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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流直下三千尺,这一荡,差点没把我荡到九霄云外去。
重华宫后花园这秋千,我以为它是历久弥坚,没想到,是不堪一荡。才来回两三摆,铁链就双双断开,我正处在高空,一下子被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泥地里。
疼,不重要;衣裳凌乱,不重要;满身泥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时候,能不能就让我这样默默地一个人躺着,能不能就当我不存在?
“东陵,你怎么在这?”希望落空,而且,还是熟人。
容天衡把我扶起来,替我扫了扫身上的泥巴,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绿萝又是后知后觉地冲过来,扑在我身上,“小姐,你怎么伤成这样?哎呀,小姐你破相了……”
谁来帮我捏死绿萝这丫头,为何每次我出事,她总是等到有人出现才出现。她会不会是容怀瑾派来卧底的,说不定,那铁链就是她整断的。
“小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怪吓人的。”绿萝望着我怯怯地说。
我一定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我眼睛大了些,难免就不容易藏住心思。
“没什么,回家我再好好告诉你。”我露出慈祥的笑容,安抚绿萝的小心脏。
容天衡还沉浸在用手绢擦拭我伤口的动作中,忽然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我估摸着,这应当是一种怜惜的口气,对我受伤这件事情,他苦于来不及英雄救美,于是只能事后安慰弥补我。所以呢,他自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若是能将自己照顾周全,他哪有机会对我表示呢。
想到此,我心里一安,略带娇羞道,“人家只是想荡会秋千,没想到,这秋千这么……”
容天衡摇头苦笑,“这秋千,是坐不得人的。”
“为何?”我问他。弄个秋千放树下,不就是为了让人乘凉的,不是么。
“这秋千,是少琮做的。铁链是他特意设计的,但凡荡到一个高度,就自然脱落,将人摔出去。这宫里,没少人上过当。”
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啊。“容怀瑾吃饱了撑的,做这种秋千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据他自己说,是为了防止重华宫的太监宫女偷懒,所以专门弄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再上当了,这秋千也就一直空置着。”
空置了多年后,这秋千幸不辱命,又迎来了一个冤大头。
我心里升起一阵阵悔意,我今天早上就不该那么早起床的,我不起床就不会进宫,不进宫就不会吃得涨肚,不胀肚子就不会散步到这花园里来,坐上这鬼秋千,摔个狗趴的……
容天衡将我扶到花园的石凳子上,取了些清水替我清洗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我由头至尾都不觉疼痛,只是光着膝盖,大白天的,着实有些令人羞涩……
他倒是浑然不在意,“伤口若不及时处理,容易留下疤痕。”
我心想,他都是我未婚夫了,我太含蓄的话,就显得对他不信任了。这样不好。于是,我放心大胆地让他洗着,趴在石桌上,听着鸟语风声,渐渐地陷入了睡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却已经不在重华宫的花园里了。脑袋顶上,架满了紫藤,阳光从缝隙透进来,洒在我的脸上。
我躺在藤蔓缠绕的回廊里,头枕着容天衡的大腿,他正执书静看,没发现我偷偷打量他。
和他认识以来,像这样独处的时间很少。再加之一些阴错阳差的意外,我总觉得,我对他的熟悉,还不如我对容怀瑾的。我清楚知道容怀瑾的个性,却看不懂容天衡的内心。就像每次容怀瑾做什么事情,我总会潜意识觉得,这就是他会做的事情,而容天衡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却总在心里产生了疑惑。
“醒了?怎么不说话,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笑着低头看我,书被放到一边。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移开自己的脑袋,他却更快地按住我的肩膀,“就这样,挺好的,别动。”
我乖巧听话地躺着,眼皮一抬,就发现不可避免地对上他的目光。容天衡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说不出的好看,柔和。我常常迷失在其中。
“这里是哪里?”我有些尴尬,试图打破这安静过分的局面。
“御膳房旁边的菜园。”
“……”我陷入比刚才更安静的沉默之中。所以说,我真的不了解容天衡。他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和我独处的机会,为何不找个落英缤纷的好地方,偏偏挑个菜园子呢。
我斜着眼望了望,油菜花、韭菜花、大葱,满眼的绿意,满鼻子的菜味。
捏了捏眉心,忽觉心上千斤一般的重。容天衡又道,“方才你在重华宫后花园睡着,那里人来人往,有些不便,我只好就近将你带到这里了。”
原来如此。也不能怪他的,御花园的路实在有点远,他要是把我抱去那里,非累断手不可。这么一想,我对容天衡不懂风趣的责怪顿时减了几分。只怪我自己哪里都能睡,以后一定得克制住。
话说从刚刚醒来就一直不见绿萝这丫头,莫不是为了给我和容天衡制造机会所以偷偷躲起来了?
容天衡遥遥一指,“我带你过来的时候,她说要留在重华宫那里闹洞房,所以……”
约莫是看到我脸色一变,容天衡说到一半停住了,眼中略带担忧。
我讪讪一笑,脸上有些僵硬,“我不是生气,只是,只是……”
我定定地望着他刚刚指的方向,心里一下子慌张了起来。连个原因我也说不出来,我怎么会这么笨呢。我到底是为着什么,而不愿意让绿萝去凑这个热闹?心里的答案像个禁咒一样,越想刨根究底,越不能让它水落石出。
“我明白。”容天衡握住我的手,“东陵,你只是内疚而已。”
内疚,对,是内疚而已。我如遇救星一样地抓住容天衡的手,“他是想娶洛桑公主的,对不对?他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容天衡定眼看我,许久,点了点头,“是,他会喜欢她的。洛桑爱了少琮很多年,她会全心全意待他。”
那就好,那就好。我缓缓舒出一口气,肩上一沉,却是容天衡将我搂进他怀里。我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听着他温润若春风的嗓音,“别多想,他们会过得很好的。”
是的,我认识的容怀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怎么允许自己的生活被别人左右。他会过得很好,比谁都好。
我和容天衡在菜园子里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才见绿萝匆匆赶来,一边跑一边叫,“小姐,你没去看太可惜了,大家都闹得好欢啊……”
我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够了?现在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吗?”
绿萝瘪了瘪嘴,不大好意思,蹭到我身边扶着我,“小姐你腿还疼吗?别怕,不会留疤的,回去之后我去问隔壁刚生完孩子的李夫人讨点乳汁来擦擦就没事了。”
我脸皮一热,瞅见容天衡别开头,攥了个拳头挡在鼻子前,欲咳难咳的样子,心中顿时对绿萝这惊世骇俗且不论场合的言语表示万分的无奈。
绿萝见我无甚反应,又加重了语气,“小姐你别不信啊,这妇女的乳汁治疗伤口是最有效的了……”
容天衡终于咳出来了,还是接连几声,“咳,咳咳……”
我赶紧拉着绿萝,对他道别,“那个,我们先回去了,再见。”
他如释重负,道,“也好,趁现在天还亮堂。”停了停,又忽然说,“东陵,父皇定了日子了,在四月底。”
他说的日子,自然是我和他成婚的日子。我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乍一听,还是觉得有些快了。
他淡淡一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心里却在想,才一个月的时间,莫名地便有些紧张起来。
回府的路上,绿萝在马车里絮絮叨叨地讲闹洞房的事情,我趴在窗边看着江都的街道。这条街有丁大学士府,那条街有上官府,另一条街,是秦太师府。
定南王府是这城中封号最高的府邸,可我却时常心虚。我从何而来,是什么身份,有一天,会不会忽然醒来,发觉自己在做一场梦?
关于婚期的旨意,很快传到了府里。老爹和娘开始紧锣密鼓地替我安排,需要买的,需要自己亲手做的,写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我一见就差点晕厥过去。
根据中原习俗,新娘子出嫁前是要自己缝制鸳鸯枕头、鸳鸯被子和新娘装束的。莫说是鸳鸯了,冤孽我也缝不出来。
娘思来想去,决定请个高级绣娘进府,替我捉刀。她缝个七七八八的,再由我补上几针,也就算是我做的了。
我对此表示万分赞成。为免江都城再起非议,毕竟本郡主造成的轰动也够多了,我决定成婚之前不再往外头跑,每天就在绣房里磕磕瓜子,顺便监督下绣娘的工作。
可我不出门找麻烦,麻烦自然而然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