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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东跃看着床上的湿迹,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冒出来。一向果断的男人这时也慌了手脚,迟滞了数秒后才和火烧屁股似地冲出卧室。听着他在外面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有了这样大的动静她反而觉得心安。
很快他又冲进来,胳膊里挽着个袋子。他喘着气,声音都有些发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能不能抱你?”她按孕产笔记上的方法调整着呼吸,点点头。他如释重负,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大衣里裹在她身上,紧接着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抄起来。
男人的臂膀十分有力,像磐石一样稳稳地托着她。又一阵剧痛袭来,她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失声痛叫。然而豆大的汗水止不住地滑下来,双眼也渐渐失了焦距。
她双手挂在在他脖子上,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耳朵听到他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战鼓一样擂声阵阵。她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能是怕她疼得晕了过去,他在不停地和她说话,试图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可是居然能看清他鬓边渗出细密的汗水。
男人的唇贴在她额上,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不得不费力地提醒他,“留神看路。”他竟然笑出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到了楼下看到车子,他总算松一口气。正欲低头安慰她时就见她紧咬着双辰,闭着眼睛流泪。男人抱着她下楼时腿都未软,现在看到她这模样全身的力气倒是要被抽去了一半。
他手臂用力地紧了紧,“童童,童童。”她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几乎听不到:“怎么了?”他太阳穴处的青筋鼓跳着,后槽牙都要咬崩了,“你再坚持一下。”
他疾步小跑到车旁,解锁开了车门将她安置在后座。等他跳上驾驶座在启动车子的时候却因为手抖得厉害,车钥匙竟然滑落到车座下面。
他弯下腰来回摸索了几遍才找到,发动车子时眼睛已经是红的了。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柔软的雨丝迎着车灯扑来。车后座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呼,她在车后座辗转反侧,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羔羊。
他在焦灼中渐渐冷静下来。这时记起将蓝牙耳机戴上,往外打了几通电话。等车子赶到医院时,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待。
她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一睁开就对上医院内那白惨惨的灯光。她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偏偏手又被他紧紧地握着,挣脱不开。
接诊的医生上周刚为她做过产检,很快就调出她的产检资料,翻看完后说:“这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呢,”又拿手压她腹部,“这里疼吗?”
她没防备对方来这一手,疼痛的同时身下又是一热。她难堪地闭上眼点点头,这时已经有些气若游丝的意思了,“好疼。”
医生是个年长的,在妇产科呆得久也看惯了这些,一点也不将她的痛呼放在心上,仍在她腹上有规律地按压着,时不时问两句。
苏若童觉得腹部一阵阵地发紧,要说痛也不完全是,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往死了憋着劲。
她攥紧了丈夫的手,几乎语不成调:“……好难受啊。”陆东跃被她这样看着已经是受不住了,再这么一听,眼眶越发地红了。他转向医生,近乎乞求道:“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不那么疼?她受不住的。”
医生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家属,头也没抬:“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都熬了这么久,最后一下怎么着也得忍着。”
“她羊水不是破了吗?羊水破了不就是要生了,那怎么不把她推去产房?”
医生挂好听诊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羊水没破,只是尿失禁。”这话说出来不止是陆东跃傻眼,躺在一旁的苏若童更是如遭雷击。
“孕后期的时候胎儿长大,子宫会压迫到膀胱,所以孕妇到了月份大的时候容易尿频尿急,在临产前发生腹压性尿失禁是很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东跃尴尬得挪不动脚,讷讷地看向妻子。后者却是羞得抬起胳膊压在眼上,嘴巴扁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哇哇大哭。
医生看看难堪的小夫妻俩,有意给他们台阶下:“不过看情况她确实是要生了,只是现在宫口还没开,要再等等。”
苏若童被安排进待产室,和一拔儿待产的孕妇呆在一起。陆东跃则跑上跑下地忙着办入院手续,等他办好手续时两家的大人也陆续地到了。
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虽然陆东跃一再强调着人已经在医院,让他们天亮再来,然而长辈们仍然是放心不下。
这是陆家的第一个孙子,也是苏父牵挂了已久的外孙,这时两家人除了紧张不安外便只剩下欢喜与期待。
苏若童被推进待产室后便被上了胎心监测仪,观察腹内孩子的情况。或许是规律的阵痛让她产生了一定的疼痛免疫,这时倒不像先前那样忍得死去活来。
她扭头看向胎心仪上那跳动的小点,心想着小家真的今天就要出来和她见面吗?从怀胎十月到现在最后的拆封时刻,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好奇。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她的头发多不多。或许,不是‘她’而是‘他’呢?
躺在她旁边的那个孕妇这时发出一声尖叫,她吓了一跳,扭头过去看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护士赶过来,“哎哎,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呐?”
孕妇抓着护士的手哭叫起来,“太疼了,受不了了,给我打一针止疼针好不好?”她哭得那样惨,连连地跺脚,“求求你了……”
护士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生孩子啊,这时候打什么止疼针?你现在就是等,这还没开五指呢,急什么呀。再忍忍,忍忍啊。”
孕妇又是一阵嚎哭。护士受不了了,“你这是生孩子啊。生孩子哪有不疼的,这一屋子都是要生孩子的,就没和你一样哭闹的。你这样让其他人怎么休息放松啊。”嘴里虽然抱怨着可还是扶着她坐回床上,“你就想着熬过这阵,熬到生完孩子你就轻松了。好不好?”
孕妇这时情绪稳定了一些,可还是哭个不停,“……我疼啊,疼啊。”苏若童见她这样子实在可怜,如果不是疼得忍受不了,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这样失态。她有意想安慰对方几句,然而腹部又是一阵地紧缩,宫缩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她想自己估计也快要步人后尘了。
十多分钟后她已感受到在频繁的宫缩所带来的精力与*的双重压力。腹内的五胆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拧在一起紧紧地揪住,在她痛得险些失声尖叫的时候又陡然松开。
全身的神经绷得那样紧,抵抗着那股强烈的剧痛。然而剧痛陡然消失的时候,神经末梢却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极度酸疼。
可怕的是这样的经历并不是一时的,而是反复地、频繁地,一次比一次剧烈。她现在充分体会到刚才那位孕妇的歇斯底里,那是身而为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这时就体验到母亲的伟大之处,从古至今的每一位母亲都要经历这样的疼痛才能将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是怎样的不易,任何赞美与歌颂都无法表述万分之一。
苏若童在又一波的疼痛褪去之后,恍惚间听到旁边又有人闹起来,不知是不是先前那个孕妇,连连尖叫着要剖腹产。大概是疼得狠了,理智不在更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将自己的丈夫一通狠骂。骂完了又哭个不停,连医生都由呵斥转为无奈,“你把哭的力气省下来,孩子很快就生好了啊。唉,做女人呐……”
她听不到后面她们说什么,因为很快有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的宫缩来袭。疼痛是这样强烈,持续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嘶声尖叫出来,或许比刚才那位孕妇更加地失态咆哮。
记忆由这里开始变得模糊,有冰冷却刺目的灯光投映下来,视网膜上像是被粘了一层薄薄的棉纸,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地。耳边听到许多的脚步声,又有金属器械碰撞时产生的脆响。
这时忽然就不怕了,只想着要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让她用力拥挤,再努力一下孩子就快要出来了。她其实全身都脱力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又被空气冷却后贴在身上,冰凉凉得很不舒服。
她很想努力,可是,“……我没有力气了。”她很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然而疼痛持续了这样久,漫长的时间将她的力气几乎消耗殆尽。
有双温柔的手抚着她的额,鼓励道:“再一下,再一下就好。宝宝也在努力,她也在努力地要出来。”
因为这句话她竟又生出一股力量,这时就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在又一阵的疼痛到来时,她咬紧牙根憋足力气用力推挤。只短短的几秒时间,于她来说像是像是几个小时。
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她终于放松神经,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产房外,陆东跃额冒冷汗地看着一架产床由产室内推出。等候在一旁的家属立刻就冲上去,看孩子的看孩子,看产妇的看产妇。
这时就能看出谁是娘家人谁是婆家人了,就连丈夫也是先看了眼孩子才回到妻子身边说了句老婆你辛苦了。
孟女士站在儿子身后,小声提醒他:“你别可犯混,等小苏出来你先紧着她。孩子什么时候看不可以,别寒了她的心。”
陆东跃握了握拳头,掌心满是汗水。
这时又一架产床推出来,又一家子围了上去,欢天喜地的模样。这家的男人倒是机灵的,先窜到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老婆,你辛苦了。”
孟女士刚想要点头,却见那位前一秒还在哼唧唧地喊疼的女人这一秒却是扬起了巴掌,精准无比地盖在丈夫脸上:“尼玛的疼死老子了!混蛋,老子绝不生二胎!”
不过到底是刚生产完,全身没啥力气,就这一巴掌也是软绵绵地没个响。这个丈夫脾气极好,握着老婆的手叫着老婆你手疼不?都是我不好,等你回去吃饱喝好,有了力气再打我成不?边上的婆家人娘家人都围着新出生的婴儿转,压根不往这边甩一眼。
孟女士皱了皱眉,小声说:“小苏应该不会打你。”
陆东跃想她要打也没关系,打完了左脸不够他把右脸再凑过去。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遛圈,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人,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生生熬过来。
终于等到她出来了。
等到她出来时他竟然心生怯意,往前迈不动步。等到父亲在后面推了一把,骂他:“你发什么愣呢!”他腿上才有了力气。
她许是体力消耗过度,这时正沉沉地睡着。护士让他签完字又交代了一些事,并嘱咐道:“刚醒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家属要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是非常必要的话,不要上止疼栓剂。”
陆东跃像小学生一样听教,不住地点头。一旁的苏父却是愣愣地看着女儿,红了眼眶。
苏若童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次日中午,明媚的阳光由窗户洒入,连空气中细细小的灰尘都看得十分清楚。
窗前,男人背对着她。他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轻轻地晃动上半身,同时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她想叫他,可喉咙却干得不像话。只稍稍移动一下就觉得疼痛难忍,这种疼痛是由内而外的,像是肚子里的内脏被人翻搅了一遍后又照原样放了回去,疼痛之余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几乎是在听到动静的同时,陆东跃猛地转身。正好看到她挪着手臂试图将自己撑起来,他三步并着两步冲过去,“别动。”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怀里的婴儿身上,“给我看看宝宝。”
他笑着,小心翼翼地半蹲下来将孩子降到与她视线同一水平,轻声说道:“果然是个女儿,六斤六。老婆,你受苦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儿,这个从她身体中剥离出的小家伙,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小盆友五官还未长开,看不像谁。不过头发倒是很茂密,小嘴巴微张着,睡得很舒服的模样。
陆东跃悄声说:“你看她的耳朵,爸爸说长得像你。”这里的爸爸是指苏父,他第一眼看到外孙女就老泪纵横,说想起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眨眼几十年过去,女儿也当了妈妈,自己也已经是外公了。
她贪婪地看着孩子的睡颜,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厌。期间小家伙打了个呵欠,初为父母的两个人竟然也跟着张了张嘴巴。
稍后有护士进来指导母亲为新生儿哺乳,又让陆东跃在一旁看着学习,“哺乳期间最怕的就是乳腺不通,那可是受老罪了。要时不时地按摩,保持乳腺通畅也能促进乳汁分泌。有条件的话每天保证按摩两到三次,能办到吗?”
陆东跃十分虚心受教,又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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