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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消息传出后,很快的,雪花般的祝贺从各地飘了来。
而青州,送来的不止是道贺,还有,人——阳笑、严明、徐婴语、卢碧茜……
他们一来,田蜜就被彻底地架空了,百信有了人接管,她便被勒令在家待嫁。
田蜜从来没这么闲过,闲到她几乎快得婚前恐惧症了。而且,即便她闲得快长草了,她和宣衡也不能见面——婚前一月,男女双方禁止见面——这糟心的规矩也不知道是谁闲得发慌定出来的。
田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宣衡,起先,她以为是宣衡刻意不见她,直到某日深夜,她起夜,迷迷糊糊的一撇眼,竟见到自己床头有团黑影。
她一惊后,见对方一动不动,转而又想到了什么,轻推开窗户,让月光透入。
皎洁的月光下,那人凌厉了许多的脸部线条又柔和了下来,此刻,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紧闭着,疏密相宜的睫毛打下深深浅浅的暗影,暗影外的半边容颜沐浴着月光,十分安静祥和。
倘若,不是她看的太认真,根本发现不了他眼底隐现的青色,以及淡红的唇下那浅浅的青髯。
他睡得很熟,一定很疲倦——若不是安心加疲倦,以他的警惕,不可能察觉不到她已起来。
她浓密卷翘的长睫缓缓眨着,趴在他面前静静的看了他许久,然后,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部肌肤时,嗖地缩了回来。
她爬起身来,找了条柔软的毛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他身上
盖好后,她又轻手轻脚的爬回去,裹了被子,把脑袋凑到他脑袋旁,然后,闭上眼继续睡觉,唇角,不自觉地抿出浅浅微笑。
她显然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起床的。
次日醒来后,不出所料,床头只剩下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
田蜜收拾好后,出了门,去了丞相府。
昨晚看到宣衡的倦容,她才恍然想起,她似乎也挺久没见到丞相了,而且,便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田川,也有好几日没回家了,说是落蹋官署。
他们好像真的很忙。
田蜜等了许久,直到午时,丞相才步履匆忙的赶回来。
崔希衍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开口便是一句:“你总算来了。”
田蜜微微一笑,笑问道:“何出此言?”
“我还以为,你这么久没看到他,怎么着也该着急了。”崔希衍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失望的道:“结果现在才来。”
也没有很久不见,昨晚才见过……田蜜但笑不语,顺势问:“他在忙什么?”
“并非只有他在忙。”崔希衍张口便道:“战后百废待兴,各项事宜都被提上日程,整个朝廷都忙了起来,忙到早朝各部官员都快打起来——”
见田蜜新奇的睁大了眼,他笑嗔道:“并没有夸张,工部要钱搞基建,礼部要忙大典,兵部要休整军务,吏部有人事变动……而户部,严防死守,紧巴着手中钱。”
“于是,各部先跟户部争,然后又相互争,争得脸红脖子粗,险些要大打出手。一众官员,短短一段时间,几乎被殿中待御史从上到下参了个遍。”
他摇头失笑道:“王爷于军国大事上得心应手,但对付这一摊子烂账,却要费劲些,一群人争着要他做主,他又不是会随意做决定的人,自要分了轻重缓急来,是以,这段时间,他几乎日日忙到深夜,然后,从深夜到白天的这段时间,还有大典的礼仪要熟稔……”
从丞相大倒苦水起,田蜜就已经有所觉悟了。她轻笑一声,直言道:“丞相大人的意思小女明白了,大人便说,需要小女做什么?”
崔希衍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姑娘能做很多啊,工部的项目审核,兵部的财物督查,户部的资金调配……到年底时,还有全国各州府报上的账务稽核,乃至于,在此基础上所做的,全国全年的财政决算及来年的预算——”
若是不打断他,丞相大人能把她的工作安排到明年吧?
跟丞相太熟了,有时也不好……
田蜜失笑道:“倘若我没记错,这些一部分是户部的职责,另一部分,是刑部之下的比部之责……”
崔希衍手一摊,厚颜无耻的道:“可是他们都不会啊。”
见田蜜瞪眼,他笑了一笑,又推心置腹的道:“也不是要你将这些事全都做完,你教了,自然就有人会了,而你这个教的人,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些,你都掌控在手里了。”
“你想,你将户部掌控在手里,不就等于把国家财政掌控在手里了吗?国家财政都掌控在你手里了,你还怕什么?要我说,日后谁再敢跟你叫板,你何必拿银子砸他,就直接问他——你还想要俸禄吗?”崔希衍煞有介事的说着,表情竟然及其生动,活脱脱一直尾巴狼。
见田蜜笑,他也笑着道:“再说了,便是王爷再钟情于你,他身处那个位置,就不可能没有人打主意,有些事根本防不胜防,保不准去大臣家里吃个饭都能吃出个小皇子来,到时候,有的你哭的。”
“还笑得出来?”撇了田蜜一眼,他继续幽幽的道:“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只有拥有足够的震慑力,才能叫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点,或许你现在还不够,但你还好,你有王爷,你会支撑他,他也会拉着你,多好。”
崔希衍幽幽说着,语气都有些嫉妒了,见田蜜眨着那双澄透的眸子仔细瞅着他,他忙转换了下表情,正经说到:“说了这么多,让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代王爷去迎接从海外学成归来的各位,若我没记错,这些人,还是王爷受你的启发送出去的,现在让你来安排,也是再好不过。”
“王爷说,他们将来会有大用。田蜜,说实话,我很期待,期待的不止是他们,还有昌国的未来。”他向她举了举杯,眼里明润泛光,笑着道:“为国富民强而干!”
说罢,一饮而尽,手腕翻转,滴水不剩。
田蜜没有惶恐推辞,她双手执杯,摇摇一敬,微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举杯,尽饮,动作如行云流水。
但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田蜜没想到,大婚前夕,不是家人给她普及成婚经验,而是丞相给她上了一堂关于未来的课。
未来,不仅仅是她的,还有他们的,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亲戚、朋友……乃至于,这个国家。
而在这之前,她的意识里,仅仅是嫁给她爱的人。
但今天她明白了,她爱的人,是谁。
肩上负担很重,但她,甘之如饴。
外面阳光灿烂,田蜜深吸一口气,提步向外走去。
宣衡登基这天,天蓝地阔,云朵渡着金边,万丈金光从天际照下,映得祭坛高拓肃穆,远处皓雪广阔无垠。
宣衡身着冕服,玄衣纁裳上绣十二纹章,头戴冕冠,白玉串珠映得容光满面,朱玉浮光,光华璀璨,以至于,他的面目,都看不清了,高高的祭坛上,只看到一道挺拔威仪的身影独立于世,如同神祇。
田蜜眨了眨被华光晃花的眼睛,跟着众人行大礼,三呼万岁。
然后,一道从容稳重的声音道:“平身。”
田蜜站起身,抬起头,直视着孤立在祭坛上的年轻王者,透过浮光掠影般的冕旒,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表情,也不惧刺眼的阳光。
她想看看,他到底孤不孤独,她想告诉他,他并不孤独。
即便所有人都畏惧的低下了头,她也会抬起头来,她会见证他的一切,他的兴衰与荣辱,她与他一起承担。
冕旒虽迷离了他的眉目,但流畅鼻梁的下淡红的唇却看得清楚。
她看到了他唇边缓缓勾勒的轻浅微笑,还有,从白玉珠串中透出的明亮目光。
虽然转瞬即逝,但她看到了,他也知道她看到了。
宣衡将目光放远,远处,城池浩大巍峨,青山白雪连绵,目之所及,不见尽头。
天地很广阔,但他并不渺小,踏上祭坛,遥祭过四方,转身看着山河与臣民,胸中油然而生的,是一股磅礴的力量,敢叫日月换山河的力量。
他拾阶而下,径直走到她身旁,也不在乎旁人惊诧的目光,拉了她的手,与她并肩同行。
田蜜也不在乎合不合规矩什么的,反正,只要他伸手,她就一定会跟他走,管它前路如何。
礼部鸿胪寺的官员最初还有劝诫之心,但见到观者羡艳多过反对时,也懒得去触霉头,反而鞍前马后的为两人保驾护航了起来。
从祭坛到大殿,一直到坐到皇位上,宣衡一直拉着田蜜,田蜜也努力板着脸,严肃的与他一起接受百官的拜贺。
可能因为之前就已经觉悟了,因此,这会儿她还真没有多大的感触,说白了,皇后也就是个职位而已,只要是工作,她就再熟稔不过了。
田蜜正无所谓的想着,忽然感觉手里多了个东西,她借着宽大的袖子看了一眼,是个喜庆的小糖人。
一转眼,便看见宣衡眼里深切的笑意,再一眨眼,他又正襟危坐,浅笑盈然,却并没有真实情绪的看着殿中朝臣。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大婚。
大婚那天,田蜜早早的被从床上挖起来,然后,就像个人偶娃娃般任他们摆弄。
她原本以为,出嫁时她是不会哭的,哭嫁什么的纯属笑闹,但真到了哭嫁的环节,她看着含泪笑着的谭氏,想着弟弟背她出门时沉默的身姿,目光从亲友们的脸上一一看过,阳笑、严明、徐婴语、卢碧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祝福。
她竟然真的哭出来了,哭得不能自已。
来回只需哭三次,但她哭了七八次还不肯走,宣衡终于急了,直接抱起抗走了。
田蜜哭的很伤心,宣衡虽然心疼,但还是立场坚定的哄道:“乖,过几日再回来,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田蜜把脸埋在他颈弯里,蹭了蹭,擦干了眼泪后,咬着唇,安静了。
宣衡大大的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定了。
然后就是大婚,仪式十分繁琐,田蜜一路跟着宣衡做着,并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觉得又累又饿,熬到头时,恨不得一头栽倒到床上。
但是不行,还没完,还要等宣衡来掀盖头。
窗外月色正好,宣衡推门进来时,携着一身风雪之气,冷气让室内红烛都晃了晃。
他并没有入内,站在门口,对屋中的人道:“都出去吧。”
等房门再次关上,屋子里静悄悄的,田蜜听到了一阵窸窣声,是宣衡脱了外袍。
她莫名就有点紧张,心跳地“咕咚咕咚”的。
宣衡将冰冷的外袍放在外间,拾步向她走来,到了床榻前,他坐在凳子上,拾起金钩,挑起了盘龙绕凤的红盖头。
第一眼入目的,是那双琥珀般莹润的眼,烛光下,她目光盈盈,就像是盛了满湖的细碎琉璃,眼波轻轻一荡,潋滟流光。
淡红的唇角忍不住一勾,他轻笑道:“夫人,还请饮了这杯酒。”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杯酒,却是放在桌上的酒具,被他顺手带了过来。
或许是烛火,或许是胭脂,或许是烛火映着胭脂,总之,凤冠下的脸十分的红,红的像是已经醉了酒一般。
田蜜感觉自己的脸颊就像是在燃烧一般,宣衡的视线一直粘在她脸上……
她硬着头皮伸手接过酒杯,手臂搭上另一节手臂。
臂弯的收缩,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到她都能看清他眼里放大的自己,如此清晰。
活了两辈子都没喂男人喝过酒,田蜜几乎僵硬的把被子举到他唇边。
宣衡看着她如同上战场般的表情,不由愉悦的轻笑出声,笑声荡起了杯中酒,染了他唇瓣,一时间,唇色鲜艳了许多,泛着水光,鲜艳欲滴,田蜜呆了呆。
她是被指尖湿润的触感惊醒的,宣衡不知何时已饮了那杯酒,就势亲了亲她手指,笑看着她。
田蜜只觉得,好像有股电流从指尖穿过,钻入了心脏,顿时,心跳如鼓,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直愣愣的看着宣衡,看到宣衡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呆了呆。
呆愣中,唇边的杯子忽然空了,她一回神,却见宣衡仰头替她饮了。
她惊讶的眨了眨眼睛,眼前,一双带笑的眼已近在尺咫,然后,唇上一湿,香甜的酒顺着灵动的舌滑入口中。
她细尝了尝,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正回味着,身上忽然重了,背后有只大掌慢慢将她往下放,放倒在绵软的被子上,深深的陷进去。
她一直大睁着眼睛看着他,澄净清透的眼眸,将他的容颜映得纤毫毕现,让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眼里越来越深的欲-望。
他想要她,很久了,他从未否定过。
细密的吻从唇角延展到脖颈,从脖颈爬上了耳朵,贴着耳根,他轻声笑道:“夫人一直这样看着为夫,可是在鼓励为夫?”
笑声滑入耳里,心跟着颤了颤。
田蜜顿时瞪大了眼睛,脸腾的一红,不禁老羞成怒。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以双方悬殊的体力,她竟然真的把他推到了!
她把他推到了!!!
然后呢?
田蜜还茫然的坐在他劲瘦的腰间,身下的身体却轻轻颤动了起来,他在笑,笑声阵阵,轻快而愉悦,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田蜜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他也不在意,轻笑着伸手抱住她,将她圈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低笑道:“原来夫人喜欢这个姿势。”
越发将人抱紧了,他贴着她耳根低低的道:“不过,这次不行,会很疼的,下次好不好?”
下次……田蜜将脸颊深埋进他墨黑的发丝中,半饷,开口道:“好……”
耳边一声轻笑,“夫人真好。”
“……”田蜜把额头抵在他宽阔的肩上。
宣衡轻笑一声,身子一转,重新将她放好。
他看了她许久,她的眼睛,已从最初的羞窘无措,恢复成澄澈清透,还带着点点笑意。
他伸手将她弄乱的发丝理了理,露出她一整张小巧的脸来,烛光下,她脸上似有层淡淡光晕,朦胧而美好。
他注视了她许久,她也没有回避,然后他问:“蜜儿,余生交给我,你可安心?”
漆黑的目光,专注而郑重。
田蜜伸手抱住他脖颈,笑看着他眼睛,点头道:“安心,再没有比这更安心。”
他笑容渐深,紧拥了她在怀里,与她十指紧扣,俯身亲吻着她脸颊,轻声道:“那么,余生,还请夫人指教。”
田蜜微笑,回之以吻。
这一吻,便是难解难分。
窗外,璀璨的烟火争相绽放,夜空缤纷多彩,绚丽非常,夜幕下,各处笑闹不断,热闹非凡。
许多人仰头看天,其中不乏一张张熟悉的脸。
热烈的烟花响了一整晚,那份繁华,像极了一场盛世的佳宴。
烟花燃至最灿烂的那刻,宣衡在她耳边低声道:“蜜儿,我爱你。”
田蜜的回答是——“宣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哪怕繁华落尽,我们都白发苍苍,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宣衡亲了亲她发丝,田蜜往他怀里缩紧了些。
过了许久,久到宣衡都以为怀里的人已经安然入睡了,听她轻声开口道:“宣衡,倘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可以像血脉一般支撑起整个商业,为国家经济提供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但同时,它又会使人的贪欲膨胀,成为罪恶的摇篮。这样的东西,你说,是应该让它出现好,还是不要让它出现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