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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那群差役已褪下蓑笠,往县衙疾奔而去。
县衙后院的凉亭里,成列着一套玉石桌椅,有两人比邻而坐,周围并无伺候的婢女。
阿潜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具,一副对万事万物皆不关心的姿态,王成则坐立不安地看向入口处,满脸忧郁。
一见那领头的官差大步入内,王成便站起身来,迫切问道:“如何?人可找着了?”
那差役摇摇头,惭愧道:“属下无能,便是挨家挨户的搜,也没搜出人来。”
主要是,您老描述的那么含糊,谁知道说的是谁啊?把全县身长八尺有余的年轻人全抓了还差不多,但那可能么?还特地交代不可大声喧哗呢,挨家挨户的搜和那有何差别?掩耳盗铃罢了。
王成闻得此言,一下子卸了气,他疲惫地挥挥手,让那人先行退下。
等那人走后,他方转向阿潜,见阿潜正专心致志地摆弄茶具,他忍了又忍,终是忐忑问道:“大人,您看……”
“我看,这套紫砂壶倒是不错。”阿潜执壶为他满上一杯,徐徐水声中,清声道:“我观这茶汤澄透,茶香清冽,茶味甘爽,正是解渴佳品,大人何不一试?”
王成诚惶诚恐地接过,浅抿一口,见果真有清香绕鼻,清爽入腑,不由点点头。
回味过后,他很快想起了正事,忧道:“大人,阮大人可是说,此人重之又重,不除之,必成大患。可我这一时之间,也查他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如实禀报。”阿潜似乎并不当一回事,淡然道:“若是被你轻而易举的寻到,那才奇怪。”
他如此一说。王成便松了口气,这心安下来了,便要寻个因果了,他小心试探道:“阮大人将此人定在如此高位。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头?”
“是何来头?”阿潜竟轻笑一声,语调有几分玩味,他顿住手中的动作,目光含着几分冷冽,直端端看向完成,定定道:“天子能做什么,他便能做什么。”
“啊……”王成愕然,惊骇道:“难道陛下——”
阿潜却是摇头,又将目光放回他的茶具上。淡淡道:“陛下正忙着部署东楚的兵事,哪有那个闲情跑这千万里外的青州来。”
王成更加疑惑了,问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阿潜微微一顿,便想起几个时辰前收到的加急信件。
义父在信上说,昨日有使者携圣旨前来。着督审司于三日之内,彻查整个青州的赋税事宜,若有偷、漏、骗、抗税者,一律严惩不贷。所追税款,于十五日内,押运至京城。违令者,斩。
寥寥几行字。印在那明皇的卷轴上,却有着金戈铁马般的煞气,让人望之胆寒。
青州诸府的气氛,顿时变了。
青州天高皇帝远,从不曾见过几道圣旨,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自成一个体系。
可现在,这向来采取放任政策的皇帝,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降下这么一道圣旨。这代表着什么?
众人正惊疑不定时,还是税监阮天德站出来,为他们解了惑。他宫中眼线曾报过他,曾有人执三道空白圣旨,取道青州,所图不详。
三道空白圣旨,空白!执这圣旨的人,便有了通天的权利,别说查商户的账,便是他想要他们的身家性命,那也使得!
此人,留不得。——信的末尾,只这肃杀的一句话。
“此人一天不除,我们便要依令而行。只不过,事也莫做绝了,可稍微放出点风声,在一定程度上,咱们可以不予追究。但,也不可太过分了,超过这个限度,却是不能姑息了。”阿潜没回答他的问题,说到这里,便起身道:“言尽于此,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是。”王成亦起身,送他出门。
次日,田蜜按时起床,吃过晚饭后,便去了药坊。
踏进药坊前,她先去见了阳笑,直接问道:“如何?”
“从前,并没人特意去关注过杨贤,所以也不太清楚他以前的事情。”阳笑道:“倒是昨日,我特地跟着他走了一圈,见他见了仁慧药坊的万有生万帐房,同他提到了你,还有什么商业政策、赋税筹划什么的,然后他们碰了个杯,一起笑了。”
阳笑回想到这里,殷殷问道:“田姑娘,这些对你有用吗?”
“有用,有大用!”田蜜勾唇笑了,她拍拍阳笑瘦弱的肩膀,笑着道:“谢谢你,笑笑。”
她算是明白了,这个杨贤,就是个超级大混蛋,为了赶走她,他尽然将她当天开会时提出来的内容,尽数转告给了万有生。
所以,她可以想象,那天张老板和刘管事信誓旦旦地拿着她新提来的东西去谈生意,不想,竟遇到仁慧拿出了同样的东西来。这一盆凉水泼下来,想当然的,他们会怀疑,坊里出了内奸。而杨贤再一佐证,她田蜜,便首当其冲了。
她的罪名,不可谓不大啊。
田蜜露出个森森笑容,背着手,溜达进了坊里。
“杨帐房早啊。”一踏进帐房,田蜜便大大方方地跟杨贤打招呼,唇边淡含笑意,眉宇间一片坦荡。
杨贤愣了楞,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没搞错吧?这小姑娘竟然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以前不都当他瘟疫似得,有多远躲多远吗?
便是以杨贤嘴巴的欠奉程度,在摸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也没有张口就来。
田蜜见此,唇边笑意更深了。她若无其事地摊开以前月份的账本,慢慢翻看了起来,完全视杨贤于无物。
杨贤觉得这姑娘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她那么镇定,好像对什么都了然于胸似得。
不过一夜而已,这姑娘是怎么了?难道她都知道吗?不可能啊。
杨贤自个儿在那儿一会点头一会儿摇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冷不防眼前凑近一张面孔,那脸上镶的那双眼睛大得出奇,瞳孔更是幽深骇人,他心头一跳,吓得靠倒在椅背上。
“你、你干嘛啊!”杨贤抚抚胸口,喘出老长一口气。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田蜜一笑,露出颊边两个小梨涡,脑袋一歪,眼神牢牢锁住他,无害地问道:“你干嘛那么害怕啊?”
女孩儿凉悠悠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杨贤闻得此言,几乎就要肯定她知道些什么了。但再一想,她一个整天呆药坊的小姑娘,根本就没知道的可能。
在最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杨贤又抿着嘴,强撑起身子,呵笑一声,道:“我怕什么?我杨贤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哪想,那姑娘突然冒出一句:“杨贤,你真的不想和我和睦相处么?”
她微微一笑,很宽和大度,也是很没把他放在眼里地道:“其实,你我之间,本不需要如此的。帐房又不是只要一个人,你我之间完全可以分工协作,你依旧记你的帐,我做我的财管。互不干扰,不是很好吗?”
“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你能做的,很多人都能做,得隆不是非你不可,你根本帮不了得隆更多。可我不同——”她目光沉静,语气平淡,却自信万分地道:“杨贤,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想,我就有办法让对面的仁慧一败涂地,甚至,让得隆入住德庄,在那等纸醉金迷的富贵天堂占有一席之地!”
“得隆好了,我们能得到的,不是更多吗?”她目视着他,再度问道:“杨贤,这样,你仍旧要跟我死磕到底吗?”
于无声中有迫人之气,杨贤突然觉得,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而是一个精明老练的成年人。
多么可笑的想法。他稳住心神,不甘示弱地迎上去,咬牙坚持道:“确定。”
“可惜了,可惜了张老板的一腔情谊了。”田蜜望着他,轻勾了勾嘴角,然后在他死皱的眉头下,转身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在说什么?她都知道了?对,她一定都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杨贤的手猫似得绕来绕去,如此反反复复后,猛地一握紧,打定了注意。知道了又如何?东家已经与她离了心,只要他再加把火,还怕赶不走她?
田蜜将他的动作纳入眼里,无所谓地抿抿唇。她如今已经不似最开始那么失落了,没那么在乎了,很多事情便看通透了。
张老板那天虽对她很是恼怒,可他最后还是按捺下来,甚至还强笑着跟她说话。这便说明,张老板不想失去她。即便他认定她一心二用,他仍旧更在乎她给他带来的收益。这就够了。
田蜜翻开账本,看着那被她用炭笔轻点的地方,顿了片刻,终是将他们打包抱起,向门口走去。
田蜜寻到张老板的办事房,见他正在案几后忙碌着什么,便习惯性地敲了敲门。
张老板闻声抬头,见是她,僵了片刻。他很快便扬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招手道:“快快请进。”
田蜜便走进去,她将怀中的账册放在案几上,抬起头来,一双澄亮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
张老板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疑惑道:“这是?”
“这是药坊往年的帐。”田蜜将账册翻开来,递给他,脸上表情很是凝重,沉声道:“东家,这些帐,有问题,有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