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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若有若无的舞剑女子,飘飘渺渺的凄婉歌声,让田间原本此起彼伏的夜风也为之沉寂,陈半夜和方泊静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却只是对一位远隔了两千年时空的奇女子内心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刻骨幽怨和滔天的恨意感同身受。
就算陈半夜向来是那种粗线条的男人,此时也禁不住内心一片柔软,望向那个人影的目光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怜惜和温存;而方泊静这次竟然出奇地并没有吃醋,她安静地躺在陈半夜的臂弯里,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却似乎融合于无际苍穹中愈显线条分明的面庞,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引动着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子柔情,化作一滴滴清凉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打湿了陈半夜的胸襟。
陈半夜的目光缓缓地从远处那个飘动的身影上收了回来,感受着怀中女子幽幽的体香,微微的轻颤,那两瓣丁香吐蕊般娇艳的红唇正微微翕动,贝齿如榴,吐气如兰,这个粗野的汉子,终于迷失在了这个夜梦微凉的缱绻春夜之中。
远处那个女子的身影无声地飘来,悄然融入了方泊静的身体之中,一声深幽的叹息发自地底,在月光下缓缓飘散,月下的田野是一片斑斑驳驳的迷离,那么静,又似乎萦绕着来自远古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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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半夜带着方泊静回到乌河桥下的时候,天色已接近黎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相互依偎,在桥下一处避风的角落里已是昏昏欲睡。两个人虽然对忽然间变得小鸟依人的方泊静和意气风发的陈半夜心生诧异,但他们俩并不像陈半夜一样口无遮拦,也没有对他们这种明显的变化多说什么,只是方泊雅静低声埋怨了妹妹两句而已。
不过,从那俩人相互间对视时的那种微带羞涩的眼神和情态中,还有他俩那有些躲闪的眼神里,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已经看出,这俩人之间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可是青年男女相处,日久情生,这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只能在心里暗暗为这对欢喜冤家祝福而已。
天游子把自己打听到的东西和陈半夜他们带回来的信息相互印证,有一件事已经是毋庸置疑:这个名叫临祈的地方,正是当年越女凤竹和箭神陈音的埋骨之地,而且这个地方,必然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势力——压制凤竹千年之久的越国鹰妖和它主人的后代。
从他们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中,这鹰妖是肯定存在的,而且既然花姑处心积虑地将他们从刑天骨墟运送到千里之外的这个地方,其目的无非就是想借他们之手破开这种压制,还凤竹一个相对的自由,那么鹰妖又在什么地方?它主人的后代现在又是一种什么状况?这双方势力能够对峙千年,凤竹一方必定也有留存于现实世界的守护者。这些守护者又是谁?和张家庄,和强子一家又有什么关系?或者干脆说,强子一家其实就是这千年岁月中一脉传承的守护者?可是,他们无论是从强子身上,还是在强子的父母身上,却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任何一点超出常人的地方。这一切似乎是一个难以索解的谜团,要想揭开它,当前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找到这几股势力之中的对立方——鹰妖和它主人的后代。
在天游子的感觉里,目前的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但是等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一直面带娇羞的方泊静却似乎显得胸有成竹。她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你们别急,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咱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一定会有人前来带咱们去找的。”
其余三人甚至包括陈半夜都有些奇怪她的说法,但方泊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这好像是自己的直觉,又像是脑海里有一个神秘的声音一直在这么告诉她。
和她一起经历过张家庄之行的陈半夜若有所悟,但他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总不能说方泊静可能是被凤竹的魂魄上身了吧?谁知道这究竟是凤竹的意念还是狐仙符文在起作用?但不管怎么说,眼前唯一的办法好像也只有信任方泊静的说法,等着吧!
天亮之后,乌河桥上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小河两岸的河堤上时不时会有三三两两的乡民往这边赶来。四个人此时在桥下已经难以藏身,只好走出桥底,混迹在乡民之中走上桥头。
直到这时,几个人才突然发现,这乌河大桥桥面包括两端的大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各色各样的摊位,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形形色色的货物琳琅满目,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今天,居然恰逢此地的集日。
虽说这四个人的穿着打扮还有气质风度完全和周围那些淳朴的乡民格格不入,但是一旦淹没在人群中,却依然没有引起那些专注于挑拣货物讨价还价的人们过度关注。陈半夜和方泊静都是性格活泼好动的人,喜欢热闹,到了这种场合自然是如鱼得水,带头往那些人多的地方钻去。
然而四个人在集市上转悠了半天,却越来越觉得没啥意思。也是啊!那陈半夜和天游子都是从京城那种大地方来的,方泊铺子虽然地势偏僻,但是方泊雅静姐妹两人在整个家族中都颇为受宠,家里有什么新鲜玩意都是可着她俩先用,在这种乡村集市上又能有什么东西入得了他们的法眼?除了吃了一点当地的小吃之外,几个人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就在几个人意兴索然的时候,噘着嘴走在前边的方泊静忽然觉得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往旁边的一条岔路上望去。这条岔路不长,大约也就是五六十米的样子就被一座民房堵住了,似乎是条死路。这里虽然也有摆摊的小贩,但是卖的货物却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这里卖的,都是活物。活鸡、活鸭、活鱼甚至还有小猪仔、小狗崽、牛、羊、驴啥的,可以说在农村所能见到的牲畜在这里是应有尽有。不过这里的小摊规模都不大,来这里闲逛挑选货物的也不多,相较于其他地方要冷清了很多。
如果是按照方泊静平时的习性,像这个地方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涉足的,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污秽狼藉,臭烘烘的令人不忍卒睹。然而这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的粪便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了过去,而且目标非常明确——一个脸上疙里疙瘩相貌怪异的老人。
陈半夜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捏着鼻子跟了过来。就见这个老人浑身酒气,一对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正美滋滋地蹲在地上抽着烟卷,嘴里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在唱什么小曲。
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巨大的铁丝笼子,里边关了一只毛色灰黑,鸟喙如钩,尖爪雪白的大鸟。这只大鸟爪下按着一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小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这大鸟并不怕人,见陈半夜等人围拢过来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佯佯不睬地自顾自撕扯吃肉。等到方泊静忍不住好奇往前一凑的时候,这只大鸟突然间张开双翅,对着她目露凶光,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会对她发动攻击。
方泊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那老汉听到动静,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们几眼,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说道:“你们这几个小青年想干啥?!离它远点啊!俺这只鸟可凶,会啄人的!人肉它也吃!”
这一人一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意味,甚至还有一种浓重的阴气。天游子看得蹊跷,于是一把拦住想要上前理论的陈半夜,陪着笑对老头说道:“老大爷,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看这只鸟长得奇怪,所以过来看看新鲜。这是只什么鸟啊?我们怎么没见过?”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依旧是很冷淡地说:“你们是外地人吧?没见过很正常。这只鸟叫‘鬼鹰’,也叫‘罗刹鸟’,是坟地里生的。别说是你们,就算是俺们当地人见过它的也不多。俺是个看坟的,养着它一是作伴,二是帮俺看坟,今天高兴,所以带它出来赶赶集散散心,顺便给它买只小猪解解馋。你们看看嘛,没啥,不过俺不卖。”
说完又把眼一闭,对他们再也不加理睬。
陈半夜心里发恼,正想上前发火,却被天游子一把拉到了一边。陈半夜有点心烦,没好气地翻着眼睛问道:“臭句号,你拉我干什么?这老家伙说话太气人了,老子想教训教训他。”
却见方泊静跟过来白了他一眼,陈半夜立马不做声了。方泊静回过头又看了那一人一鸟几眼,这才转过身问天游子:“天居大哥,我怎么看这只鸟好像有点眼熟?你认识吗?它真的是罗刹鸟?”
天游子皱眉沉吟,过了好大一会才说:“看样子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陈半夜不耐烦了,没好气地抢白:“臭句号,你别卖关子,有话痛快说,唧唧歪歪的!”
天游子也不生气,稍微寻思了一会这才说道:“清代的大才子袁枚所著的《子不语》中,有过关于罗刹鸟的记载,不过好像跟咱们眼前这一只有些区别。”
原来在袁枚的志怪类小说《子不语》之中,确实有这样一个故事:雍正间,内城某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门外。新娘登轿,后骑从簇拥。过一古墓,有飙风从冢间出,绕花轿者数次。飞沙眯目,行人皆辟易,移时方定。顷之至婿家,轿停大厅上,嫔者揭帘扶新娘出。不料轿中复有一新娘掀帏自出,与先出者并肩立。众惊视之,衣妆彩色,无一异者,莫辨真伪。扶入内室,翁姑相顾而骇,无可奈何,且行夫妇之礼。凡参天祭祖,谒见诸亲,俱令新郎中立,两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双,大喜过望。夜阑,携两美同牀,仆妇侍女辈各归寝室,翁姑亦就枕。忽闻新妇房中惨叫,披衣起,童仆妇女辈排闼入,则血淋漓满地,新郎跌卧牀外,牀上一新娘仰卧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张灯四照,梁上栖一大鸟,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众喧呼奋击,短兵不及。方议取弓矢长矛,鸟鼓翅作磔磔声,目光如青磷,夺门飞去。新郎昏晕在地,云:“并坐移时,正思解衣就枕,忽左边妇举袖一挥,两目睛被抉去矣,痛剧而绝,不知若何化鸟也。”再询新妇,云:“郎叫绝时,儿惊问所以,渠已作怪鸟来啄儿目,儿亦顿时昏绝。”后疗治数月,俱无恙,伉俪甚笃,而两盲比目,可悲也。
正黄旗张君广基为予述之如此。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
然而正如袁枚所说,这罗刹鸟本是阴气所化,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神鬼莫测,为什么却被困在了一只普通的铁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