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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多巡卫上千的同事中,这个行刑队的负责人恰好和穆克尔相识,所以他的惊慌在眨眼一瞬后马上沉静下来。他示意身边人戒备,沉眸质问穆克尔:“你要干什么?擅闯一级牢区是要问重罪的!”
穆克尔犹豫一下,见风灵似乎有沟通的耐心,就亮出自己刚刚拿到手不足一天的“专务巡卫”的徽章说:“我有议会直接授予的权限。是门外的人多方阻挠,我不得已才强闯。现在默多因为紧急状态政令军令陷入混乱,我这也是没办法。事情关系到默多的安危,那个遮尔纳隐瞒了重要情报,我必须找他问清楚。”
负责处刑事宜的小队长开始犹豫,以他对穆克尔的印象,并不认为这个一直安分的老好人会贸然胡来。而他手中的专务巡卫的职能,昨天已有文件下发解释,这个小队长是仔细看过解释文件的,也明白,穆克尔确实有随时调审遮尔纳兄弟的权限。
风灵见对话进行的还算顺利,一身锐芒也收敛起来,她认真对这个小队长说道:“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杀掉遮尔纳,而是保护他不被入侵者杀掉。那些袭击默多的人想要遮尔纳他们死,你们难道要为他们代劳吗?最好现在马上召集人手对外布防,最晚再过五分钟,就会有人袭击这里。”
小队长还在犹豫,风灵却没有时间给对方犹豫。
她直接向遮尔纳问道:“遮尔纳,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不惜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惜付出这么大牺牲也要来杀你?还是说,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你?!”
遮尔纳嘴唇嚅动两下,自步入行刑室后的深倦伤感终于化作一声叹息:“已经晚了,风灵。已经晚了……他们已经做出了抉择。安娜王妃……怕是……”说到这里,遮尔纳眼中噙泪,片刻后,两道心酸泪水划过脸颊,无力而悲伤地砸碎在地面。
风灵脑中急转,尝试着理解遮尔纳的话。猛然间,她眸色骤沉,心中不安瞬时如彗星扫尾般阴沉不吉:“你们来默多,是为了找霍兰德?”
“……是,也不是。安娜王妃已经被软禁深宫,我来这里。是希望能让洁娜公主和霍兰德王子共同拿个办法出来。国王陛下他……已经按捺不住了,王室和奥兰家的矛盾一触即发,整个王国已经处在分裂的边缘……”
遮尔纳伤痛的语言中,乌巴瀚瞪大了眼睛:“哥!他们……他们跟了国王去了?他们怎么能!那个东泽王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毁了我们多少人!他们怎么能去效忠那个暴君!”
兄弟两人言语中的意思。在场的几乎没人能明白,却隐约从中嗅到了不妥。
东泽国有剧变?遮尔纳兄弟口中的“他们”又是谁?
“他们是谁?”风灵几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紧接着,又道出了一个所有人都还没能想明白的答案:“难道是指发动这次袭击的那些逆魔症患者,那些怪物,那些魔化人?”
“风灵……”遮尔纳孤注一掷的目光落在风灵看似孱弱的身形上,“我知道你的实力,答应我一件事,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遮尔纳那副于沉落于深渊的死寂此时忽然拼出一分力气。简直像是在伸手去探他所能碰触到的最后一丝阳光,最后一盏希望之灯。
风灵静默地看着遮尔纳,没说任何话,却很浑身散发着让人惊诧的锐意。
遮尔纳微微咬牙,带几分恳求直道出了自己的要求:“洁娜公主和霍兰德王子,保他们俩平安,只要你能做到……不,只要你能答应我你会去做,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一切。”
“哥哥!”乌巴瀚对于遮尔纳的决定感到吃惊。“你不能,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族群……”
“愚蠢的弟弟,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被他们抛弃了,尽管是迫不得已,但现在我们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他们,逆魔者军团,已经选择站在了东泽王一方。”遮尔纳闭目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可以理解他们无奈之下的选择,但我的弟弟,我们却却不能遵从他们的决定。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做,可以去选择东泽王而抛弃安娜王妃,唯独我们兄弟不可以!别忘了,十年前,是她救了我们的命……”
……
……
一个月前,当风灵在那个狭小朴素的教务室第一次见到这对兄弟时,遮尔纳和乌巴瀚是生死相依的彼此唯一的亲人,但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任何生命的开端,都不是这样的。
在这个故事的最初的起源处,他们有共同的父母,还有另外两个兄弟和两个姊妹。
北方牧国的寒苦牧场上,女人总是那样坚强,婴儿存活率不容乐观的前提下,她们会生养成群的孩子来确保牧国人口的繁盛。
牧国的百姓随着草场和水源迁徙。每一个夏宿冬迁的营地,他们只呆半年。当草场承担牲畜的能力达到极限时,牧民就会离开,给这片哺育万物的土地以修养生息的时间。
遮尔纳和乌巴瀚就这样随着族群部落,随着那顶冬天避寒、夏天乘凉的毡布帐篷,游牧在他们降生的国度、他们生长的草原上。
他们从不到一岁的马驹身上体验了第一次独自骑乘的经历,他们从打鸟套兔的玩乐中,锻炼了一个草原猎人的基本素养,他们从古朴而看似残忍的天葬习俗中,学会了人在世间对自然所应怀有的淳朴的敬畏。
他们是草原的孩子,在野火燎原的时候,看着草原的衰亡,又在火后沃土新生的嫩芽中,看到了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
那些懵懂、单纯、闭塞、清苦的日子,在某一日马蹄金戈声中,被浓郁的血色、以及……彻夜的凄嚎划上了句号。
当遮尔纳兄弟三人被绑缚双手,镣铐加身塞进贩奴队伍的时候,乌巴瀚甚至还年幼到不能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
他看到了父亲被劈开半边身子,看到母亲被锥箭贯穿心脏,看到一个哥哥被马蹄踩碎胸膛,看到两个姐姐被人拖进一处毡帐后就再没有出来。他只记得自己在哭,却不理解为什么世界忽然变得如此令人恐惧。
但,遮尔纳不一样,他被粗绳勒出血痕的手固执地护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干裂的嘴唇血迹斑斑,却紧紧抿着,神色中倔强而坚定地固守着一种责任——他是明白的,明白牧国和东泽国打仗了,明白自己已经沦为东泽国掳掠的奴隶,明白能保护两个弟弟的,在这世间,只剩他一人。
辗转多少苦头后,他和两个弟弟被送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地下空间。
那里,有监狱般的住所,有巨大的炼制场作为他们的劳动场所。
在枯燥繁重的劳作中,遮尔纳渐渐明白了融魔炉是什么,魔法器的炼制是什么,明白了逆魔症是什么,也明白了每七天给他们服食的绿色汤剂是什么——那是某种特殊的魔法药剂,据说是用来中和逆魔症的。
即便如此,兄弟三人都很快患上了逆魔症,却没能有一天休息的时间,依然被皮鞭赶着劳作。
他的另一个弟弟,就是在那里,一步步苦熬到逆魔症后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后,痛苦地死在遮尔纳的怀里。
乌巴瀚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这时候的他,已经明白了仇恨——东泽国,就是他的仇恨。
大约也只在十几天后,遮尔纳神奇地熬过了逆魔症的后期症状,他的身体机能开始迅速恢复,逐渐感应并能够使用一些奇怪的力量,但弟弟乌巴瀚却一直病情恶化,衰弱到最后一丝气息都随时可能断掉。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了,不能再看着他也这样凄凉地死去!
疯狂的嚎啕和凄厉的呼喝发泄中,这种念头疯狂地充斥了大脑时,遮尔纳激发了第一次魔化,他,在那一天,第一次变身成那个恐怖而疯狂的绿毛怪物,也第一次,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收割了许多生命。
等遮尔纳从魔化中解脱,最终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抱着气若游丝的弟弟站在储存那种绿色魔法汤剂的仓库里,从他的脚下向外,一直延伸到他最初魔化的地方,沿途布满了各种零碎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东泽国的监工、卫兵,也有和他一样的奴隶。
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而遮尔纳,已经被全副破魔装备的精甲魔卫团团围死,破魔箭和各式各样的法杖带着浓烈杀意,虎视眈眈对准中央的遮尔纳兄弟。
发生了什么?遮尔纳空白的大脑记不起任何过程,他最后的记忆,是他在抱着将死的弟弟乌巴瀚嚎哭。
可现在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伴着全身不知从何而来的烧灼痛感,浑身虚乏的遮尔纳听到了一些词汇隐约入耳——
“危险……灵级……不可控……杀……实验……”
语焉不详间,那种在每个呼吸都能品尝到的杀气,夹杂着阴沉的仇恨和惧意,让遮尔纳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