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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八个孩子在床前跪成一排,听易北教导。
“你们在战场上拼杀凶险,可朝堂上的斗争更是险恶,杀人不见血!”易北叹息一声,“我再问你们,陛下令纯睿国公到西北是为了什么?他会从什么地方着手去查惠王和靖安侯谋反一事?他会不会偏袒靖安侯?于我易家如何?在当前乱局中,我们易家又该怎么做?”
几个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往日都是易北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什么时候自己拿过主意?打仗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可论谋略,个个都是渣。
“好了,回去想一想吧,明早再来给我答复。敏儿也是,咱们易家的女儿不让男子,你也要学着这些,日后会用得着的。”易北吩咐道。
“是。”众人应声退下。
易敏走在最后,慢慢挪动,始终未听见父母留下她下说两句安慰话,心中惶恐更甚。就是因为她的胆大妄为,像英雄如崇山的父亲就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易敏恨死自己了!
待孩子们都出去了,易夫人才慢慢做回床边,拉着易北的手道:“吓着孩子们了。”不止是易敏,就是几个男人也吓住了,易精开始正视自己庶出的身份,易忠等人意识到自己在谋略上的短处。
“不吓一吓,怎么能长大。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可不是银钱不凑手,是逼入绝境,是地狱求生!战场上刀枪无眼,我能护他们几时,原本想着西北到底是我们易家经营久的,能留给他们多一点时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要抓紧啊!”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刚好背上有伤睡不着,易北摩挲着老妻的手和她交心,盼着易夫人做个贤内助。
“你看云姐儿,当初看着也是疯玩疯跑的傻丫头,如今寄人篱下几年,什么本事都练出来了。”易北感叹道,易云是他的侄女儿,他们易家在西北经营日久的表现就是中层军官很多都姓易,要么就是和姓易的有亲戚关系。他的堂弟易南战死,妻子改嫁,如今只留一个易云在他家养活。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认对云姐儿尽心尽力,教养她与敏儿无异,怎么……”易夫人急了,夫家的侄女儿本就敏感,这么说简直是指着鼻子说她虐待孩子了。
“好了,好了,别急,我这不是举例嘛,没有怪你的意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们家再好,终究不是云姐儿的家,我知道你平日里待她和敏儿不偏不倚,甚至委屈了敏儿都要先照顾着她,可真是亲娘,只有姐姐让妹妹的,哪儿能事事顺她意,说句重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易北知道易云在他家过得不是如鱼得水,可是这已经很好了,他的妻子儿女媳妇孙儿对这位堂侄女已经尽量好了,谁能代替亲父母,至少他自觉对得起早死的弟弟。“还记得那年南弟升任游击将军的时候,云姐儿把他的升职文书弄坏了,可是一顿胖揍,那哭声,隔壁家还以为进马贼了……可惜了,临了,临了,也没再升个品级,到死都是五品游击。”
看易北说的感伤起来,易夫人转移话题道:“好了,教导孩子们是个细致活,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你身上有伤,先歇着吧,我去叫大夫进来换药。”
“不必了。”易北拉住夫人的手道:“陪我多说几句话。纯睿国公给我上的是宫廷秘方,好东西!受了这么多年的伤,这次最轻松,背上凉悠悠暖融融的,一点儿都不疼,估摸着七天就能好全。”
“什么?那怎么办?国公爷会不会以为你装的……那么多血……”易夫人吓一跳,女儿说错一句话就这么严重他,要是被发现骗了人家,会不会……
“你当纯睿国公不知道吗?我一进门就请了大夫,人家京城来的,说不定还是太医,怎么连我这点苦肉计都看不破。”
“那……”
“这正是我要和你交待的。这是我与纯睿国公都默契,现在,西北要以纯睿国公为尊了……不过你也放心,他没带女眷过来,也委屈不了你。你家老爷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不出错,他不敢拿我怎样。”其中复杂的博弈和算计易北讲了易夫人也听不懂,易北干脆只告诉她照顾好内帷,和其他夫人交往的时候把易府的态度传递出去就好。
“嗯。”易夫人心惊胆战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头上然降下个太上皇来,她也不知自家老爷是在撑面子还是说实话,只在心里暗下决心,低调,再低调,恭敬,再恭敬。
“敏儿这次吓坏了,你多关心她,都是男人的事,她不过一个由头,要是过三五天她还没想清楚千万要点醒她,别让孩子钻了牛角尖,养出胆小怕事的性子来。”
“放心,等这波风头过了,我定把敏儿的女红诗书功课捡起来,再也不心软了。”
“也没必要矫枉过正,我易北的女儿哪能成天拿针捏线的,要绣娘做什么。”易北倒是霸气。
“你个男人家懂什么。”易夫人笑嗔,问道:“那云姐儿呢?等她回来也和她说说,商路什么的还是先停一停,先避风头。”
“云姐儿是个明白人,等她回来听听她的意见吧,毕竟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商路。”
“嗯。”易夫人应是,不再多说,问多了显得她好像贪图侄女儿的家业一样,要易夫人说她还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一想到弟妹,不,是原弟妹的做派,她就膈应!男人死了不到一年就改嫁了,留个女儿托付给大伯子,正常女人能干出这事儿?又不是没有血脉存世,守着孩子不能过活吗?好吧,西北不讲究三贞九烈这一套,可好歹也把面子兜住啊,一年都守不住,听说现在都嫁第三回了,还一次嫁的比一次好,看上她的男人是瞎子吧。易夫人在心里念佛,多亏她男人不在嘉峪关任职,不然她出门交际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叫人,亏得她还有脸皮三节两寿和易府走礼。
易北对女人家千回百转的心思不了解,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妻子和儿女都该有大长进才是。让易夫人服侍着喝了药,缓缓睡去。
…………………………
周煄接手政务和在中军安插人的行动非常顺利,别人都是杀鸡儆猴,只有他是杀猴儆鸡,西北大帅都鲜血淋漓的去请罪服软,其他人自动矮三截。
西北各方都安分了,或者表面安分了等待着时机,周煄借机接待了几位西北商人。
人人都没想到周煄抢了权利的第一件事不是和蛮人干一架,打出自己的威风,也不是和下面人发点儿福利,显示自己存在的价值,居然和几个商人杠上了,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自己没看透的深意吗?
鉴于人家不拉外援两天之内就过招把西北政务拿下了,是个人都不敢把周煄当傻子,眼睁睁的盯着几家有幸被接见的商人,看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此次被接见的大商人一共有三家,第一家叫千金裘,做皮货、珠宝、药材买卖,兼顾走私马匹生意,东家是真真正正的腰缠千金,锦帽貂裘。
三家掌柜被请在偏厅喝茶,几位掌柜的端着笑脸打太极,很快就有人引千金裘的掌柜曾毅去见周煄。千金裘是百年老字号了,前几年老掌柜去世险些被西北豪商勾结马匪瓜分,幸亏老掌柜的儿子勇挑重担,力挽狂澜,不过几年时间,就重振了千金裘的名声。
这位三十出头的掌柜,在商界已经是年轻有为的代表了。曾毅蓄着短须,穿得却是合乎礼仪的棉麻衣裳,体态臃肿,做皮毛生意的没资格穿高档皮草,这就是社会的现实。不管曾毅在私底下怎样豪奢,在正式场合他就只是一个商人。
其他两家掌柜看着曾毅臃肿的身形出去,突然都有些感伤,摩挲这自己保养得精细的手掌,这细皮嫩肉的比官家小姐都不差,可有什么办法,身份、商人,看来还是要送子孙后代去读书,好歹挣扎着做个官宦人家。当然,还有更便利的捷径,比如投靠一位对商人很有好感的上位者,再比如面前这位纯睿国公。
就是不知道西北商家的代表千金裘的大掌柜如何选择了,另外两家商人静静等着,府外整个西北的商人也静静等着。
曾毅小碎步跟着进了客厅,不敢随意乱瞟,余光看见一双绣了莽纹的鞋子,就拜倒在地,口呼:“给东家请安。”
坐在旁边的徐岩都吓了一跳,他看过资料的,千金裘可是百年老字号啊,那时候周煄还没出身呢,更不可能是徐王妃给的,他们徐家有什么他能不清楚,难道周煄已经早就开始布局了吗?那这个局有多大,自己看到是冰山一角,还是五岳之下的一颗砂砾,连门都没有摸到?或者说,周煄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看着周煄打个照面就夺权的手段,徐岩面上嘻嘻哈哈,心里早就绷紧了。看着拜倒在地的曾毅,情不自禁瞟了眼周煄,看他没有看自己,微微松了口气,把攥紧的拳头松了松。
“起来吧,不必多礼。”周煄示意高竹扶他起来,并顺手给曾毅一个小暖炉。周煄这么体贴高竹觉得没必要,离近了明显能看出曾毅掌心有汗,他不会冷的。
“谢东家。”曾毅斜着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微垂着头等候问话。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回东家,惠王……”曾毅顿了顿,看周煄对惠王的称呼没有提出异议,才放心大胆的说道:“惠王如今逃到了蛮人大军之中,听闻颇受礼遇。此次蛮人叩边乃是王帐牵头,八部都派出实力强劲之师,其中实力最强的是王帐所在的察哈尔部,而一直和惠王接触的都是土默特部,土默特部的大首领为蛮人左贤王,也是实力强劲的一支。惠王名下的财产大多运往出关了,除了王府宅邸之外的土地宅院也大都变卖,惠王身边有大约五百骑兵保护,在关内并没有找到任何惠王后代的影子。”
“嗯,土默特部那边也查过吗?”周煄一直在查惠王,他不相信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会仅仅因为几十年前的恩怨就有这么大的魄力起兵,若他真的没有子嗣,他打下的基业传给谁?这很迂腐,但又很现实,没有继承人,下面人跟着举刀底气都不足。和惠王有仇的人都和他一样老了,若他真的想报仇,不必动手,时光会为他做到。所周煄想,会不会惠王还有他们不知道的血脉存在,比如,一个流着蛮人血液的孙子、外孙?在关内探不到消息就是明证,也许该把重心放到蛮人那边?
“自从入秋以来,皮货生意就不太好做。大帐中下令盐、铁、皮甲和马匹都不能交易,走私也风声很紧,并没有机会深入打探。”曾毅解释道,他们和蛮人打交道的时间再久在国家政策面前也只是蝼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仅对汉人是这样,对他们的生意对象蛮人来说也一样,汉人天然不受信任。
“再探,掩护好自身。”周煄吩咐道。
“是,多谢东家。”曾毅起身行了一礼。
“这次叫你来是为了找你们这些消息灵通的商旅打听一下蛮人的情况,毕竟我对西北不熟悉,掌柜的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小人谨遵国公令。”
“嗯,那就多谢了。”周煄示意人送他下去。
曾毅如弥勒佛一般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道:“侥天之幸能给国公爷请安,小人特备了些俗物,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周煄话都不说,一个眼神高竹自然知道是收下的意思,亲送曾毅出去。
曾毅看把东西送出去了,一颗担忧的老心顿时落地,还好,还好,看来新东家是接受他了,这第一次见面非常成功。
第一次见面?是的,把徐岩唬得一愣一愣的会面,却是周煄和曾毅的第一次见面,曾毅也根本不是他发展的人,一切都是远走海外的莫愁留下的“遗泽”。唉,许久没有想起莫愁了,也不知他到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周煄看着被吓得紧紧拽着扶手的徐岩一眼,更加想念莫愁了。
“二表哥这是做什么?”
徐岩等曾毅出去,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看着,手都拽麻了,欲言又止道:“你早就安排了人查探?”
“自然,有备无患,总不能真两手空空的来吧。”周煄见他不敢问,自觉说出了他最想听的:“几年前布下的闲棋,谁知这次用上了。”
如此漫不经心,如此轻描淡写,徐岩却不知道他在全国各地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暗棋。徐岩爽朗一笑道:“你也太能干了”
“在的德安几年,总不能白和人打交道,商人最是互通有无消息灵通。”周煄微露自得。
徐岩心想,恐怕不止是商人吧。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会今天要见的几位大掌柜都是你的人吧?”
“什么我的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哪能随意。千金裘是老字号焕发新生机,大满贯商行的掌柜是两族混血,接见他是给外人看看,朝廷不会只凭血统分人,安一安那些内附部族的心。至于嘉禾粮行就是商场新贵了,总要各方都挑个代表啊。”周煄解释道。其实也有给自己人加分的意思,他这么一接见,这三家在西北商场上的是领头羊了,名声总是很难经营,但一遇到机会就传播得飞快的。
第二位进门的是大满贯商行的掌柜贺子乔,这商行名字起的直白,充满了草原人爽朗憨直气息。贺子乔眉高目深,却又文质彬彬,兼具蛮人的高大威武与汉人的儒雅风度。
“见过纯睿国公。”贺子乔躬身行礼。
周煄亲自扶起来,做足了礼贤下士之态,“快快请起,阿速部与我朝亲如兄弟,我来是皇爷爷还特意嘱咐要照顾好你们族人。这次察哈尔部南侵,也扰劫掠你们部族的牛羊马匹,端得可恨!”
“国公爷所言甚是,察哈尔野心勃勃,嫉妒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自己不事生产,反倒靠烧杀抢掠过日子,长生天不会原谅这等恶鬼!”
“是啊,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不负己心最重要。”周煄笑道,“也请贺掌柜给阿速部头领带去我的问候,若他有需要,朝廷可以安排阿速族人内迁。”
“是,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要的就是这种态度,周煄问了大满贯商行的生意状况,祝愿他们商行越办越红火,也顺带宣传了自己在民政上关于商业的扶持措施。
贺子乔感激得奉上礼物,欢天喜地的去了。
徐岩陪在旁边看了两场戏,有些疲累的问道:“为何如此看重商人?”周煄在德安的政策并不是秘密。
“啊?没有看重啊,只是平等对待啊?”
“平等对待?”徐岩不解其意。
“是啊,管子都说了国之四民,士农工商,我来的第一天不就去军营见过诸位将官,然后又接见了本地乡绅和遗老,昨天又见过了文官,现在轮到商人了,难道不对吗?”周煄无辜的问道,他真的是按照顺序在走程序啊。
徐岩捂着胸口,呼吸不畅,深恨自己想太多!亏他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尤其是见证了千金裘掌柜是暗探之后,还以为接见商人是打掩护呢,没想到居然是固定程序啊!可说实话,哪个当官的会把接见商人作为固定程序,就是担任盐官的也不愿见这些“铜臭”之人呢。还有,就那么随便的见了一面军中将士就叫接见吗?没有设宴、没有酒水,当初在大营好像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吧!这也叫接见,比今天接见商人还寒酸!徐岩心里被感叹号刷屏,直喊怪人。
徐岩血量清空,只想回去休息,可有不甘心放弃见最后一人的机会,他算是明白了,能让周煄这个奇葩选出来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最后一个见的人自然是嘉禾商行的大掌柜,这次的大掌柜正常许多。正常做到大商行大掌柜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嘉禾商行的大掌柜胡须皆白,行动困难,承蒙召见,拄着拐杖,被小辈扶着过来的。
“老人家不必多礼,看座。”看人家一把年纪了,手都在哆嗦,周煄也没有让他行礼的意思,直接让人免了,大掌柜的手里做出作揖的姿势,他的老腰已经弯不下去了。
老掌柜慢吞吞的开口道:“老朽之人,得面尊容,不慎荣幸。”
“老先生不必自谦,能做了一辈子粮食买卖,在这个行当才是响当当的尊贵人物。都说技近乎道,一个人一辈子专注一件事,已经是了不起的道行了。”
老掌柜眼中精光一闪,他这么大年纪,听过的鬼话太多,只老先生三字就知道这位纯睿国公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心里更高兴了些,说话也不那么慢了,声音洪亮道:“国公爷才是天生的贵人!鄙家的小铺子也是小打小闹,若有国公爷用得上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这个不急,要请老先生配合的时候,本公也不会客气。只是本公突然想起一件趣事。”
“不知是什么趣事?”老先生又慢吞吞的问道。
“不知老先生读过三国没有?”
“略知一二。”
“嗯,三国里有个小故事,说的是曹操后期掌权之后,匈奴人遣使来贺,曹操一代枭雄,奈何相貌不伟,深怕自己震慑不住敌人,因此叫了身边的美男子名叫崔季珪的人代他坐在主位上,他则捉刀在一旁扮做侍卫。等到匈奴使臣面见过后,曹操派人去问,‘你觉得魏王相貌如何?’匈奴使臣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老先生说本公不识英雄,那您就错了,我看您身后的随从就是真英雄!”
站在老掌柜身后的年轻人轻笑出列,拜倒道:“国公爷目光如炬,在下卖弄了。”
“老朽有罪……”老掌柜慢吞吞得站起来,作势要下跪请罪,一旁的徐岩看着这担心他跪下去就起不来了,赶紧拦住。
“无妨,请易姑娘坐下吧。”
一声易姑娘吓得徐岩差点儿把老掌柜放到地上去,这是个姑娘?
徐岩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遍,和他差不多的身高,面呈黄棕色,手指粗大,离得近了还依稀能看见茧子,这是个姑娘?别逗了!头发梳的是男子发髻,耳朵上倒是有耳洞,可连个小耳钉都没有,要知道刚刚有蛮人血统的贺子乔过来,耳朵上还有个大大的金耳环呢!眉是粗长的刀眉,唇是锋利的薄唇,徐岩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的啊。这肯定是易云的真是面貌,能走到周煄面前来得人无一不经过核查,若是有易容化妆的痕迹,别说一个老掌柜,就是他亲自领来的也没用。徐岩两边看了看,换上女装,周煄都比这位易姑娘像个姑娘,一时间徐岩的内心是崩溃的。
“外出跑商,回来的时候听说国公爷召见小店,不敢耽搁就来了,可又没有帖子,不便登门。国公爷胸怀远大,对商人一视同仁,在下仰慕已久,厚颜想来请见,这才跟着老掌柜来了,还请国公爷不要怪罪。”易云抱拳解释了来龙去脉,十分歉疚道。她一个女人说着仰慕,偏偏毫无暧昧痕迹,如同官场上的套话,没有半点热乎劲。
“易掌柜不必多礼,说不定你我如此相见日后也如‘捉刀人’一般成了佳话。”周煄小小讽刺了一下,他打听到消息是易云还在山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之所以选嘉禾商行,除了糊弄徐岩的新贵说法外,更多的是向易北示好,这位易云可是易北的亲弟弟的女儿,嫡嫡亲的侄女儿,用来当旗杆再合适不过。
“国公爷雅量!”易云恭维道。
“易掌柜是本地人,对西北的政策也应该清楚,大战一启,是不许买卖粮食的,这嘉禾商行的管事伙计多是军中退下来的,易掌柜义薄云天,当不是不顾国家利益,贪图蝇头小利的人。”
“国公爷放心,嘉禾保证,绝不在互市上买卖一粒粮食。”
“私下也不能。”
“自然。”易云一届女流,在男人的世界里打拼,眼界手段都是一流,叹道:“嘉禾从不做这种是,奈何世上总有小人,赶不尽、杀不绝!”
“无妨,嘉禾有渠道,若是听说了什么,直接告知便好。易掌柜也放心,这边绝对保密,不会让易掌柜难做的。”
“是,谨遵国公爷教导。”
“不是教导,是交流,若说教导,还是易帅有本事,易掌柜代我问好。”
“是,易云代大伯多谢国公爷。”
两人说话的时候徐岩和老掌柜就默默看着,老掌柜手不抖了腿不颤了,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精光,倒是徐岩手抖个不停,没人和他说过易掌柜和易帅有关系啊!
周煄把要说的都说了,送这两人出去。本想吃顿便饭的,可高竹提醒他不用太亲厚了,和将士文官都没有这么隆重,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送走了这波商人,徐岩觉得自己元气大伤,智商受到了莫大的鄙视,告辞回房疗伤去了。
周煄转战书房,高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周煄:“主子,这是贺子乔呈上的。”
周煄想把查探的重心放到蛮人那边,自然要布人手,这位贺子乔是贺曼的弟子,贺曼是名噪一时的忠仆周立传养大的,而不管是贺曼还是贺子乔都是周炽给他的。周煄从未像此时一样感受到兄弟的力量,周炽、莫愁……
让徐岩参与接见商人的事,是对徐家的信任,也是对徐家的试探,从最初的感动中走出来,周煄不知徐家是真的雪中送炭来了,还是家族政策,就像三国时诸葛几兄弟分侍几主一般,不论是谁成功了,于家族都有大益处。周煄希望不是这样,现在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世家做主的南北两晋呢!
说话不说全,做事留三分,官场上就是这样,对徐岩是这样,对曾毅也是这样,曾毅和贺子乔也互不知晓对方的身份。
展开信纸一看,果然。自王妃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娶妻,以深情著称的惠王真的有个儿子藏在土默特部中,才二十多岁,算算年纪,他出生的时候,就是惠王妃去世的那一年。这么想来,惠王妃是怎么死的还两说呢。
找到惠王谋反,勾结蛮人的动机,补上了书中没有说明的漏洞,周煄就放心了,原著中恭郡王和徐子旭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周煄揉着眉心深感疲惫,和一群人精动了一天的脑子,他也扛不住了。
“还没有靖安侯的消息吗?”他们都快消失一个月了,深秋草原上的一个月,没有补给,没有方向,怕是凶多吉少啊。
“没有,斥候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连尸体都没发现。”高竹绕到周煄身后,轻轻给他按摩头部,轻声道:“易帅那边送来了失踪名单,这些人应该和靖安侯在一起的。”
“给我看看吧。”周煄挣扎着起身。
“主子靠着吧,奴才念给您听。”周煄小小年纪就熬得有白头发了,高竹等忠仆看着都心疼,总想方设法让他多休息一下。
“嗯。”周煄摆摆手,乐得清闲。
“靖安侯当初追敌带的是西宁关守备营的将士,从北大门而出,开始的三十里还有踪迹,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们在蛮人那边的探子也没有传出消息,想来蛮人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给我念念跟出去的有那些人。”
“忠武将军韦禅,壮武将军李本英,明威将军牛步义,定远将军万俟明……”别看名字起得威武,官职全是将军,其实这些都是中层将官,杂牌将军罢了。
“等等,万俟明,谁?”名单他早就搞到手一份看过,这么不记得有姓万的人存在。
“这位,定远将军,出身寒门,年二十二,未及成家,主子,他有问题吗?”高竹把誊写名单的书卷放在周煄面前,脸色凝重的问道,周煄和他们总结的这种单蹦一个的人才,往往就是奸细的最佳代表。
“不是,这不是该念万俟(moqi)吗?”周煄记得原先读书的时候背过的啊,这是少数名族姓氏,怎么到现在就姓万了?要知道他此世说话都刻意往古风古韵上靠,这个姓氏这么能不是稀有少见什么古风的万俟。
“没有啊,奴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叫法,难道是蛮人那边的说法?万俟明,等待光明之意,没问题啊。”
对了,这是鲜卑姓氏,可到了这个时空匈奴之后就是西蛮,鲜卑根本没有登上历史舞台,依旧只是大兴安岭的小型游牧部族,那其中微小一支的万俟姓氏,自然不会流传出来。
周煄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俟(moqi)明,万俟(wansi)明,“万俟明有字号没有?”
“有,号火阳。”
“哈哈哈哈,火阳,火阳,万火阳,万将军!”周煄哈哈大笑,这就是万将军,冰天雪地里伏击蛮人王帐的孤胆英雄,降下天火,代表我朝火德威威,一把火烧了王帐的大英雄万火阳!
剧情总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诉他,自己活在一本书中,原著中千钧一发之际火烧王帐的就是这位万火阳。如果靖安侯和他在一起,那靖安侯的安全无虞,甚至有可能建功。
周煄哈哈大笑,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下午安排一下,去见一见方家人。”等靖安侯回来,知道是自己保全了他的家人,再看他如何选择。
高竹不明白周煄突然大笑的原因,但看他这么胸有成竹的,还以为是白冰那边送来了什么消息,他原先把名字读错了,现在才把人对上,高竹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也不追问,只默默应是,下去准备。
午休起来,周煄准备去探访方家人,没想到京中突来的信使让他耽误行程。
“你说什么,二婶摔了?”
“是,国公爷。太子妃娘娘在东宫散步的时候,踩在石子上滑倒了,当场就见红了。御医太医轮番看诊才堪堪稳住。御医说太子妃娘娘要百年老参补充元气,西北多人参,殿下派属下来求国公爷想想办法。”来人拿着东宫的印信,一脸焦急的请求。
“你是二伯的人,印信呢?”周煄不信他,二伯岂会这样为难他,京中还没有的到消息他已经接受政务了,按照常理来说,他还在过渡阶段呢,哪儿有能力给他找天才地宝的百年老参,况且偌大的皇宫,连颗人参都没有吗?
来人也不怕,呈上自己的印信,并报告了自己在东宫那一宫殿当值和家世出身,竭力取得周煄信任。
“你大哥是王赟?”周煄问道,王赟是东宫的禁军副统领,时常随侍在太子周边,周煄与他也十分熟悉。
“正是!因此才叫属下来送信。”这么重大的事情,自然要找熟人来,只是王赟太过显眼,别人不会得周煄信任,自然只有王赟弟弟这种天然有亲密感有不显眼的人来做才好。
周煄接过印信仔细对比,的确是东宫的信符,问道:“可有书信?”
“殿下说书信不便,只让属下带了口信来。”
嗯,当初商讨的时候也却是说过两方交流小心让人模仿笔记钻了空子,这么说太子妃是真不好了吗?
周煄颔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本公立刻找人去拿人参。”刚巧千金裘和大满贯的送了礼来,里面都有“特产”人参。
“殿下思念国公,临行前也请示过陛下,若是战事不急,殿下可适当灵活变通。您若亲送进京,殿下见了,必定欢喜。”来人倒是个周到的,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劝说道。
“呢,知道了,你先先去休息。”周煄一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动。当初陛下和太子有意过继他做嗣子,是因为太子妃怀孕了才未成,甚至让周煄避到西北来了,正常人听到这种情况就该回去,若是太子妃的胎真的不好了,不正巧他顶上吗?
周煄不计较下面人的揣摩,吩咐高竹收集人参,自己却雷打不动还是往方家人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