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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北有骁勇善战的弥月国,南有神秘莫测的墨羽国,斓瓴国位居中间江南一带,东临通海,属鱼米之乡,最是富饶。
墨羽国前身是十来个部落,各自为政,直至百年前澹台家族将其一统。该国濒临两大海域,通海和兰海,海上岛屿众多,多栽植奇异花卉。
与墨羽国不同的是,弥月国建国历史悠久,且疆域辽阔,多沙漠草原。北接黑玉海,常年冰封。在那里,不论男女骑射箭术一绝,故而弥月*事实力最为强大,也最为斓瓴国所忌惮。
弥月国使臣来至金陵城下,仅一辆马车和两名骑行随从。
可是谁也没想到,弥月国使臣竟会是煊王景玺!
洛缪莹坐在高台上,目光越过舞伶翻飞的水袖。
浓密而狭长的眉微微向上扬起,面庞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英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瓣微抿,一袭宽大的黑色大氅更衬得他身姿伟岸,气质冷硬。
这就是那个手掌弥月国五十万兵权的镇国王爷!那个五年来能让弥月国岿然不动,屹立北方,也能抖一抖脚就撼动整个弥月国根基的男人!
他是弥月臣民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传闻他师承桑央谷不老仙人伯熹,不但文韬武略,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布局设阵无人能破,饶是洛缪莹这般深宫女子也深有耳闻。
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来。洛缪莹冷不丁撞上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心蓦地一颤。
那双眸子如盘旋在北方高空的苍鹰一般锐利,只一眼便叫人心悸。
洛缪莹垂眸,稳稳心神,再看过去时,那人正与祁詺承执杯对饮。她赶紧贴上祁詺承,为他殷勤倒酒,巧笑倩兮。
景玺执杯遥敬:“本王此番来访,是代父皇祝贺皇上除相之喜,愿我弥月与斓瓴两国能永久交好。”
“弥月王的心意朕心领了。前些年靖相为一己之私举兵进犯弥月,朕这里以酒致歉。”祁詺承饮尽一杯后,说道,“朕已命人为收拾出一间宫殿,若缺了什么,煊王尽管提便是。”
“好。”景玺也不客气,“本王久居北方,想着这次来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的风土人情,怕是要叨扰一段时日了。”
“无妨,只要煊王尽兴就好。等过些日子雪化了,春暖花开,朕再设宴琼林院,邀煊王一同赏花。”
“多谢。”他颔首谢恩,语气平淡。
祁詺承点了下头,转而对底下臣子说道,“今晚众位爱卿也都无需拘束,尽兴就好。”
群臣恭声道“是”,提杯互敬,氛围相较之前稍稍热烈了些,却始终无一人敢与煊王敬酒。
景玺不以为意,目光转到水榭中央长袖飘飘的妖娆舞伶上,举杯浅饮。像是感觉到什么,他侧目看去,那个美貌非凡的男子正含笑看他,温文尔雅。见那人举杯,他也大方回敬。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拉长的尖细喊声传来,满堂笙歌尽,水袖歇,舞伶退至两侧。
众人纷纷停杯,洛缪莹看了眼身边男人瞬间隐去笑意的面庞,勾起唇角,高傲地看向缓步而来的靖辞雪。
景玺不经意看过去,只见那人妆容精致,头发高高盘起,十二支凤钗在琉璃灯下熠熠生辉。一袭金色华服迤逦拖地,裙摆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随她步履移动轻轻摇晃,展翅欲飞。而她双眼直视前方,在婢女的扶持下步调缓而沉稳,高贵却疏离。
“哟,皇嫂可真是姗姗来迟呀!煊王殿下,您眼前这位便是前权相爱女,我斓瓴国第一美人呢!”说话那人与座上君王面容七分相似,而气质完全不同,眼神轻浮傲慢,正是祁詺承的三弟,祁詺川。
几位肱骨老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口不言。
靖辞雪停步站定。
“本王略有耳闻。”景玺提杯敬祁詺川,眼睛转向那张美丽却淡漠的面容。
素珊往前一小步,屈膝行礼:“今晚是皇上宴请弥月使臣的大日子,娘娘贵为一国之后,又岂敢怠慢贵客。只是适才娘娘途径梅园,梅香缭绕,一时心醉,是以逗留了片刻。”
众人才看到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支白梅。
可是,途径梅园?梅园明明与金兰水榭在两个相反方向!
祁詺川刚要开口,离他最近的亓官懿忙拉住他,摇头,示意他“不可造次”。
素珊的言下之意,大臣们多半是听出来了。此次国宴乃洛贵妃一手操办,各宫各府请帖也是由她下发,皇后会去往梅园方向,想来是洛贵妃故意为之。
祁詺承看了洛缪莹一眼,洛缪莹没料到素珊会当众拆穿她,有些心虚,好在煊王初来乍到,不知道梅园。
素珊继续道:“煊王殿下初来我斓瓴国,娘娘贵为帝后,心想备一份礼物以表心意。只是殿下出身高贵,气质非凡,一般俗品必定入不了殿下法眼,而奇珍异宝想必殿下也不大稀罕。然,白梅傲骨铮铮,若以它相赠倒也不辱没了煊王殿下的风采。”
她一眼便落在了煊王身上,走过去,双手恭敬地递上白梅。
“薄礼相赠,愿斓瓴弥月再无战火,百年无忧。”
“多谢。”景玺接过白梅,眼睛却看向靖辞雪。
素珊回到靖辞雪身后,祁詺承才懒懒开口:“皇后果然有心。赐座!”
靖辞雪向他微微折腰。素珊扶她在皇座边上的一个空位坐下。
洛缪莹占着皇后的位置,殷勤伺候,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祁詺承身上,余光掠到靖辞雪坐在她本该坐的位置上,眉眼处尽是得意。
丝竹声再起,喧闹如初。
席间,祁詺承不许洛缪莹怀胎期间喝酒,洛缪莹扯着他衣袖撒娇,一张俏脸泫然欲泣,惹人怜爱。祁詺承心一软,低声吩咐侍从取来温醇的果子酒,只许她稍稍沾一点。洛缪莹破涕为笑,他点着她鼻尖笑骂她馋嘴。
两人坐在高位,离众人较远,无人听得到他们谈话,即便有人无意看到,也只会被君王与妃子的恩爱场面所感动。
唯独离得近的靖辞雪听得真切,而她坐在那里,安静到不真切。素珊偷偷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手,如同捧着她冰冷的心。
“煊王殿下,不知本宫的安排可还合殿下心意?”几阙舞蹈下来,洛缪莹见煊王看得入神,故而笑问。
“佳肴可口,美酒醇香,甚合本王心意。尤其是贵国女子舞姿曼妙,与弥月国的大相径庭,倒叫本王看得入神了!多谢贵妃娘娘用心安排。”景玺说道。
洛缪莹掩面轻笑:“殿下无须客气。想来这北方女子坚强不屈,南方女子柔弱似水,算是各有千秋吧。不知殿下喜欢哪类女子?”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知是自己唐突了贵客,忙改口道:“本宫并无它意,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本王欣赏舞技好的女子。”景玺不以为意,随口而答。
“这样啊!斓瓴国善舞的名门闺秀倒是不少,若煊王殿下能在此地遇见心仪的女子,那真是缘分匪浅呢!”她顿了顿,“不过说起斓瓴舞技,殿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的生母柳苏禾当属斓瓴国第一人。想当年醉月楼里惊鸿一舞,夺人心魂,流云婉月舞名扬天下,就连前权相靖行光也为之倾倒。只可惜红颜薄命,好在皇后娘娘尽得其母真传,本宫入宫前有幸瞧得一回,那身姿真可谓翩若流云,矫若游龙。”
“哦?是吗?”景玺问道。
“本宫又岂会撒谎?”洛缪莹计上心来,忙对祁詺承道,“皇上,不如就由皇后为煊王殿下献舞一曲,也好叫臣妾等人一饱眼福。”
“好!就依洛贵妃。”祁詺承淡淡应允。
洛缪莹当即笑盈盈地指使素珊去伺候皇后更衣。
靖辞雪正起身,听到有人说:“皇上,臣以为不可!”
“有何不可?”洛缪莹立即娇声喝道,“亓官大人,皇上已经应允,您是要皇上金口玉言出尔反尔么?”
“臣……”目光掠过那张素白的脸,亓官懿心有不忍,想要坚持却在祁詺承冷漠的眼神斥责下想起密室谈话,无奈道:“臣不敢。”
他重新落座,却见素净脸颊浮起微微笑意,如昙花一现。
就连一直保持静观姿态的景玺也为之一愣。
换装室里,舞伶们正在兴致浓浓地谈论煊王殿下英姿迷人,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不已。突然,嬉笑声戛然而止,不大的屋子里跪倒一片。
“皇后娘娘凤安!”她们异口同声,私下却好奇得很。
高贵如皇后竟来到了这里!
素珊将一干人等清出去,亲自为靖辞雪换装,心中愤然。哼!什么入宫前瞧得一回?小姐人都不在相府,洛缪莹是活见鬼了吧!
靖辞雪拉过她,拍了拍她手背,含笑摇头,示意她不要生气。
每次看着小姐烟灰色的眼眸,她都觉得无尽的悲伤在胸口涌动。
这次也是。
“小姐。”她轻声唤道,“我三天前梦见师傅了。他老人家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还说三日后我的命运既定,就再也无法更改。可是小姐不走,我也不走,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素珊也要陪小姐一起走下去。”
靖辞雪笑了,她用力地抱紧素珊。
那笑容,是苦涩,是心疼,也是感动。
有一种情,比亲情重比爱情深,它承载着几千个夜晚的陪伴和信任。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到这份情,靖辞雪却遇到了。
然而,靖辞雪无法告诉素珊,三天前她做了同样的梦,梦里师傅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可她不愿离去。她的命运早在出生那一刻或在遇见祁詺承那一天就注定了,再也无法更改。
直至多年以后,尘埃落定时,素珊再次回想起这个夜晚,她恍然明白小姐不是顺从命运,而是用情太深,画地为牢。
水榭外,清冷的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悄然无声。而水榭里琉璃焕彩,美轮美奂。百来人的水榭厅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目光全落在那仿佛踏月而来的翩然少女身上。
那一袭单薄纱裙白若皓雪,轻似幻梦,五彩琉璃灯火照映下来,艳丽斑斓。腕间长绫抛掷而出,弧度如天边弯月,缓缓落下。落地瞬间,她闭上双眼。
一串轻灵流畅的笛音飘扬而出,素珊手执一支碧玉长笛从黑暗中走出来。
小姐,素珊陪你——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誓言。
舞起,靖辞雪赤足点地,裙裾轻快地跳跃颤动,露出左脚晚上精巧别致的小铃铛。长绫舞过,丝丝带风。
祁詺承怔怔地看着水榭中央,那分明是轻快灵动的身姿,而他仿佛看到雪夜里独自跳舞的那个女子,在漫天雪花里拼命旋转。
而在景玺眼里,世界仿佛瞬间黯淡,天地间唯独看得到眼前翩然欲飞的迤逦身姿,再无其他。若说先前对洛贵妃的言辞多半是恭维,那此刻,他是真的入了神。
原来,世间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单是身影便让人觉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