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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鬼仔谭”说了一说,“鬼仔谭”想了很久,才道:“‘鸡康’太叔公要我去风炉巷是为了找公保太公的遗骸,还有那三个红土风炉,我有预感这一切事情都是大有关联。我们要马上去见‘猪油顺’,说不定他知道所有内情。”
因为要去新城南关,所以三个人稍微乔装就从一德路而去,避开长堤,到了仓前直街,找了好久才找到猪油顺所说的7号,原来是一条横巷,叫做“晒衫巷”,想必就是因为以前这里靠近珠江边,居民洗完衣服在这里晾晒。
仓前直街离天字码头相当近,但是这条横巷却是相当僻静,住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无亲无故,完全没有外人入内。而他们一入横巷就看到“猪油顺”坐在间小瓦房前的天井,悠然地抽着他的水烟。
他一看到龚千担三人,哈哈笑道:“你们三个果然是够胆,经过昨晚的惊吓居然还敢回来找我,不错,不错。”
看到龚千担和“鬼仔谭”包扎的伤口,又道:“你们的伤没什么大碍吧,死不了吧?”
“鬼仔谭”道:“还要多谢顺太叔公救了我们几个。”“猪油顺”摆摆手,道:“你不用那么好口,卖口乖。你是‘鸡康’派来另有所图.不过你也是让‘鸡康’那老小子给骗了。”
“鬼仔谭”不解道:“太叔公为什么这样说?”
“猪油顺”哼了一声,道:“七十年前‘洪兵起义’时,我和‘鸡康’那短命种,还有‘洪胜德’的‘靓公保’,也就是你太师公,三个人一起去打清兵。我和‘鸡康’侥幸逃了性命,可惜‘靓公保’却被杀了头。”
“不过‘鸡康’和我都知道‘靓公保’身上有样东西是洪门宝物,从明朝时就传了下来的。但是他遇难后就再没有下落,后来有人在法场地偷偷收敛了‘靓公保’的遗骸,烧成了三个红土风炉,那件东西一定也收藏在风炉内。所以‘鸡康’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
龚千担三个人听完才恍然大悟,难怪“鸡康”莫名其妙地要他们来珠光街法场地,原来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
陈久如道:“难道‘鸡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找到?为什么又要选我们来?”
“猪油顺”冷笑道:“他要是找到就好了。当年我们退隐洪门,这么多年下来仇家实在太多,除了隐姓埋名别无他法,还找什么风炉呀。”
说到这里他又得意地笑道:“说起来‘鸡康’还是没我聪明,他几十年来就躲在西关逢源街,怎么就没想到像我这样躲在法场地这里?就算我的仇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来这里找我晦气呀,还可以查探靓公保那三个风炉,一举两得,哈哈哈!”
“鬼仔谭”待他笑完,道:“太叔公,那当年是谁烧了那三个红土风炉的?那人应该知道详情呀。”
“猪油顺”收住笑声,想了一阵,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收敛了‘靓公保’的遗骸。但我知道此人一定是当年‘火烧琼花会馆’逃出来的洪门弟子。”
陈久如打了个突,道:“‘火烧琼花会馆’?”
猪油顺点点头,双眼看着天空,出了好一会神,回首起往事
“佛山的琼花会馆,当年何等兴盛?大戏班的行会,有多少梨园名家?可惜李文茂大王大成国事败后,清兵大肆围捕大戏班中人,就算是那些非洪门中人都被杀了不少。”
“最后官兵围攻‘琼花会馆’,会馆被围,我大戏班洪门弟子岂能不去?本来我也要和‘靓公保’一同前往,结果我从广西赶回来的路上被浔州协的副将发现,被他手下的绿营兵追杀,差点就丢了性命。
等到我逃回省城,才知道清兵已经攻破了‘琼花会馆’,大半弟子遇难,所有红船被毁。可怜我许多永春师兄弟,几乎全部死在了清兵刀下,成了江底冤魂,到今天还是无人祭祀!连‘靓公保’都被押来省城处斩,我就只能偷偷躲在省城外,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红船弟子死在了法场地,曝尸无人收敛!他们和我都亲如兄弟,有若同胞呀。”
说到这里,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再都忍受不住,老泪纵横,继而嚎啕大哭,像是抑压了多年的悲愤终于能爆发出来。
龚千担三人都默然无语,本来几十年前的太平军兴、洪兵起义,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难以理解,但现在看到这位年迈的老人到了这个年纪,说起当年惨况还如此伤感,三个人忍不住都替当年遇难的洪门前辈而感到悲伤,感同身受,这无数就义的洪门先辈更加敬仰。
“鬼仔谭”担心“猪油顺”年事已高,怕他太过伤心对身体不好,不断好言慰劝,“猪油顺”才平复过来。
他擦干了眼泪之后,才道:“‘琼花会馆’被火烧过后,官府销禁大戏粤剧,所有红船从此绝迹两广,红船洪门弟子为逃脱官府追杀纷纷走避粤西乡野,而我的师傅永春王黄华宝更是直到光绪年才回到佛山终老。”
龚千担这才知道大戏粤剧在太平天国之后被官府销禁近二十几年,不禁十分感叹,道:“顺太公,那当年收敛靓公保遗骸的人会不会就是你在‘琼花会馆’的永春兄弟?”
“猪油顺”点点头,道:“一定是,当年‘琼花会馆’的红船中人很多是洪门和永春弟子。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是哪个。”
“鬼仔谭”道:“是谁?”“猪油顺”道:“应该就是‘关帝厅’的‘白饭鱼’白贵标。”
龚千担道:“您说的是省城四大公司之一的河南‘关帝厅’?”
“关帝厅”就是雄踞“河南”的“洪英忠义社”,省城洪门四大公司之一,其设总堂于“河南”名刹“海幢寺”。“关帝厅”的弟子大多数是以乞丐为身份掩护,数量庞大,经常在“河南”的旧关帝庙聚集,所以“洪英忠义社”在省城人称“关帝厅”。
故此“河南”又以丐帮闻名,与后世的“东山少爷”、“西关小姐”并称。“关帝厅”的丐帮经常纠集成群出动,遇有商铺开张、婚筵喜庆就前去堵塞门口,借机勒索,由于人数庞大又组织严密,自清到民国,历代官府都无可奈何,剿不胜剿。
省城东、北、南郊都是村落成群,自古民风剽悍,远有三元里抗英就是城北乡民为主,可见一斑。所以“关帝厅”在河南简直就是土皇帝,基本附近乡镇的年轻村民都为其弟子,连雄镇“河南”的李福同都要让他们三分。“关帝厅”在省城四大公司内,也是最受百姓的讨厌。
“猪油顺”继续道:“不错,白贵标江湖上人称‘白饭鱼’,当年任职‘关帝厅’揸数,同‘靓公保’是过命的交情,也只有他最清楚究竟那件洪门宝物是什么东西。”
“鬼仔谭”一听“宝物”两字,忍不住道:“太叔公,那究竟是重要的东西,这么多人连外国人也想染指?”
“猪油顺”道:“我当年曾听‘白饭鱼’和‘靓公保’约摸提到过,那是从南宋时流传下来的一样东西,后来传到康熙时的洪门五祖,自高溪庙结义后就被带来到了广东,再由‘乾嘉七祖’共同看护。”
“我追寻了‘白饭鱼’几十年,但是他却销声匿迹,到今天恐怕已经不在人世。其实那宝物也不一定有多厉害,不然靓公保又怎会死在官府手下?恐怕都是故老传说、神乎其神而已。”
龚千担皱了皱眉头道:“我曾听‘鸡康’太公说过什么洪门‘召神令’,是否就是这样东西?”
“猪油顺”听他这样说完,脸色变了变,道:“召神令、请神咒,看来‘鸡康’也知道了。”
“鬼仔谭”知道这个洪门老叔父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于是诚恳道:“顺太公,还请你将所有实情相告。昨晚珠光街的事情实在太过怪异,西关女工、小童无故失踪;东山戴公馆,还有那个怪人,这一切都是应该有关联的,我说的对吧?”
“猪油顺”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说件往事与你们听,你们听完就会明白昨晚的事了。”
“鬼仔谭”三人都屏息静气,看着“猪油顺”。
“猪油顺”却不急着讲,而是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套茶壶和茶杯,沏了壶浓浓普洱,斟了四杯茶,叫声道:“来,请茶!”
龚千担三人真是又急又气,这个死老头偏偏在紧要关头来卖关子,但是又不敢不从,只好都拿起茶来喝。
“猪油顺”看着龚千担和“鬼仔谭”喝完茶,对着“鬼仔谭”道:“你知道你父亲‘公脚先’也是洪门中人吧?”“鬼仔谭”打了个突,不明白他为明知故问,就道:“我当然知道,家父是香港福字山头的‘福聯山’、興和堂弟子,总堂就在西环。”
“猪油顺”点点头,道:“嗯,你们‘福聯興’是七祖去福建创立的福字山头之一,你也算是洪门弟子了。”
“鬼仔谭”还是一头雾水,只好连连称是。
“猪油顺”又对龚千担道:“你是老聯的弟子,按辈分,我是你的太公,但是洪门在讲茶的规矩,你们两个又知道多少?”
龚千担、“鬼仔谭”面面相觑,都茫然地点了点头。“猪油顺”摇摇头,叹气道:“真是江河日下,一蟹不如一蟹。你们这些洪门后进居然一点规矩也不懂,真是不知你们的父辈、老大是怎么教人的?”
在龚千担、“鬼仔谭”面前,他“猪油顺”的辈分实在是高得太多,现在教训起来,他二人都不禁面红耳赤,十分惭愧。
“猪油顺”又对着他们两个摇了大半天的头,才将茶壶盖拿了起来,盖在茶壶耳上,问道:“你们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龚千担在莲香大茶楼做了这么久杂工,当然清楚,立即道:“弟子晓得,这是客人要伙计添水。”
“猪油顺”道:“那为什么茶壶盖如果盖起来,茶楼的伙计就不能添水呢?你又知道这是什么道理?”