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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卿羽从漫长的回忆之中脱离出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然停下了,唯有从屋檐上滚落的滴滴雨水砸在地面上、发出的连绵不断的“啪嗒”声中,才能听出今早是下了多么大的一场雨。
龙卿羽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欧阳敬,再一次觉得当年初到西北时、自己把他留在临西城里的决定是正确的。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这样做的话……龙卿羽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被雨水淋洗过后愈发苍翠欲滴、青葱挺拔的那一片树林让他紧缩的心稍稍地放松了一些。
“欧阳敬。”龙卿羽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唤了一声。
欧阳敬听着王爷已经恢复到平常时候的声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接道∶“在。”
“我们就去看看三弟吧——听听他又写出了什么‘美妙动听’的乐曲来。”龙卿羽起身、一甩袖子,便大步地向鼎阳王府的正门走去。
“是,王爷。”欧阳敬连忙应道;待龙卿羽从自己身边走过之时,他转身跟在了他的侧后方、一起走出了这间空旷的藏书阁。
房间里书桌上,只剩下了那部《礼书》;展开的几片竹简上书写着五百年前这个王朝建立之后,在第一代帝王的主持下,儒生们所记录的礼仪之规。
马车行得很稳,这一是因为车夫的技术极好,二是因为这辆马车属于鼎阳王府——鼎阳王所乘的马车,就算装饰上比不了帝王的座驾,质量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龙卿羽愿意的话,就算真的按照帝王座驾的规格定制一辆马车,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但只有极少数人——比如此刻正在车夫旁边坐着的欧阳敬——知道,龙卿羽的心底是没有任何越践乃至篡位的想法的;那枚龙纹玉饰虽然是莫於国国王献给执政者龙卿羽的,但其实龙卿羽在收到之后就立即找到了行踪一向不为人知的圣麟帝,两人长谈过后,圣麟帝就把这枚玉饰送给龙卿羽了。
——倘若帝都之内只有一个人能找得到甩手皇帝龙君月的话,那这个人就一定是龙卿羽。
龙卿羽端坐在马车之中,【百罪】剑被横放在了他的双腿之上;花纹古朴的青灰色鲨皮剑鞘是龙卿羽在平定了西北、与莫於国建立了稳定的附属与被附属的关系之后,专门找人定做的——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随身所佩之剑,自然不能再只用一块黑布胡乱地包裹起来就算了。
——铸剑谷中出现的名剑,向来都只有剑本身而已;剑鞘和挂坠这类事物,向来都是持有者自己按照喜好而增添上去的。
【百罪】的独特效果是“告知持有者其身边之人所犯之罪”,但两千余年来的历史证明,这一条效果只适用于“对持有者有敌意的人”;换句话说,哪怕是欧阳敬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只要他还对龙卿羽保持敬意、没有加害他的想法,【百罪】就不会把欧阳敬犯下的罪行告知龙卿羽。
自四年前从西域载誉而归之后,【百罪】就再也没有告知过龙卿羽任何事情了。
如龙卿羽这般掌权多年的王者自然不会愚笨到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正相反,近两年以来,他越发地感觉到有什么阴谋正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这种近乎于猜想的念头的出现不为别的,就只因为这一代出现的五柄名剑。
每一代出现的名剑的剑铭都是秘密,一般直到两代之后才会被人们所知——原因很简单,大部分名剑都在历史上多次出现过,仅凭它们的剑铭,也足以让熟知历史、精通政治的人推测出历史未来的走向。但是对曾在铸剑谷中修习过的龙卿羽来说,那算不上是秘密。
龙卿羽闭上眼睛,脑海里依次浮现出了这一代的五柄名剑的剑铭及它们的持有者∶光盛王朝盛麟帝龙君月—【帝泣】,光盛王朝鼎阳王龙卿羽—【百罪】,光盛王朝贵族傅岚渊—【鬼神】,来历不明的孤儿武—【断回】,落云国人士炫灵凤(即云峰观观主启晓道长)—【问情】。
先不说“五柄名剑中有三柄是属于同一方势力“这件历史上少见的事,光是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剑铭,就足以让龙卿羽的心揪紧了。
姑且不算其它四柄,仅仅是龙君月的那柄【帝泣】,剑铭本身就透露出了一股萧瑟悲凉之意∶试问,能使一位帝王落泪的,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这就是有“少年明君”之称的龙君月,会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龙卿羽刚刚在年纪上达到王爷的标准、就忙不迭地把这个国家毫不吝惜地扔给了他,自己躲进皇宫深处的最大原因;这也是为什么连龙卿羽的世子都已经七岁了、光盛王朝还没有皇后的原因。
“皇兄你会不会过于敏感了?”龙卿羽不止一次的问过龙君月这个问题,但每次龙君月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你自己回王府去翻翻史书,看看持有【帝泣】的帝王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你就不会再觉得我太敏感了。”
(注∶龙卿羽比龙君月要小上两岁,所以称龙君月为“皇兄”;而龙卿彰与龙卿羽为同母所出,所以私下里龙卿彰会称呼龙卿羽为“大哥”。)
龙卿羽睁开了双眼,叹了一口气——光盛王朝在自己的努力下已经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无论从综合国力还是国土面积上来说,都足以更换称号了(过去光盛王朝不改称为光盛帝国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国土不够广阔),但摊上了这么一个软弱的帝王……唉……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龙卿羽待车停稳之后,在心底默数了五下,果然听见了欧阳敬的声音,“王爷,我们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龙卿羽的目光指向了欧阳敬声音传来的车厢侧面,他拿起【百罪】剑、挂在了腰上,然后从欧阳敬由外侧拉开的车门走了出去。
鼎烈王府。
虽然门上挂的匾上写着这四个出自名家之手、苍劲有力的大字,但无论怎么看,这个位处望舒城城郊的小院子也不像是一个王爷居住的地方。更何况这个王爷还被加封了平西侯之位。
清雅、幽静、秀美、别致,这哪里像是一个武艺高超、曾经率兵征伐西北的将军所居住的地方?
每一次看到这间小院,就算龙卿羽在心中再不相信自己的三弟是真的心甘情愿放弃了兵权,也不禁会越来越觉得,这个俊秀如女子的男人是真的不会再拿起兵器、杀伐战斗了。
难道,感情之事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得这般彻底么?又一次踏入这个小院,龙卿羽那颗在经历过种种事情之后早就能做到处事波澜不惊的心,也是泛起了一片涟漪。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望舒外城大街上,今天却因为刚刚那场雨而没有太多的人;启晓道长站在城门口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取下了扣在自己头顶上的斗笠。
“好久没来望舒城了……走得累死我了。”启晓道长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走进了拱形的城门。
一路走过外城的这条大街,并没有多少人打量她;抛开光盛王朝一向淳朴的民风不谈,她这一身道士装束也足以让路上的男人对她产生一定的敬意了——这不完全是因为尊重她的身份,更是因为道家那些层出不穷的道术。
干净的街道、古雅的建筑以及飘荡在空气中的淡淡泥土味道,这一切都让启晓道长的心情从一个多时辰以前杀人后的低落中变得好了些;她从十五岁起便进入白峰观修道,常年的单调田园生活让她在心智上更接近于不到二十岁的女子,所以这个清雅的环境还是比较合她的心意的。
她就这么慢慢地在大街上走着,不断地左顾右盼、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直到走到内城的门前。
望舒外城是普通人居住的地方,而内城则是光盛王朝各个贵族的居所,内城的中心,自然就是光盛王朝的皇宫。
启晓道长不是没有进到过内城,但那是十余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是跟着龙卿羽和傅岚渊两位师兄一起来看大师兄——也就是光盛王朝的皇帝;在她残存的久远记忆中,勉强有一个印象,就是进内城是需要出示证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的。除非已经知名到守门的士兵认识你的脸,否则没有证件的人是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方法进入内城的。
“正常的方法……唔……”启晓道长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守兵站岗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城墙的高度和天色,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自己要不要等晚上翻墙进去。
这个念头刚刚成型、还未等她思考具体的计划,她的思路就把一声马嘶给打断了。
启晓道长蹙着秀眉回过头,便看见了一个骑着马的、看装束便知是内城中某个贵族家族的管家的人;在他的马后,跟着一串被绑起了双手的漂亮男女。
在管家的身边还有一个骑着一匹名驹“铜顶”的年轻人,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冰霜般的神情加上睥睨的眼神,再加上他身上所穿的华丽到繁琐的衣服,让启晓道长在一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这就方便了。”启晓道长微笑着,拦在了大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