓉衣着虽然素淡,但跟肖牧混久了的苏梓一眼就瞧出那是ZARA新上市的一款罩衫,再瞧姑姑和表妹,还有丁茵茵,无一不是大牌加身。低头瞧瞧自己,真是寒酸到姥姥家了,不行,回头一定得拉上肖牧光顾光顾奢侈品店。
饭菜陆陆续续上桌,李嫂的厨艺极佳,素的荤的,只闻一闻都让人流口水。苏梓最爱的酸汤就摆在面前,可是和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她硬是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丁蓉笑吟吟拿过她的汤碗为她盛了一小碗,还不忘把小巧的木勺子塞她手里,柔声道:“你不是最爱喝李嫂的酸汤嘛,都是自家人,今儿个怎么反倒拘束起来了?”
语调轻柔,话里话外都透着关怀,仿佛她是真心疼爱苏梓。可是苏梓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老实说,十岁之前,苏梓对这个二婶几乎没什么印象。苏家的规矩,嫡长子守祖业,其他子弟年纪轻轻就被放出去自个儿闯天下。苏梓的二叔就在外放之列,他没有留在阳城,而是去了外地施展拳脚,几年下来,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好景不长,一场车祸夺去了他性命,撇下了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二叔去世后,不知什么缘故,二婶并没有立即回阳城,而是带着女儿独自在外地过了五年,五年后才被苏治和接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还牵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苏同。
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瘦小的苏同,苏梓当时坐在妈妈怀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好像天塌了。记忆中的妈妈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失态成那样,平生罕见。
不知道苏治和和丁蓉是如何向老太太解释的,老太太历经沧桑的眼神盯着苏同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扯进怀里“乖乖、乖乖”的叫着,眼泪不知不觉中淌满了整张脸。
最初,苏梓觉着家里多个小玩意儿挺好玩儿的,经常拿自己私藏的零食和小时候的玩具逗他。可是很快,她开始讨厌她,因为他一出现,奶奶就不喜欢自己了。
小公主失宠了,半路冒出来的苏同摇身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
老太太对苏同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对外宣称苏同是老儿子的遗腹子,更放出话,苏家上上下下都要尽心照顾好小少爷,不能有半分闪失。苏同本身破坏力极强,又有老太太存心护短,战斗力立马提升了N级,调皮捣蛋无恶不作,被人找上门,只要哧溜一下躲到奶奶身后,小嘴一咧,奶奶长奶奶短的哭一嗓子,老太太立马心软,叫人把来告状的打出去。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在苏家,一切都要看苏同少爷的脸色行事。
一次,苏同弄坏了苏梓的音乐风车,那是外婆去世前送给她的,她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当宝贝珍藏,却被冒冒失失闯进她房间的苏同摔碎了。她气得不得了,狠狠推了他一把,那时候他已经被喂得很胖了,身体也不灵敏,被苏梓一推,一屁股跌在地上。
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摔一下根本痛不到哪里去,苏梓晚上掉床从来没有摔疼过,总是一觉到天亮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地板上。可是小胖子苏同却捂着屁股哇哇大哭了起来,大叫着来人啊来人啊,姐姐打他!那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苏治和在第一时间赶来,一见苏同哭得直打滚,不由分说扇了苏梓一巴掌。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的丁茵茵不差分毫瞧见了全过程,只有十二岁的她,对于堂妹被打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同情,相反,却勾起唇角,漂亮的眼瞳露出恶毒的笑。
没错,是恶毒。苏梓功课不好,但拜母亲所赐,文学修养远超同龄人,“恶毒”这个词语她理解的相当透彻,眼前的堂姐,笑得正如童话里坏心肠的巫婆。
那年苏梓十岁,平生挨的第一巴掌,竟然是亲生父亲给的。
她吓懵了,不知是被爸爸那一巴掌吓懵了还是堂姐那抹恶毒的笑,她忘记了喊叫也忘记了哭。等李嫂冲进房间一把抱起她,她才紧搂着李嫂脖子扯开喉咙大哭。她是真伤心了,怎能不伤心呢,亲生父亲竟然扇她耳光!
一个小时后,安然下晚自习回到家里,惊诧地发现宝贝女儿左脸上有个清晰的红手印,滔天怒意瞬间攻占了五脏六腑,于是,李嫂看见向来温婉似水的少奶奶“啪”地摔了手里的玻璃杯,愤怒得物五官都变了形,近乎咬牙切齿地问:“谁打的?”
那晚,安然和苏治和大吵了一架,客厅的明代青花瓷瓶都碎了。佣人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原来,好脾气的少奶奶也有急眼的时候。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离家。
“妈妈把我也带走!我跟你走!”
苏梓抱着她大腿大吵大闹死活不放手,哭成了泪人儿,看她哭,妈妈也跟着哭。她岂会忍心撇下自个儿的宝贝儿,可是老太太放了话,她要走尽管走,但是苏家的血脉绝对不能离开苏家。
安然咬咬牙,抹抹泪,趴在女儿耳边小声说:“宝贝儿,妈妈今天不能带你走,但是你一定要相信,相信妈妈有一天一定会把你带走。这是妈妈的承诺。”
许是妈妈的眼神太自信,太执着,苏梓被感染到了,止住了哭泣,默默点了头。
妈妈亲亲她的脸颊,提起行李,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望着那道笔直的背影,呆呆地在地上坐了好久。那道背影,一度成为她最伤心的记忆。好多个夜晚,她在梦里看见那个背影,想抓却抓不住,拼命喊啊喊啊,可是妈妈从未回头看一眼。
那一巴掌引起的后续反应除了安然搬走之外,老太太和苏治和对苏梓的态度也有了大改观。比如饭桌上老太太的眼里终于不只有丁茵茵姐弟了,也会和蔼可亲地主动给苏梓夹菜;又比如放学后苏治和不再只是单独询问丁茵茵课上得如何,有没有不懂的地方,竟也主动问起苏梓的学习情况……
可是小孩子是记仇的,余恨未消,又加之学习是年幼的她最深恶痛绝的事情,一听他问,她就一言不发板着脸回房间。
那时候,苏梓最关心的是妈妈什么时候接她走。每个周末妈妈回来看她时,她就抱着妈妈脖子不停问不停问。通常,妈妈只是抱着她笑,并不回答。
多年之后,她才懂得,那笑容里包含着多少无奈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