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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骓今天心情很好,天气也应景儿得好,经过半个多月弼针拔血和各种难吃药材的折磨,他的脸总算能见人了,不知道师父当天是怎么收拾的侍炎那群人,半个月间竟没有一个追兵追上来。但是为防夜长梦多,余骓还是决定躲着他们,搬家回杨柳镇。
其实搬家也没什么可搬的,就一头骡子,生活用品很简单,拾掇到车上驮回去就行了。
一切收拾妥当,余骓坐在驾车的位置,肩膀上坐着乌黑发亮的木头人师父,赵延卿坐在车厢里,然后他们就准备出发了。赵延卿也问过余骓他师父去哪儿了,余骓自然说回琴里去了,他可不想让师父的行踪再暴-露一次。
“那你肩膀上坐着的是什么?”
余骓笑嘻嘻地把玉归年拿下来捧在手里,摸着木头人光滑的脊背说:“师父做给我的玩偶,我要随身带着。”
赵延卿失笑摇头:“你都多大了……”
在赵延卿看不见的地方,余骓被“玩偶”狠狠打了脑袋。
骡车缓缓驶上大路,只不过这一路上余骓总记着自己仿佛有点事好像还没处理,但是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了?”
玉归年转着头看了余骓一眼,后者挠挠头:“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算了,想起来再说吧。”
骡车已经行到城门口,他无意间瞥见守城门的卫兵,脑中灵光一现:“啊!我记起来了!忘了跟金封道别!”
赵延卿与金封没有过接触,没什么反应,玉归年皱皱眉,不痛不痒地提醒他一句:“与友人道别是应有的礼数。”
只是他们已经到城门了,庆华府位于城中心地带,路途太远,更何况就算他去了,金封也不一定在家。余骓抓抓头,从身上撕下一截白色的中衣,从箱子里翻出那块剩下的墨,把墨舔舔湿了,就在布上面写——
“我回杨柳镇了。
余骓。”
他写完后跳下骡车,见墙根底下有些乞丐,三三两两地互相枕着,闭着眼伸着腿睡觉,有听到脚步声的掀开眼皮看一眼,却也懒得搭理,只有一个小孩子跑过来跪着乞饭食。
余骓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两块大洋,连着那块破布一起放在小乞丐脏兮兮的小手心里:“帮我去庆华府金宅送个信,知道在哪儿吗?信送到这钱就是你的了。信别丢了啊,你没送到的话我可是知道的。”
小乞丐也许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两只眼睁得老大,忙不迭地点头:“大爷您放心,不认识路我也给您打听出来,就算是把我自己丢了,也定不会把信给丢了!”
余骓心想,嚯,这小子嘴皮子挺利索,就又拍拍他的脑袋说,去吧。
其他的乞丐没想到余骓穿得不怎么出众,出手却这么大方,就围过来想抢生意。小乞丐哪里肯,撒丫子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余骓没再管他们,驮着师父跳上骡车,一甩鞭子,骡车缓缓向前。
很快出了城门,玉归年突然在余骓耳边轻声说:“你可能会害了他。”
余骓正扬着鞭子往骡子身上抽,闻言愣了愣,他下意识将脸侧着做出倾听的姿势。
玉归年见他脸上满是疑惑,又解释说:“那孩子就算能把信送到,也保不住这笔钱,反倒会令觊觎财物的人对他下杀手。”
余骓听明白了,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倒是产生了某些怪异的想法——师父缩进木头人里以后,好像好说话了很多,平时他都不跟自己解释人情世故这方面的东西,今天竟然多话起来?
玉归年看着余骓不但没反省自己,反倒表现得很开心,顿时冷下脸,伸出一条胳膊一巴掌打在余骓脸上。他现在的木头巴掌虽然小,力道倒是不小,把余骓的脸都拍偏了。
余骓委屈地捂着脸小声叫道:“师父!干嘛打我……”
“逆徒!”
玉归年骂完余骓就从他肩膀上跳下去,自己哒哒地跑到一边坐着,也不看他,仿佛在生闷气。余骓见小小的师父冷着脸盘膝坐在角落里,越发确定了刚刚的猜想——师父好像,随着身体变小,行为上也有点变化。
只不过想归想,他可不敢说出来。余骓讨好地把玉归年从角落捧起来:“师父……您别生气啊,其实不一定,我觉得那个小孩挺机灵的,真碰上你说那种人,也不一定会吃亏的。”
玉归年不想让余骓捧着他,但是大庭广众地从容器中脱离出来也不是明智之举,干脆闭上眼不看这逆徒,直到出了城。
他们三人坐着骡车行了三天三夜才到达杨柳镇,路上风餐露宿自不必提,没有玉归年给他们做饭,余骓的伙食质量又下降到原来的猪食水平,经常是水煮白面干饼对付过去。
此次回程余骓明显感觉到与来时不同,如今路上竟也有逃荒避难的难民。骡车行到一处荒凉的山坳时,他们遇上了一对形容狼狈的母女,风尘仆仆,脸上还擦着黑灰,想是用来遮掩容貌的。那两人看见余骓也不敢上前,更不敢打招呼,只迅速从他面前逃走了,不知道她们要逃到哪里去。
余骓赶紧跳下车朝她俩喊道:“哎!大姐,你们从哪里来啊!是杨柳镇吗?!”
对方反倒跑得更快,回头朝余骓喊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懂,口音听着不是本地人,余骓挠挠头,稍微放心了一些——杨柳镇应该没打仗打成这样子吧。
他本以为即使是战乱年代,战火也影响不到这种地处山河间的城镇——在岳城中每日见到的都是朴素却安宁的百姓生活,余骓甚至被这安宁的表象蒙蔽双眼,走出来了才发现,战争就是战争,战火之中,躲到哪里都不能得到永久的安宁。
他一路上有些担心余骓在杨柳镇的状况,进了镇子才发现,街上虽然萧条了一些,倒还没有什么硝烟的味道,只不过他家房子地处偏远,而且这么久不用,想必早就被灰尘覆盖,余骓可不想让师父住进那种房子里。
他稍微考虑片刻,便调转骡车往孔大方家方向去了。
且说孔大方这人,虽然为人瑕疵颇多,对家人却很好。如今他老婆怀胎将近六个月,行动起来渐渐不便,孔大方干脆常住在家里。总之他开的古董店吃老主顾的时候更多,店里倒是不会总有人来,孔大方就暂时放下古董店的生意,在家专心照顾老婆孩子。他如今就是个全职保姆。
但是余骓的到来并不在孔大方计划范围内,他也不想给余骓做保姆,更何况余骓如今身边还多出一个人,孔大方心里脸上都在嫌余骓烦。
不过余骓脸皮够厚,孔大方要撵他他都能装听不见。
孔大方老婆闺名杜月娥,最近因为怀了孩子,身材仿佛又丰润了些。她年近五十还能再怀上一胎,提到孩子时脸上除了喜悦还带出一点羞赧。余骓看不懂人脸色,杜月娥挺着肚子出来迎客,他就一个劲儿给人家道喜,嫂子长嫂子短地夸赞,半句不离她刚怀上这个,将杜月娥夸得直捶他。
“个没娶妻的毛头小子,张嘴闭嘴都说妇人家的孕事,也不知道害臊!”
孔大方在旁边嘿嘿笑着插嘴:“他知道什么害臊,他脸皮比树皮厚。不过你可别说,指不定这次回来就要有喜事了。是不是啊余老板?”
孔大方一把勾住余骓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道:“有一手,去了趟岳城,还带个媳妇儿回来。”
余骓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延卿。
赵延卿没进屋子,现下正坐在院子里跟孔娇玩,也能被这俩人注意到。
妇人上了年纪更喜欢给人保媒拉纤,赵延卿一进门杜月娥就注意到跟余骓一起来的女孩子,孔大方主动提起这茬,她就接着说:“他这都多大了,早该成个家。”
余骓心想让赵延卿知道自己被当成他媳妇儿,按照那严肃的性格说不定要翻脸,便赶紧澄清:“你们可别乱讲啊,他不是我媳妇儿,我们在岳城有生意往来,她听说我是杨柳镇的,近来到这边有事,顺路跟我一起的。”
“哟嗬,不错嘛,生意都做到岳城去了。”
孔大方骨子里就是个商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当初抱上金家这根金大腿果然没有错,这些天在岳城过得舒坦不?”
余骓快速回想了一下在岳城这几天不是被追杀就是在养伤的经历,心想再舒坦点说不定能一脚踩进阎王殿。
他哼哼哈哈地敷衍过去,杜月娥给孔大方和余骓倒上茶,眼睛瞄着窗户外面小声跟余骓提建议:“我看那姑娘……叫,叫赵嫣清是吧?虽然长得有点黑,面相倒是不错,重要的是人家识字呢,刚刚教娇娇写字认真得很,娶回家对孩子也好,你可要把握住了,所谓……那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人家没说亲,你就主动点。”
余骓一拍大腿:“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人家有对象了,未婚夫是个大学教授,你也说了,他是文化人,哪儿看得上我啊。”
杜月娥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拿手指头杵着余骓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骂他:“臭小子!就不知道争点气!”
余骓笑嘻嘻地把她推出去:“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努力。嫂子,你快给我拿床被子,让我睡一觉,我今天住你们家,你可别赶我走呀,我不要回去吃灰。”
孔大方急得要跳起来:“你嫂子身子这么重你让她去拿被子,等着老子给你拿。”
杜月娥回头朝孔大方羞涩一笑,嘴上还埋怨:“那你去,光说不干。”
余骓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默默咂着嘴蹲到一边去,心想我又不知道你们家被子搁在高处。他虽然有些事看不懂,感觉却是敏锐的,余骓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对第三者不太友好的氛围。
孔大方夫妇俩出去之后,余骓拉开衣服低头偷偷往里看,一个小木头人背对着他躺在那里,呼吸浅浅的,身体轻轻起伏,仿佛睡着了。余骓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笑容,他轻轻把衣服合上,还在上面拍了两下。
孔大方找出来被子还给余骓收拾出个小房间,赵延卿就不能跟他住一起了,好在孔大方家房间够用,被子也够用,能让他俩凑合一晚上。杜月娥照例烫了酒,因为怀着孩子精力有些不济,炒了几个小菜之后就回房歇着了。赵延卿也不想跟他俩凑热闹,自己在房间吃,饭桌上就剩余骓和孔大方二人。
“你走之后有几个人来买过东西,我看着价钱合适就出手了。”
酒过三巡,孔大方脸上已经笼上一层醉意,鼻头红红的。他起身去抽屉里拿出个布包,递给余骓:“这是钱,你数数。”
“数什么数,我还不知道你。”
总之数肯定是少了的。
照孔大方一贯作为,肯定要抽走三成收益,看了也没用。不过余骓倒是不太在意这些钱财,他如今不缺钱,师父暂时不急用木灵来充盈元神,足够时间给他慢慢赚钱。
余骓喝得也有点高,接过小包袱直接塞进怀中,好在他好歹还记得师父也在衣服里面,东西塞在另外一边。
余骓吃了几口菜之后,问孔大方:“咱镇上有没有要出租的房子,总不能让赵延卿住我那地方。”
“这个我得想想……哎,她也是挺有意思,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地做生意,现在还跟你跑出来了,她未婚夫能让吗。”
孔大方笑得不怀好意:“你小子,小心点啊,别是遇上女土匪,叫人家里应外合把你当鱼钓喽。”
孔大方所说的这一类人在道上还挺出名,年轻的女人在外作诱饵,专门找那种有点小钱,行事却不够老辣的商贾行骗。这种商贾在外闯荡,她便说要给他当老婆,倒过头来卷着他的钱跑了,或是另有一男人自称那女人的丈夫,不由分说地把他揍一顿,然后讹诈钱财。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而余骓这种面嫩的生意人是最容易成为钓鱼目标的。一来年轻人经验不足容易上当,二来,小伙子血气方刚,往往在情之一字上把持不住,那些女子哪个在情场上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油条,让她们一糊弄,不光钱财,连人都要搭进去。余骓就听说过几个这样的例子,骗局被揭穿后年轻男子仍旧对那女人死心塌地,最终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余骓笑了笑给孔大方倒上一杯酒:“你看我像吗。”
孔大方竟真的仔细把余骓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吧,脑子是好使,不过你又没尝过女人,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栽跟头,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啊,下面那位兄弟疯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
“行了行了!”
余骓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打断:“说得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尝过女人。”
孔大方便住口,末了还是嘿嘿地笑了几声。
余骓不跟他废话:“到底有没有房子啊。”
“你一问吧,好像还真有,离你家那破房子不远。你知道刘员外不?就是他家的房子。前一阵他家在镇中心起了一栋新院子,带着全家搬过去了,原来那个屋子就空下来了,说是给出租的。”
余骓好奇地问:“原来那个房子怎么了?”
“说是刚纳的妾要生儿子了,嫌原来的房子小,住不开人呗。”
余骓稀奇道:“这理由谁信啊,他那小妾莫非是母猪,一窝能生十二个?就算他住不开吧,在原来的房子上扩建岂不比另盖间方便多了。”
孔大方把人吊足了胃口,才神神秘秘凑过去:“那是明面上的说法,另一种说法是刘员外家原来那栋房子闹鬼。我听说,他们家晚上总听见房梁上有人打架,踩得房顶都吱吱嘎嘎响。后来刘员外的娘也病重,然后为了冲喜就把那妾给纳回来了嘛,也许真是那个妾有福气,自从她进门他们家就没这些怪事了,刘老夫人的病也慢慢好起来。不过刘员外觉得这房子晦气,寻个理由搬家了。”
余骓摸着下巴没说话,孔大方又道:“你又不怕这个,更何况都不闹了,租金便宜呢。”
“我确实不怕这个……”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后笑嘻嘻拍拍孔大方的肩膀:“不愧是孔方兄,啥事你都知道个透彻,包打听啊。”
“嘿!你这是夸人的话吗?!”
“喝酒喝酒。”
余骓笑着给他又满上一杯酒,也没说是不是夸,只管给他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