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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铜人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张连义面前的时候,他喉咙发干,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那紧紧抿起的嘴角、略带不屑和嘲讽的眼神,还有那种细微却清晰的阴冷,都和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是张连义看到妻子从箱子里取出铜人时的第一感觉,他当时的反应就是:此物不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处理掉,不管用什么方式,总之是不能把它留在家里。
可能是因为女人的感觉本身就非常灵敏吧,妻子居然也对这个明显属于古董的铜人可能蕴含的价值不感兴趣,甚至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所以听到丈夫说出要处理这个铜人的想法,她立刻提出,把它埋回原处。
不过妻子并没有让张连义再沾手这个铜人,她果断地叫来了大儿子。这其实也暗合了张连义的心意:他清楚地记得梦里是自己瞒着家里人,把铜人埋回了原处,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让儿子去做这件事,并且,他非常坚决地嘱咐儿子,这件东西绝对不能再往原地放,而是要扔得越远越好,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梦境所预示的发展轨迹。
按照预算,土场里的土坯已经做成了大半,大儿子就算一天不干也影响不了多少进度,于是张连义就嘱咐儿子带着铜人往西南方向走,到距离村庄十几里之外的乌河大桥下藏身,等天完全黑了之后,再把铜人扔到河里最深处。
大儿子出奇地听话,倒是一反往常的叛逆。他按照父母的嘱咐,天不亮就背着包袱出门,一路上尽可能躲避着可能遇到的熟人,中午时分才赶到目的地。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大儿子自然而然地从桥头一条小路上下到河滩,然后走到桥底,在一块平坦而阴凉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走了那么久的路,背上的铜人就显得格外沉重,他随手把铜人往地上一甩,铜人碰到草丛中的一块鹅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清亮的河水喝了几口,正准备洗把脸,却发现河水的倒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大儿子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回头,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把软毛的笤帚(孩子还小没见过,那其实是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的,是拂尘),正看着自己微笑。
见到陌生人的大儿子立刻心生警惕,他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看到铜人,更不能让人看到他把铜人扔进河里。于是他也不去理会道士明显是想和他搭话才露出来了的那种微笑,低头拎起铜人就要躲开。
那道士并不阻拦,等他走出了五六步的时候,突然说:“小兄弟,你手里拎的东西那么重,还是坐这歇歇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人抢你的,我也只是路过这儿随便歇歇脚,一会就走了。”
大儿子也确实是累了,他抬头看看桥上不时经过的行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加上那人满嘴的外地口音,心里的紧张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他重新放下铜人,在距离道士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道士似乎非常和善,他笑吟吟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牛肉干,远远地作势递给大儿子:“看你好像也走了不少路,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大儿子不知道那是一种盗墓者特有的食物,更不知道一个道士身上带着这种肉类有什么不正常——他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装扮,也不了解出家人不吃肉这种规矩,但是对于肉,他却是有着非常热切的渴望——家庭败落之后,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种东西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毕竟年纪还小,也没啥生活阅历,这种诱惑对他而言是非常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起码的警觉性还是让他选择了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吃你的东西?”
道士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你这小孩还挺倔,我们出家人讲究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嘛,吃点东西有啥啊?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放心吧,这大白天的,你又是个男孩子,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道士的笑容极具亲和力,那一包牛肉干似乎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大儿子心里最后的那点戒备心迅速土崩瓦解,不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道士察言观色,大儿子的心理变化尽收眼底,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非常爽快地说:“吃吧吃吧!这包东西,就送你了!”
大儿子还想再推辞,道士却转身走到一边,在桥下的阴影里盘膝坐下,双眼一闭,单掌在胸前一立,嘴里嘟嘟囔囔念起了经文。道士的这种表现显然让大儿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转身背对着道士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牛肉干。这可是一个乡村孩子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味,不大会功夫,那包牛肉干就完全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纸包里残余的肉末倒进嘴里,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人迹杳然。那个刚才还在那端坐念经的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有。。。。还有铜人也跟着消失了!
第十九章骷髅石板
老张家的脱坯工作整整一天并没有多少进展,并不是因为少了大儿子这样一个半大劳力,而是因为这一天土场上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目送大儿子带着铜人离开之后,两口子虽然有些心神不定,但为了不让村里人看出破绽,一家人还是在吃过早饭之后,一如既往地赶到土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出于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一天在取土时,张连义有意无意地避开发现铜人的地方,转而向左右两侧开始挖掘。刚开始时呢,取土工作还算顺利,不大一会,张连义已经用双篓小推车在模具两侧倒下了十几车土,照这个进度,今天一天所用的土,可能用不了一上午就能取够。然而就在这时候,妻子却忽然凑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期期艾艾地说:“他爹,老大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回来?不会。。。。不会有啥事吧?”
这本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当娘的担心儿子,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话一入耳,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就好像一件自己正极力掩盖的事情被突然间当众揭穿了一样,莫名的烦闷、尴尬、恐惧等各种情绪交织涌来,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顶门。他突地把小车使劲往地上一顿,大声骂道:“你这臭娘们,整天瞎猜啥?就不能盼点好事?!老大也不小了,再说又不是跑出去了千里万里,就在家门口几步远,能出啥事?!就他娘的你这破嘴,家里有点好运气也让你给破光了!”
说着话扭头就走,没想到一步踏空,身子一歪,一下子掉进了自己刚挖开的土坑里。他心里一慌,双手乱抓,一旁的坑壁‘哗啦’一声坍塌了一大片,那块他原本刻意避开的土堆倒是有一大半散落下来,一下子埋到了腿弯处。
妻子莫名其妙地挨了骂,心里委屈,正想嘟囔几句呢,眼前的一幕却硬生生将她已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她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去拉张连义,没想到两下里一使劲,这边剩下的另一半土堆也塌了下去。两口子立脚不住,竟然手拉着手一起趴在了土堆上。
张连义心里更加愤怒,他甩开妻子的手,就在他一边大声咒骂一边努力用手撑地,想拔出脚来的时候,却听到妻子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似乎非常害怕。一抬头,就看见妻子半趴着,在她面前不足半尺的地方,黄土中露出了半个骷髅头,两个空洞的眼孔正对着妻子的眼睛。
张连义心里一凉,一种不祥的感觉倏地袭上心头。他慢慢拔出双腿,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去,把妻子扶起拉到一旁,一时间心乱如麻起来。其实在乡村荒野中,本来偶尔挖出死人的骨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经历过前边的铜人事件之后,张连义已经隐约感觉到这片荒地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呆了半晌之后,他用一种沉重的语气吩咐妻子带着孩子们回家,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脑子里急速转动着,考虑该怎样处理这件突如其来的怪事。
老婆孩子离开之后,张连义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闭着眼睛一步步挪到那个骷髅跟前,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然后猛地睁开双眼低头看时,却又忍不住诧异地‘咦’了一声。却见方才那个骷髅头原来并不是真的死人头颅,而是一块雕刻成骷髅头像的石板——前边凹凸有致,是一个惟妙惟肖的骷髅头像,后边则比较平滑,而且刻满了一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张连义也算是读了一些书,这些字虽然他并不认识,却也大约知道,这肯定是一种极为遥远的古代字体。
张连义心中恐惧稍减,他犹豫着用颤抖的手轻轻拨开石板下的泥土,一颗刚刚有点平静的心忽然间又狂跳起来:石板文字下边,居然用一种血液一般鲜红的颜料,勾勒了一个滴血的月牙和一柄长剑交叉的图案!月如弓,剑如箭,弓无弦而滴血,剑无柄而森然,而这个奇怪的图案背景,则是一片半绿半紫的山峦,形如*,伴着一带流水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