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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下,裴頠特意留下了卫玠叙旧说事。
“没耽误你吧?”裴頠还是很贴心的,怕因为自己留下卫玠,而导致卫玠没办法赶上接下来的课程,特意询问了一下,若耽误了就晚些时候再谈。
卫玠摇摇头:“我接下来没有课。”
卫玠临近毕业,课业已是十分轻松,如不是今天有裴頠的课,卫玠都不需要来。
“那就好。”裴頠很满意,和卫玠在他办公的地方相视而坐,摆上茶水点心,显然是一副要畅谈的架势。
卫玠好后悔,没能回到几分钟之前。他不是不想和裴頠交流,而是……他接下来虽然不耽误上课,但不表达不耽误别的啊,好比又要拓跋六修等他了。
拓跋六修并没有跟着卫玠一起来上课,一如在现代时那样,拓跋六修不想卫玠因为他在课堂上分心。只不过和现代不同的是,现代拓跋六修会直接在家里等卫玠,到了古代拓跋六修却坚持要把卫玠送到学校才安心。当年卫玠的突然消失,给拓跋六修留下了无限大的心理阴影,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时的痛彻心扉。
哪怕卫玠的消失,他阻止不了,他也要看到卫玠最后一面,而不是、不是把那一日的分别只道寻常。
拓跋六修从未和卫玠说过这些,但不需要拓跋六修说,卫玠也能懂。
说实话,当年冷不丁的穿越,也给卫玠造成了一些心理阴影。他总是会忍不住时刻想要把拓跋六修带在身边,就像希望他们能够成为一体的,只有拓跋六修在,他才有安全感。卫玠觉得自己这样挺变态的,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幸好有净检法师给他的通天眼佛珠,只要他一摸到它,就好能约束一二。
拓跋六修一般会在卫玠的校舍里等着卫玠。
卫玠虽然不住在洛阳太学,但卫家还是掏钱给他准备了一个独栋的校舍,方便卫玠全天有课的时候在学校附近午休,免了来回赶路的辛苦。
拓跋六修和卫玠身边的婢子、书童,都会在独栋的房子里等着卫玠。
拓跋六修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且无怨无悔。
现代拓跋六修一个人在家时,哪怕他什么都触碰不了,也能自我找乐,好比蹭邻居家的电视剧看,去公园里跟着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拓跋六修当时甚至陪着楼上一位每天喜欢固定一个时间段看书的文学系教授,看完了一书架的西方古典名著。简单来说,只要拓跋六修想,他就可以把他的鬼生变得精彩又有情调。
但是,古代不比现代。
卫玠总忍不住会想,拓跋六修一个人在校舍里,要怎么打发时间呢?有一次卫玠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早回去了一会儿,见到的就是拓跋六修一个人站在直棂窗前,双眼看着远方,脊梁笔直的站立,与清冷为伴,与寂寞为友,如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好像彻底没有了人气。
“你在干什么?”卫玠问。
拓跋六修回头,看见卫玠,双眼一下子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从黑边变成了彩色,就好像卫玠刚刚看到的不过是幻觉,他语气轻柔,眼角带笑:【我在等你。】
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卫玠承认,他偶尔也会大男子主义发作,很喜欢拓跋六修这种以他为天的生活状态。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拓跋六修这个状态不对,拓跋六修不该只为他一个人活,他是自由的,拓跋六修也是自由的。
他们相依为命,却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
可惜,拓跋六修只是一个很少能被人看到的灵魂。也因此,卫玠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给拓跋六修一个身体,一个区感受活着的机会。
至于在改变不了现状的今天,只要一想到拓跋六修只能无聊又孤独的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卫玠的心就火烧火燎一般的不舒服。
可是偏偏,裴頠把卫玠留了下来。
卫玠不能说实话,又怕态度太冷,造成裴頠的误会,于是决定委婉一点的表示:“事情很着急吗?若不着急,不如放在你下午从官署离开再谈。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情。”
裴頠好歹是个从三品的大臣,肯定不会很闲。
“无事。”裴頠反倒乐呵呵的接受了卫玠的关心,表示他根本没什么事,去不去官署都是一样的。
“……”卫玠无奈,发现魏晋的官员真的是任性放诞的厉害。
——提醒自己,下次拒绝人还是直接拒绝吧,婉转什么的,根本不适用于魏晋。
既然改变不了,卫玠就换了个态度接受了现实,打起精神积极应对起来,只求能提高彼此的办事效率,早日完事。
“我找你,是有几件事要和你谈。先说明,没有一件事是我要强迫你的,我希望你能够不要有压力,怎么想的,就怎么答复,我只想要个答案,不求成功。这不是国子祭酒与学生之间的谈话,而是身为姻亲之间兄长和弟弟谈话。”裴頠其实算是个比较直来直去的性格,在王济那个究极蛇精病手下做事,就得这样,你要是想和王济绕,王济反而能绕死你。
“好的,您说。”卫玠的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他知道裴頠的为人,裴頠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不会是客气。
“第一件事,我听坚石(欧阳建的字)说,你快结业了,对吧?”
“是的,已经过了七门主课。”卫玠回忆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洛阳太学的结业方式也是十分人性化和自由化的,毕业不是统一考试,而是个人、单科结业的独特形式,比现代大学还要灵活。
洛阳太学以儒学为主,却也是主张让学生集百家之长的。诸子百家,便是洛阳太学的分科情况。既提倡了不同学派之间的良性争论,也保证了不同学派同等重要的地位。只要一家、一经的经书讲完了,博士(老师)就会开始主持答辩。
是的,答辩。
就是大部分人认知里的那个大学答辩,只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流行写论文。太学只严格按照各经家法的要求,极其讲究师承。答辩的时候,有足足五十道论辩题。评分标准很清晰明了:在辩论时,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名者为高说。
卫玠在过去的差不多六年时间里,已经考过了七门功课,均是上第,如今已经没剩下多少考试了。这也是他课程很宽松的原因,大部分都已经不需要去听了。
裴頠在心里对卫玠赞叹了一番。别人八年时间都不一定融会贯通的学问,卫玠只用了六年不说,其中大部分时间卫玠还是在家修养的,要不然会更短。这样的麒麟儿,真的是世不可多得的存在啊。
“离你行冠礼还有两年,也不知道你家中可有安排?”
一般从太学毕业的学生,不是等着政府直接安排工作,就是家里已经给找好了关系,更放荡不羁一点的,也可能会选择出外游学,增长见识。
但很显然卫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选择最后这种最符合名士身份的举动。
而另外的前两者……卫玠的身体也一样吃不消。身为卫家子孙,卫瓘最引以为傲的孙子,卫玠早晚会出仕,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等卫玠过了冠礼再说,王氏迷信着卫玠成年了,身体就会健康一些。
所以,“祖父的意思是我学识不够,最好再跟着老师学习两年。”
卫玠这里所说的老师,自然不可能是太学里的博士、祭酒,而是他幼时拜下的名士乐广。卫老爷子的言外之意,聪明人一眼就能知道,说是跟着乐广学文化,但是卫玠的学问也是有目共睹的,乐广还能教他什么呢?不外乎当官的为人处事以及官场厚黑学而已。
跟着乐广、卫瓘等朝中重臣学习政治,那是普通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对卫玠未来的仕途肯定大有裨益。
“跟着乐令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先来国子学再学一段时间。”裴頠说出了他的第一个目的。
“国子学?”
裴頠点了点头;“虽然你不算是正式的学生,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的结业成绩达到了要求,国子学也会承认你的成绩。我不想诓你,我之所以对你提出这个条件,是因为国子学需要你如今的名气;但我也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下,你如果得到国子学的结业肯定,这会对你未来的仕途提供更多的帮助。”
朝廷说到底还是世家与皇帝的朝廷,卫玠将来想在世家圈混的开,求学时期结下的师兄师弟以及同窗,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人脉关系。
“我会好好考虑的。”卫玠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国子学有私心,却也不是只占便宜一毛不拔,顶多想要和卫玠互惠互利。这当然是可以考虑的。说实话,去国子学镀个金,对于卫玠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履历,他说不定还能间接一下国子学的同窗的想法。
“第二件事还是关于国子学的,”裴頠对卫玠发来了真挚的职位邀请,“你仕途的第一步,可愿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