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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状况?”巴掌大的脸上一凝,田蜜秀气的眉微蹙,看着阳笑。
乔宣收回落在卷轴上的目光,漆黑的眸光,同样落在阳笑身上。
几息之间,阳笑已调整好状态,他看着两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凝重如有实质的光,沉声说道:“病疫之事,刻不容缓,林家家主回去后,亲自坐镇,布置救治事宜。”
两人静静的听着,谁也没打岔,但听阳笑道:“他第一时间召集医者,调集药材,准备动身,奈何即将启程之时——”
他顿了顿,面色有些复杂,轻叹一声,道:“有一部分大夫,央求留守,不愿同往。”
普通人怕染病,大夫也不是金刚之身,虽然比常人多了解了一些防护之法,但手把手的接触病患,难免不会染上恶疾。
人都怕死,医人者,也是人。
“有一个缩着脖子站出来,就有第二个提起胆子紧跟,之后,三个四个无数个……都愿意驻守城内,不想去城外冒险。再加上如今城内百姓心中惶恐,有病没病都上门求医,医者告急,他们就更有理由退缩了。”阳笑微微蹙眉,脸上并没有责备与不屑,那表情很难形容,就如同众人的心情一般。
他书读得不多,但他自小在市井大,人生百态,也算看了不少,所以,他很难单纯的用应不应该来当评判的标准,或者说,评判,本来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
收钱看病,看病收钱。都是双方自愿的行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现如今人家宁愿不要这个钱,不给看这个病,你又能如何?
阳笑摇摇头,叹道:“林家家主本是想调七成的人过去,可现如今。能有三层人愿意奔赴城外就不错的了。”
城内百姓是多。可城内又不止有亲善堂,留三成的人,不是重外轻内。而是因为城内资源充足,城外物资匮乏。
不想林当家的的考虑,竟成了他们推脱的借口。
没错,人人都怕死。但怕死。就可以看着别人去死吗?若是人人都如此,又岂不人人都自危?因为按这个思路。出事了,也不必向警察求助,因为警察也是人,也会丧命;战争起。也莫要期盼士兵来保家卫国,因为士兵也是人,也会牺牲。
但若是这样。这世道还不乱了套?国不国,家不家。民不聊生。
因此,疫病爆发,别人可以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但医者不能,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是职责所在。
或许,这就是职责存在的意义,相互制约,相互维系,相互支持,方能长存。
田蜜大大的眼睛微眯,小嘴一裂,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一招手,让阳笑附耳过来,一阵低语后,拍拍他健硕不少的胸脯,十分严肃的瞅着他,以领导的口吻道:“发动你的小伙伴们。只有半个时辰,我要看到结果。能做到吗?”
阳笑立马挺直身板,拍拍胸脯,以一付临危受命的慷慨之态,配合着忍俊不禁的笑脸,大声道:“能!”
然后转身,小跑几步,猛地飞串出去。
林当家的在城门口当着满城百姓慷慨解囊,但他的下属,却似乎并不买账。这个消息,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德庄。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集聚在亲善堂外,这还是头一次,看热闹的众人,脸上没有事不关己的神态,均是皱着眉,抿着唇,一脸担忧。
病疫如此可怕,本以为有林当家的担着,即便无法治愈,也至少还有控制的希望,却没成想,灾难当前,林家的大夫,竟是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再没有人比大夫更了解疫病了,连他们都怕得不敢上场,可想而知……
众人不敢再想,只是摇头叹息,容颜萧索,目露悲凉。
若是连林家都置身事外,那就更没有人能出这个头了,这一道城门,就是鬼门关,从此天人两隔。
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是他们都选择明哲保身,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些大夫以身卫道呢?
开不了口,就只有沉默。
亲善堂内,也是死一般的沉默。
林家的亲善堂,历经百年而不衰,大堂内,除了琳琅满目的药材,还挂满了历年来患者送来的牌匾。
无数的牌匾,无数的感激,无数的人。
而堂中最醒目的,是正中那道,那匾没有镶金嵌玉,通身木质,朴素而陈旧,像是有些年头了。
有些年头了,但匾面却仍旧有油光,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以至于其上的每一个字,时至今日,都能够看得清楚。
一仗长的匾额,其上,却有成千上万个字,两三个字组成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字迹都不相同。
成千上万个人的名字,组成四个字:悬壶济世。
这是一款万民匾,普天之下,独此一份,莫大的殊荣,莫大的责任。
可是这个责任,他也是到今天才觉得太沉太重,重到他快要托不起来了。
林微雅长身立于匾下,缓缓收回看向牌匾的目光,面向大堂中那足足上千的医者。
林家的每一个大夫,都是行中的佼佼者,受同行推崇,受百姓爱戴,他们是德庄医药界的顶梁柱,是德庄百姓眼里救死扶伤的活菩萨。
可是今天,他们竟然告诉他,他们不想看病救人了,不,应该说,他们想有选择的看病救人,把安全留给自己,把危险留给病患。
出乎他意料的是,有如此想法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这真的,是他林家引以为傲的大夫?他竟直到今天才看到。
不是没看见家主沉下来的脸,但生死关头,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家主。您就说句话吧。”
有一个开口,就有第二个,“是啊家主,您开口吧。”
前两个开口还有所顾忌,请求的人多了,底气就足了,胆子也壮了。便开始直言不讳了。
只见一人躬身。言辞恳切:“家主,非是我等见死不救,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啊!从古至今。从来只见疫病害人无数,何曾见有能治之人?史无前例,我等庸之俗之,爱莫能助。”
“是啊家主。再没人比我们更了解疫症了。据《说疫气》记载: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鬼神所作那几字,他说得低沉而婉转。更添神秘与恐怖。
“岂止如此。”还嫌众人脸色不够难堪,有人顿时沉声接到:“《七哀诗》中也记载: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言辞之锋利,却是比诗中情景更骇人。
“还有还有。”被吓得恨不得把脖子和脑袋都缩进身体里的人,赶忙补充道:“《送瘟神》中也写到: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急于撇清责任的众人,已经顾不上林微雅凝成一滩死水的脸色,以及堂外百姓越来越绝望的神情。
“可是……”愿意出城的那一小部分人,有心缓解,张了张口,却又无从辩驳。
他们说的没错,疫病,确实有这么可怕,他们应诺,也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去,不求凯旋,能与死神对抗到最后一刻,便是平生所愿。
他们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出城人的缄默,更助涨了主张留守之人的志气,他们急于表达自己的诉求,满目沉痛的看着沉默不语的林微雅,央求道:“家主,我们追随您多年,功劳苦劳俱在,如今疫病爆发,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将我们推出去送死啊!”
此言一出,堂中一直凝固的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一股寒气,凝成实质,从脊梁骨爬上来,一时间,众人入坠冰窖。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看到那双冻结了明动笑意,只有寒冰般冷酷目光的眼。
林微雅冷冷地看着他们,负在身后,拢在袖中的手指,根根紧握。
原来,平日里从来只会看诊断症的人,个个都博古通今能言善辩,反倒是他这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商人,成了笨嘴猴,被他们打的连招架都勉力。
不成想,他没被外面的人压夸,紧要关头,却被自己人釜底抽薪。
何其讽刺。
林微雅看向堂外层层叠叠的人,看着他们脸上复杂的期许眼光,再看向聚集一旁,坚决留守的医者,唇紧抿着,口难以开。
答应他们留守,那他对整个德庄的许诺,便成了一纸笑谈,城外患者,永远等不到入城的那一天。可不答应他们留守,那他便是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冷心冷情,忘恩负义。
况且,他不答应,他们就会乖乖听话吗?显然不,脚长在他们腿上,技艺在他们脑海里,他们不愿,谁也强求不得。
奈何奈何?
林微雅清亮的眼珠暗下,微微眯起,陷入了深思。
可是,留守之人,却已不给他机会了。
“既然家主无法抉择,那就让我们自行抉择吧。”此言罢,那人长身一拜,拱手一礼,低下头来,却哽咽道:“家主恕罪,在下家中尚有老人和妻女,我倒是不怕死,但我若不幸身亡,我怕他们难以存活。”
说罢,掩面转身,大步离去。
他所言,其实亦是大部分选择留守之人的心声。他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人生在世,并非了无牵挂。
林微雅站在林家悬挂百年的牌匾之下,一动不动的接受着一波又一波人的拜别礼,面无表情。
只是,他耳朵一动,似乎都能在嘈杂的堂中,清晰的听到自己身后,有声音‘滴答、滴答’,那是水的声音,血水。
他已感觉到了手心的黏稠。
神思有些涣散,以至于,当那声清脆的呼喝传来之时,他有些怔忡。
“给我站住,一个都不许走!”满室凝重沉闷的气氛中,这清脆一声吼,真如云破日出,清晰地有些惊人。
人群分开,只见那姑娘昂首踏步而来,步伐沉稳,面容坚韧,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澄透清明,却有寒光泛起,刀儿似的,一刀刀刮过哪些‘逃兵’。
仿佛是自己的主场,只见那姑娘身后跟了一大溜儿的人,待她入内,她身后之人也入内,在她背后一字排开,最后一排的人,身前还排了排铁皮箱子。
这是?
众人不明所以,眨眨眼睛,疑惑看向那姑娘的同时,心,莫名的就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