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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是去年八月间查出的身孕,当时还因为月份太小,加上她本人也没甚么经验,以至于在伺候完了贾政的次日早上便动了胎气见了红。万幸的是,赵姨娘年岁轻,身子骨也素来健康得很,至少比起高门大户女眷的弱柳扶风,家生女儿出身的赵姨娘格外的结实康健,待用了汤药保住了腹中的骨肉后,赵姨娘便安心在梨香院里头养胎,基本上就处于一个诸事不利的状态。
从去年八月那会儿,大夫说赵姨娘怀孕不到两个月,而如今都三月中旬了,算算日子,她怀孕差不多有九个多月了。尽管古话说,十月怀胎,可事实上很少有人会真正的怀孕满十个月,基本上过了九个月生产就属于正常情况了,除非像当初那拉淑娴生十二时,才七八个月,那就很不寻常了。
“赵……你说的是珍珠要生了?”贾母怔怔的望着来报讯的丫鬟,见对方拼命点头,贾母只无奈的叹息一声,“怎就赶在这档口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生孩子这种事情,压根就不是孕妇本人能够控制得了的。当然,若是刻意赶在某个格外吉利的好日子用药物催生倒还有点儿可能,不过很显然,赵姨娘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
“稳婆可请了?生产的东西可都备齐全了?”贾母这会儿其实已经起身打算离开荣庆堂了,可甭管赵姨娘的身份有多低,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却是实打实的贾家子嗣,纵是贾母已经有了好几个孙儿孙女,也完全不介意再多一个。
“这、这……回老太太的话,那边说是甚么都没准备。”
“甚么?”贾母原还想着若是一切稳妥的话,她往保龄侯府去一趟也是无碍的,毕竟先前那拉淑娴也好,王夫人也罢,生产的时候也没真正用得上她。可她显然忽略了一件事儿,赵姨娘跟那两位是截然不同的。
“老太太,周姨娘就在外头,要不要唤她来回话?”
“还不让她立刻进来!”贾母气急败坏的喊着。
不多会儿,素日里以老实木讷闻名的周姨娘便走了进来。其实,周姨娘对于这荣庆堂半点儿都不陌生,事实上她和如今已经开始发动了的赵姨娘都曾经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这事儿很好理解,若非先得了贾母的欢喜,如何能近贾政的身贴身伺候的?周姨娘就曾经是由贾母发话送到贾政屋里头,最开始是最体面的大丫鬟,之后在贾政跟王夫人定下婚期之后,便开脸成了通房,算算时日,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
再度来到荣庆堂,周姨娘恭恭敬敬的给贾母行礼问安,她确是有好些时候没往这儿来了,上一回过来还是随着王夫人来给贾母请安。不过,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半月多了,且王夫人也不是每次来请安都会带上周姨娘的,因而算起来她差不多有约莫月余时间未曾见到贾母了。
“老太太,赵姨娘今个儿早间醒转过来时,就隐隐有了些不同寻常的胎动,她倒是唤了我过去说说话,我虽没怀过孩子,倒是瞧见了太太两次怀孕生产,想着是不是到时候了。偏太太如今不在府中,大太太也不在,我只得央人烧了热水,又唤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帮衬着。未料想,两个时辰过去了,赵姨娘痛得面无人色,孩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那你竟是这会儿才来回话?”贾母气得都已经无奈了,又见曾经眉目如画的俏丽丫鬟,如今已成了面容肃穆不苟言笑的小妇人,登时轻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今个儿不去保龄侯府了。赶紧让人去请稳婆,要快!”
顿了顿,贾母迟疑着道:“赖嬷嬷呢?让她帮着将生产要用的东西都给备齐了,赶紧送过去,快去快去!唉……”
有了贾母的这番话,底下人麻利的开始办事儿了,有去前院通知赖管家寻稳婆的,有去找赖嬷嬷的,还有则是原就同赵姨娘交好的,急慌慌的往梨香院跑,想着或许能帮一把。万幸的是,赵姨娘发动时是早间,虽说如今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实际上却尚未开始真正生产,待赖管家匆匆将稳婆寻来时,一切还算来得及。至于生产要用到的诸多东西,尽管繁琐了一些,好在荣国府这头极有经验,且上回那拉淑娴生十二时,备下了好几份东西,压根就没用完,这会儿也被人翻了出来,匆匆送到梨香院。
梨香院里,尚不曾进了院门就能听到里头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赵姨娘年轻,身子骨结实,同样的叫声也就极为宏亮,愈发透着一股子惨烈劲儿。
翡翠和玛瑙面面相觑。
都已经走到了梨香院门口,也没的到这份上再打退堂鼓的,俩人对视一眼后,咬了咬牙关,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这档口,院子里早已忙碌开了,除却原有的小丫鬟,赖嬷嬷也带了好几个老手赶来,看着虽忙忙碌碌,倒也还算忙中有序。
“你俩怎的来了?对了,你俩跟赵姨娘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赖嬷嬷初时有些狐疑,旋即却是坦然道,“不过,产房这地方原就不是你们这些个小姑娘该来的,真要帮衬的话,帮我瞧着这些个小丫鬟,要是待会儿要传话去荣庆堂,我自会告诉你们的。”
“好的,赖嬷嬷。”翡翠白着一张脸,强自镇定的道。身畔的玛瑙也重重的点头,俩人很快就去了茶水间,瞧着似乎热水不够,低头商议了一番,又去寻了赖嬷嬷,只道是去大厨房征用大铁锅来烧热水。
俩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去,翡翠还面色极为难看的回头瞧了一眼,被玛瑙拉着走了。一直走到前头大厨房里,彻底远离了位于西面院落的梨香院后,俩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待缓过神后,又忙寻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让赶紧停了手头的活计,先烧几锅热水备着。
因着这俩人皆是贾母房里的大丫鬟,大厨房的管事也不曾为难她们。当然,完全停了手头的活计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命留了专给贾母做饭菜的以及专供前院书房诸人用膳的灶台锅子,旁的一应都停了下来。
见厨房的人忙活开了,且这里人声鼎沸,来往的人也皆面色如常,翡翠和玛瑙的面色也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玛瑙,你说珍珠姐姐……”
“该叫赵姨娘了。”玛瑙急急的纠正道,还不由的往旁边瞧了瞧。
翡翠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顺从的道:“对,是赵姨娘。我是说,她不会有事儿罢?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儿,那会儿我才六七岁罢,我娘在生我妹妹时,就是这样喊着叫着,忽的就没声儿了。后来稳婆把妹妹硬拽了出来,可她的小脸涨得发紫,嘴唇都是乌青的,也不会哭。再往后,我爹把我娘和妹妹都送走了……”
“翡翠姐姐。”玛瑙下意识的握住了翡翠的手,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只有零星几个是家生女儿,多半都是卖身进府的。这家生女儿倒也罢了,左右全家老小世世代代都是在荣国府里做事儿的,可若是卖身进府的,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悲伤。
“我没事,不过就是我爹又娶了一个女人,她瞧我不顺眼,唆使我爹将我发卖了。也亏得当时寻的那人牙子是个好的,瞧着我的模样比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儿端正许多,没将我贱价发卖了,而是细细的教导了几个月后,才送到了府里。如今想想,我还要谢谢她呢。”
“没事就好。”玛瑙抿了抿嘴,回头又朗声催促了两句,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向翡翠道,“你也不用替赵姨娘担心,我听说她早先就做了准备的。那个……她娘和妹子都在呢。”
“甚么?”
“你忘了?赵姨娘她是家生女儿,先前刚有孕时,还伏低做小的不敢吭声。可后来,我听说她去央了管事嬷嬷,将她娘和妹子都弄进来了。倒也不是甚么体面的活计,她娘仿佛是顶了个粗使婆子的位置,她妹子则是算个三等小丫鬟。”顿了顿,玛瑙又道,“你就放宽心罢,她那人精着呢!”
“那就好。”翡翠点了点头,旋即见玛瑙略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我知你觉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当初咱们八个,如今还剩下几个?玻璃是被大老爷打出去的,听说去年冬日里就没了。碧玺倒是有点儿小聪明,听说是跟了赖嬷嬷的儿子,倒是让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赵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们八个,也就只剩下了我俩和鸳鸯、鹦鹉了。”
流水的丫鬟铁打的名儿,贾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来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没变,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
这先前碧玺和玻璃的离开倒是问题不大,她俩虽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着贾母身边活计的却是珍珠和琥珀。可随着珍珠和琥珀也相继离开荣庆堂,自然就轮到剩下的那四个了。至于顶替上来的人,则会在原本的二十来个二等丫鬟里挑选,只是因着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别提鸳鸯和鹦鹉了,这先前赵姨娘霸着老太太不放,可好赖她年岁比我们都大,人长得好看不说,嘴儿甜,做事儿也利索,我虽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还算福气。可鸳鸯和鹦鹉算甚么?咱俩哪里比不得她们了?”玛瑙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就说今个儿这事,她俩怎的不来?偏使唤我俩,要说情分,她俩都是家生女儿,往日里跟赵姨娘不是更要好吗?”
“琥珀都没来,你能指望她俩?”翡翠忽的拉了拉玛瑙,却是大厨房里的两个大铁锅都烧开了,这要是大厨房的好处了,若是搁在梨香院里的茶水间,怕是再烧半个时辰,才能将水烧开,且烧一次的份量也没那么多。
因着水都烧开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忙唤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倒入一早就备下的瓮子里,又因份量重且烫,得两人才能抬得了一个瓮子。就这般,由翡翠和玛瑙领着往梨香院而去。
这一来一去的,又是小半个时辰。
然而,虽说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梨香院里却一如她们方才离开时的模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照样忙碌着,产房里头赵姨娘的哭喊声也依旧存在,只是仔细听来,却能依稀分辨出,赵姨娘的声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了。
翡翠一脸担忧的望向了产房方向,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同样忧心忡忡的玛瑙,登时就心安了。看来,甭管玛瑙嘴上说的怎么刻薄,到底还是在担心赵姨娘的。说白了,她们几个之间虽有竞争却无仇怨,终究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呀……
“你们往荣庆堂跑一趟罢,告诉老太太,赵姨娘这头无事的,方才稳婆说了,孩子已经隐隐看到头了,她年轻身子骨也好,不会有事儿的。”赖嬷嬷忽的走过来道。
“嗯,好的。”翡翠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轻轻推了玛瑙一把,拉过她一道儿往回跑,“赶紧告诉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总提着一颗心。”
荣庆堂里,贾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点儿心,盘算着赵姨娘应当能在今个儿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话,那她正好趁机好生归整一下防礼,明个儿一早就去保龄侯府拜访。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跟想法总归是有些差距的。有时候差距极小,可更多时候却是表面上看着没甚么区别,实际上差别却是大了去了。
赵姨娘难产了。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极为康健的赵姨娘,竟然在隐隐看到了孩子头的时候,忽的就难产了。莫说一直待在荣庆堂里的贾母感到愕然了,就连始终守在梨香院的赖嬷嬷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在命人将情况告知贾母后,赖嬷嬷索性亲自进了产房,她是已经生过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人了,就算产房略晦气了一点儿,影响也不大。
赖嬷嬷思量着,大概是赵姨娘年岁太轻不知晓往哪里使劲儿,这才难了一些,可等她真的进了产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
稳婆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明确的告知赖嬷嬷,赵姨娘之所以难产,跟她的身子骨没有半分原因,而是因着孩子太大了。
在生产的过程里,稳婆最怕的情况有三。
其一,产妇身子骨不好,压根就没力气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脚,而非正常情况下的头。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这种情况,就是第三种。真要说起来,这三种情况,甭管哪一种都是极难解决的。若是产妇没力气,猛灌汤药或许能逼着产妇用力。若是胎位不正,则死命揉着产妇肚子,看能不能碰运气让孩子倒过来。而最后一种,则是最有可能出现孩子被闷死在里头,或者孩子勉强出来,产妇却大出血而亡的情况。更严重的话,一尸两命也未必没有可能。
得知孩子个头可能太大后,赖嬷嬷一下子面无血色。
如今的荣国府,当家太太那拉淑娴并不在府上,而本该在此坐镇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这俩人临走前都带了她们素日里最看重的嬷嬷和丫鬟,以至于赵姨娘生产时,不得不由赖嬷嬷来镇着。问题是,就是因着两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赵姨娘出了甚么意外,这后果却是不得不由赖嬷嬷来承担的。
不由她担着,难不成还指望贾母背这个锅吗?
赖嬷嬷急疯了,要知道如今不单是两位太太不在府上,两位老爷也不在啊!等贾政从扬州回来,若是发现自己的爱妾和孩子没了,那还不活撕了她?为今之计,最最紧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备下汤药吗?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赖嬷嬷一叠声的命令道。
不想,赖嬷嬷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着先前毫无任何防备,赖嬷嬷只一个踉跄,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着腰身半响都没能起身。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撞她作甚?赖嬷嬷,赖嬷嬷您无事罢?来来,快扶着赖嬷嬷出去歇着,快些!”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将赖嬷嬷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痛得赖嬷嬷不由的高声呼痛,饶是如此,那妇人也没有半分迟疑,硬生生的将人从产房里连拉带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离了产房,赖嬷嬷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响,她才隐约想起方才撞她的该是一个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细想想,仿佛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
当然是女娃儿,产房里要是能出现伢子,那才叫见了鬼了!
“该死的赵老婆子!你给我等着!”赖嬷嬷终于缓过了气来,一手扶着腰身,一手则扒住路过的丫鬟,极为勉强的在产房门口立住了身形,“是谁让那赵老婆子进来的?还有那小丫头,是赵老婆子家的小闺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的容嬷嬷不同,赖嬷嬷虽也是管事嬷嬷,可她却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着荣国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儿,可以说那拉淑娴管的事儿都是她经受归整过的,而那拉淑娴不管的一些琐碎事儿,可干脆全是她一手包揽了去的。自然,对于荣国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庄子铺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产房里将她轰出来的,是东庄那一带,某个叫老赵头的媳妇儿,而那小丫头,她没看真切,不过听老赵头家的口吻,估摸着应该是她的闺女。
“赖嬷嬷,那是赵姨娘特地托了人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唤赵嬷嬷。”被赖嬷嬷当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艰难的稳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换成个稳当舒坦的姿势,一面还不忘解释道,“至于那小丫鬟,原本唤作小妹子,不过赵姨娘赐名叫了金玉。”
“一个小丫头片子,叫金玉?”赖嬷嬷瞪眼,旋即忽的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赵姨娘就是老赵头家的大闺女,当初还是托了我给教养了好些日子,才给拨到了荣庆堂里。哼,好些日子没见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儿,这事儿我不管了!”
赖嬷嬷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梨香院,说实话,在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庆幸。就赵姨娘方才那情况,能保住孩子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没保住。退一步说,就算两个都保住了又能如何?赖嬷嬷家里头是世代伺候贾家人的,这几十年下来,功劳苦劳一大堆,压根就不贪图这么一桩子事儿。况且,这能算是好事儿吗?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讨不了好。就算赵姨娘顺畅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回头等王夫人回来了,她不是还一样会落埋怨吗?索性趁早抽身了事,她还要谢谢赵老婆子!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赖嬷嬷被搀扶到了荣庆堂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诉在梨香院里遭遇的不公。在她的嘴里,她成了那个费尽心血也要保住贾家血脉的功勋老奴,偏赵姨娘不知趣,愣是让赵老婆子和赵家小妹子将她打了出来。
“……老太太,我心里苦啊!”赖嬷嬷扶着老腰,哭得肝肠寸断。
贾母沉着脸捏着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半响都没吭声,最后也只向赖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罢,旁的甚么都没说。
见贾母这般做派,赖嬷嬷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可到底还是没敢再作幺,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只不过,等退到了外头穿堂时,从袖口摸出了个光面粗银镯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玛瑙手中:“好姑娘,这是碧玺让我给你带的。先前的喜酒也没能请你吃到,回头我拿了红鸡蛋予你。”
“红鸡蛋?碧玺姐姐生了?”玛瑙先还有些犹豫接不接这银镯子,待听得赖嬷嬷这话后,才惊讶的叫了起来。不过旋即,她就急急的捂住了嘴,示意赖嬷嬷跟着她过来。
要说赖嬷嬷在荣国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玛瑙高出许多的,可这身边人到底是有着自个儿的便利的,赖嬷嬷素来会做人,自不会在贾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败家子。
待跟着玛瑙进了她和翡翠的屋里时,赖嬷嬷才笑着道:“你碧玺姐姐正月里就查出有身子了,这离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实在是没空出来,要不然我领你去瞧瞧她,她一准乐呵。”
碧玺跟玛瑙等人一样,都曾是贾母跟前的大丫鬟。不过,说是一样又有些不大一样。碧玺这人,论样貌在八个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论身条论嘴甜论能耐,就没有一样是格外出挑的。可若真论起来,她也不差,唯独一点在诸人里头都是垫底的。
那就是,胆子小。
这碧玺的胆子小到甚么地步呢?是那种一片树叶落下来,她都担心砸到自己脑门的。偏去年间,贾母将她予了贾政开脸当通房,可她哪里敢呢?躲还来不及,更妄论往上爬了。这不,先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伤了,还偏选在了额头上,落了一小块疤不说,等伤好后还装傻充愣。也就是贾政素来不好勉强人,而王夫人则更是乐得如此。碧玺干脆扯出各式各样的由头,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还真叫她寻到了机会,趁着去年王夫人娘家来人时,麻溜儿的讨饶闪人了。这光跑还不算本事,偏她前脚走人,后脚就扒上了赖嬷嬷。正巧,赖嬷嬷俩儿子都没娶妻,碧玺便成了赖大家的。
也是她该得的,玛瑙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侥幸成了贾政的通房,才不会这么干。这由贾母赏赐开脸的,作甚怕成那样?不过,即便瞧见了碧玺的近况,玛瑙还是奢望另一种生活,像赵姨娘那样的。
“劳赖嬷嬷和碧玺姐姐惦记了,要是嬷嬷和姐姐有甚么事儿要我帮衬,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办了。”玛瑙定了定神,笑容满面的道。
“那就有劳了。”
俩人凑在屋里说了一会子话,待赖嬷嬷要走时,还是玛瑙给搀出去的。回来时,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脸诧异的跟她耳语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儿了?对了,老太太方才说人了,让去查查谁将赵姨娘的亲娘、妹子放进府里的。”
“说人”的另一种解释就是骂人,这贾母乃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就算要骂人,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出来,这才有了极为委婉的说人一词。玛瑙自是听懂了,先示意按着贾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灯后,贾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后歇息了,玛瑙才将赖嬷嬷塞予她的银镯子给翡翠瞧。
翡翠很是纳罕,作为贾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说银镯子了,金头面都没少见。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赵姨娘,从贾母手里头得到的赏赐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们这样的,逢年过节都能拿到贾母给的赏赐,或多或少,或好或坏,这些年来积攒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因此,翡翠才愈发的诧异起来,完全想不通为何只区区一个银镯子,值得玛瑙这般在意。
“银镯子我才不在乎,可今个儿赖嬷嬷同我说了碧玺的事儿,我这不是给你留心着?”玛瑙挑了挑眉,面露讥诮嘲笑之意。
“你说甚么……呃,你个坏丫头!!”
作为同住一屋的姐妹,虽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可俩人是一同被卖入荣国府,多年以来都是同吃同住,感情自是极好的。况且,玛瑙一早就知晓了翡翠的心思,自是没有竞争的必要了。
“我怎就变成坏丫头了?不是你说的,盼着将来有一日,好让老太太给你许个好人家吗?还说了,顶好是府里的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再不然庄子上的庄头也是极好的。这赖嬷嬷家里俩儿子,赖大娶了碧玺,你配给赖二岂不好?正好,你原先就同碧玺说得拢,往后当妯娌一点儿矛盾都没有。赖嬷嬷这人虽精明了点儿,可对儿女都是极好的。你说……”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儿!”
“好姐姐脸都红了呢!呀,我错了,好姐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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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里的风波,直到第三日才总算传到了暂住张家的那拉淑娴耳中,倒不是贾母有意隐瞒,而是一个通房丫鬟生子,本就不算甚么大事儿。况且,那拉淑娴从张家带来的陪嫁和陪房,前些年因着瑚哥儿早夭一事,折了不少人手,虽说也还剩了几个,可她临走前却是都带走了的。正因为如此,荣国府这头出了事儿,也没人想到要去张家报讯。
直到张庭家的想到了这事儿。
“主子,三天前荣国府里二房的赵姨娘发动了,熬了足足两日,总算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大胖闺女。”容嬷嬷得了小丫鬟回话,见了张庭家的,不过却没直接将人领到那拉淑娴跟前,而是先说了个大概,这才问道,“主子可要见一见?”
“嬷嬷的儿媳妇儿?”那拉淑娴顺手往身畔的十二嘴里喂了一块点心,思量了一下才道,“三天前发动了,熬了两日才生下,那怎的到今个儿才过来送信?还有,甚么叫做大胖闺女?”
一般人都是唤大胖小子、俏丫头的,那拉淑娴还是头一次听到大胖闺女这个词。
容嬷嬷撇了撇嘴,回道:“张庭家的说,那闺女一出生就有九斤半,可不是大胖闺女吗?”
“噗!”十二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听得这话一下子就喷出来了,“我怎记得奶娘曾说,我刚生出来时,才四斤重?”
“那是因为你早产。”那拉淑娴拿帕子给十二擦了擦嘴,顺道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唤人摆晚膳罢。对了,嬷嬷你让你儿媳妇儿进来回话罢,原也不是甚么外人。”
不多会儿,张庭家的便兴冲冲的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屋,见面便跪下磕头道:“见过大太太,给太太请安了。老早就想给太太磕个头,今个儿可算是寻到机会了!”
那拉淑娴一个没忍住,轻笑道:“既如此,回头就多来瞧瞧呗。”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回头……”张庭家的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一道冰冷至极的眼神落在了她的面上,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好撞见容嬷嬷阴测测的剜了她一眼,“呃,咱是卖了身的奴婢,哪里有福气天天瞧见太太。那个……家婆我说完就出去。”
“那就长话短说!”容嬷嬷咬着后槽牙道。
这下子,张庭家的不敢再墨迹了,只忙不迭的点头将事情用最简练的语言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荣国府里一片大乱时,偏巧赵姨娘却在这档口生了。虽说生孩子这事儿原也由不得产妇本人,却难免被说一句不会赶时间。更别说,因着这事儿,赵姨娘还开罪了府里的赖管家之妻赖嬷嬷,这还不算,从张庭家的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似乎贾母对于赵姨娘也颇为不满。
“老太太不满?是因着赵姨娘生了个闺女?”那拉淑娴话音刚落,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否了,“不该呢,老太太本就不缺孙子,况且当初我记得二太太生元姐儿时,老太太也是极为高兴的。更不说,元姐儿如今就养在荣庆堂里,素日里我只见老太太将元姐儿当成眼珠子疼爱。”
“听着似乎不是因着是闺女的缘故,而是赵姨娘没经过旁人的应允,私底下使了手段,让她亲娘和亲妹子进了府里伺候。这还不算,听说进府好几个月了,都没过明路。要不是生产那会儿出了点儿,指不定到这会儿还瞒着呢。”
张庭家的倏地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把头给低下去了。
“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容嬷嬷冷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